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魔界是永夜之地,空中并无皎月星光,却有瑰丽多姿的极光轻盈地飘荡。凝琼出神地望着这夜空中变幻万千的曼妙光带,心中暗自惊奇:以往老胡只说魔界多么可怖,却未曾说过魔界也有惊人的美景。

“好看吗?”芍药芳主一边随口问她,一边替她拢紧了披风。

“嗯。”凝琼笑着点点头,只见师父着一身黑色纱裙,衬得手中团扇上那朵红芍药花更加艳丽。她又想起了炼花宫中那个黑衣人,他是谁呢?师父为什么让他一个月以后来?还说不要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师父不就是花界芳主么,还有什么身份?一个个疑问纷至沓来,凝琼却只能都憋在心里。今日她无意间听到师父和黑衣人密谈,只觉心惊肉跳,等黑衣人走后才装作气喘吁吁地跑进宫来,幸亏师父并未起疑。

“师父,忘川也好漂亮啊,水里面那些闪闪发光的是什么鱼呢?”凝琼天真地问。

“那是亡魂。”芍药淡淡地回道,“待会儿在船上坐好了,要是掉下去,你这种小仙子会被吃光的。”

凝琼吓得吐吐舌头。看来老胡所言不虚,魔界果然可怖。

不一会儿,忘川上的摆渡船远远地来了。老船工将船撑了过来,笑道:“芳主,好久不见了。”

芍药芳主点点头,“今日带我徒弟来长长见识,她第一次来魔界,烦您老待会儿慢点。”

老船工闻言,笑着打量了一下裹在斗篷里的凝琼,说道:“不愧是芳主的徒弟,与芳主一般美貌。”说着待二人上了船,便一撑杆子,将船驶离了码头。

“施主坐稳了。”

船方驶离码头丈余,只听岸上有人边跑边喊:“船家等等!”

三人皆向岸上望去,只见一人自岸边腾身跃起,还未及看清,那人已稳稳地落在了船上,竟是一名英武不凡的男子。这男子拱了拱手,笑道:“多有得罪!”

船工有几分不悦,“施主,老夫撑回来接你便是,如此冒失,伤了两位女施主可如何是好。”

男子连连称是,坐下后又再向芍药和凝琼拱手道:“本神一时急切,惊了二位仙子,还望恕罪。”说着眼中一亮,望着芍药道:“咦?这位仙子好生面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芍药轻摇团扇,冷哼一声,“风神贵人多忘事,记不住实属正常。”

那人注意到芍药的扇子,一拍脑袋,笑着说道:

“一看这扇子我想起来了,原来是芍药芳主,失敬失敬!那日天界布花大典,我等寡闻之辈还以为陛下的璇玑宫必然是长芳主牡丹来布花,至少也应是大芳主之列,如海棠、玉兰。听闻是芍药芳主布花,还觉花界不敬。及至礼成,方觉长芳主真乃慧眼识人,仙子虽在花界仙阶不高,却无论术法修为还是姿容气度,均是他人难望项背之等。陛下还为此专门嘉奖了牡丹,夸赞她用人不拘一格呢。”

风神撼云这一番话说出来,连凝琼都替他着急。只见芍药芳主脸色铁青,一双凤眼怒气腾腾,扇上芍药泛出火似的红光,她娥眉一挑,团扇一指,“风神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听闻众仙家称你为“小战神”,可与前魔尊旭凤一较高下。今日芍药便向风神讨教几招,看看风神是果真盖世无双,还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撼云一愣,却兴奋地笑道:“好,好极,那日我见过芳主布花,便有意与芳主过几招,不过男子与女子打斗,终是不雅,本神不出兵器,空手对你如何?”

芍药眼中都快要喷出火来了。“风神莫要托大了,布花只是表演,若真动起手来,本宫可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不慎将风神打个神形俱灭,岂不是要遭天帝降罪。”

“哈哈……”风神不禁仰天长笑,“那便依芳主所愿,以免说我小瞧了芳主。”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船工淡淡地说了句:“要打去岸上打,别弄坏了我的船。”二人方才收了气焰,芍药冷哼一声,别过头望向别处。撼云则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凝琼,问道:“这位仙子也是花界来的吧?怎么一点儿仙气都没有呢?”

“我犯了错正在领罚,身上带着奇经之封,所以没有仙气,也不能使仙法。”凝琼老老实实地回道。

“哦,原来如此,难怪还披着护灵斗篷。”撼云点点头,“不过你这毫无仙气,在魔界容易被人欺负!要不同本神一道,本神可以护住你。”

“本宫的徒儿不劳仙上费心。”芍药仍是眼望别处,冷冷地说道。

撼云恍然大悟,“原来是芳主高徒,小神撼云,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我叫凝琼。”凝琼一边报上名号,一边偷眼望了望师父。

“你们来魔界是所为何事?”

“并无要事,师父只是带我来逛逛,长长见识。”

撼云一听,抚掌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恰是魔尊寿宴,不若一起去喝酒?”

凝琼不敢答话,只是看了看师父。芍药略一蹙眉,手中团扇也停了下来,斜睨了风神一眼,“自从鎏英做了这魔尊,魔界酒都淡了,有什么去头?”

撼云眼睛一亮,赞道:“芳主所言极是!”说着袖中拿出一个瓶子,“所以本神自带了灵蛇酒,昨日用这酒将陛下都灌了个大醉,芳主可敢一试?”

芍药一声嗤笑,摇着团扇道:“你们天界众仙成日非醴泉不饮,口中寡无一味,才这种小酒都抵受不住。”

风神闻言略有些惊异,不由挑了挑眉,“听芳主口气颇大,不若与本神去寿宴上对饮一番试试?”

芍药团扇一翻,“那种惺惺作态的场合,本宫没兴趣。”

风神朗声笑道:“芳主真是性情中人,本神也是这般想法,可惜身不由已,若是芳主肯屈尊一道前往,那苦差也就变乐事了。”

芍药却凤目半阖,连话都不答。凝琼望望师父又望望风神,心想,听说风神是天界重臣,掌八方兵将,权势倾天,却在师父这里讨不到半分面子,看来小迎春她们私底下把师父叫做“花界魔头”,也不是没道理。

风神有几分尴尬,想了想说道:“本神不动,若能接芳主三招,芳主便赏脸一同赴宴,芳主可敢应下?”

芍药凤目一凛,“风神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腰。”却转向凝琼,“琼儿,魔尊寿宴你可有兴趣?若是不想,为师带你去逛集市,探九婴洞,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凝琼眨眨眼睛,“师父去哪我去哪,这魔界我都没来过,处处都是新鲜。”

芍药微微一笑,此时船已靠岸,三人来到岸边一处空地,芍药将凝琼藏到岩石后面,便款步来到风神对面站定了,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

“风神,可站稳了?”

魔界卞城王王府中,花天锦地,下人们忙得热火朝天,正在布置王府。今日是卞城王之女,魔尊鎏英的寿诞,虽非整数大寿,但卞城王宠爱女儿,每年必庆,只是排场略小罢了。

此时鎏英却在慢慢擦拭着长剑,一言不发,唇边含笑,似在思索什么。

“鎏英,在想什么?”卞城王走了过来。

“爹,”鎏英这才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没什么。”

“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时辰也快到了,是否早些开席?”

“再等等吧,还有……”鎏英顿了一下,改口道:“人不是还没到齐么?”

卞城王会意一笑,“是在等撼云吧?”

鎏英被说中心事,不免大赧,卞城王却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女儿的那点心事,为父的还能不知道?风神英姿俊朗,襟怀坦荡,智勇无双,连天帝都对他青眼有加,我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

鎏英将长剑一收,笑道:“爹,鎏英只是佩服他修为高,武艺强,喜欢和他切磋。”

卞城王却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你放不下暮辞,但暮辞已去千年,卿天也长大了。暮辞若是有灵在天,也希望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爹瞧那撼云也喜欢你这样豪气干云的女子,要不要爹今天帮你探一探他的意思?”

鎏英面颊微红,想了想说道:“行,那就有劳爹爹了。”

二人正相视而笑,一个小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下扑倒在地上,“禀告魔尊,风神撼云和一个好厉害的女人在忘川边上打起来啦!把奈何桥都砸啦!”

忘川河边,凝琼躲在岩石后面探出个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没意识到自己嘴巴张得老大。

“天哪,原来这就是神仙打架……”她在花界几百年,花仙们个个娇娇柔柔,温文尔雅,连吵架都不常见,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只见芍药飞身跃起,悬空凌驾,双臂一分,手中团扇艳光四射,霎时间花影闪动,织成一张红色花网兜头罩下来。那风神单膝跪地,手握一张赤色长弓,张弓搭箭瞄准头顶一箭射出,便将那绯红花网破得粉碎。二人战天斗地,打得难解难分,嘴上还都不停。

“芳主,”风神见芍药杀招又至,忙运起罡风护体,“说好三招,怎不作数?”

芍药稳稳落地,那扇上白色芍药花怒放,她隔空往前一甩,无数冰凌破风而出。

“说好不动,你又守信了?”两人唇枪舌剑。

风神掠地飞身高高跃起,躲过冰凌,“你招招都是杀招,我怎能不动!”

“你又未说不可出杀招!”芍药见屡屡失手,不禁恼怒,手中扇影翻飞,道道黑菱射出,破空带起的气流撩得风神衣衫猎猎作响。

“我已硬接了你两招,就不能手下留情?”风神双臂在胸前交叉,一阵火光挟风扑出,与那些黑菱对撞,炸出石破惊天的响动。

“我说过我从不手下留情!”芍药欺身上前,一柄绣花团扇与风神那长弓左右拼砍,金石相击,竟毫不落下风,风神且战且退,最后一提气闪到那奈何桥上,左手提弓,右手虚空一抓,顿时气流旋转涌动,渐渐凝为一支透明的箭。

“呵,风箭!”芍药毫无惧色,腾身一跃站上桥端,“本宫三招,你只接得住两招,你输了。不过本宫就站在这桥上,你那风箭若能伤得了我,我就随你去那无聊的寿宴。”

撼云一笑,“芳主这般自信?那撼云就不再相让了。”

芍药柳眉一竖,怒气滔天,却并不说话,双手持扇于胸前,凤目轻阖,那扇上刺绣竟全都不见了,只剩白扇一柄,而芍药周身却逸出丝丝气流,如烟如雾,似有若无。她双目一睁,看向撼云。

撼云慢慢张弓搭箭,只见那弓如着火了一般焰光四起,那支透明的箭搭上去,顿时那长弓烈光四射,耀目难当。撼云想了想,只是瞄准芍药耳侧的发丝,手中灵力一催,手指一动,那透明的箭便向芍药袭去。

芍药周身的如烟气流顿时暴起,聚成一股银白气流顶住了那风箭。撼云催动风力,风箭步步前逼,芍药双手胸前持扇,杏眼圆睁,顶住护界,分毫不让。

撼云皱眉,“芳主,我和你切磋武艺,你却痛下杀手,咱们并无仇怨啊?”

芍药咬着牙撑住护界,“说要切磋武艺,又不全力而为,那何不捏两个泥人儿来打?”

撼云一怔,“此话有理,那芳主,得罪了。”他一手依旧顶住那风箭之势,另一手高举长弓,只见弓上烈焰霎时间冲向风箭,与箭合二为一,他双手交错,以风御火,顿时芍药便招架不住,连退数步。

“你!”芍药大怒,却这一下便松了真气,那风箭如雷霆闪电般瞬间便直奔面门。芍药一惊,侧身一闪,便要掉下桥去。撼云飞身向前一把接住了她,二人还未及说什么,只听“扑通”落水之声,紧接着便是凝琼的惊叫:“师父——!”

芍药甩开撼云,跳下忘川一把将凝琼提了上来,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你不要命了!”

却见凝琼小脸煞白,冷汗淋漓,嘴唇哆嗦着,勉强说道:“我……我见师父要……要掉下去了……”

原来凝琼见师父堪堪要掉下忘川,情急之下便提气冲了上来,却忘了自己仙法被封,一时疼得五脏六腑都扭在一起,根本无法自控,这才掉下了河。幸亏芍药反应快,她只是手脚被亡灵咬伤了,本体无碍。

芍药眸中一软,抱起凝琼飞身上岸,席地而坐,聚起灵力为她疗伤,却觉气息紊乱,不免有些气恼。

风神撼云也赶了过来,坐在二人身边,拍拍芍药肩膀道:“让我来吧。”

芍药也不客气,还指挥道:“别让我徒儿留疤了,莫舍不得你那点儿灵力。”

撼云也不恼,一边疗伤一边说道:“你这徒儿虽然修为不高,却对你情深义重,芳主好福气啊。”

芍药自顾闭目调息,不搭理他。撼云知她输了比试,心中有气,也不计较,只是回头望了望,可怜那奈何桥被炸成了两半儿,他心下暗呼不好,还未想出对策,就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撼云!”那领头的正是魔尊鎏英。“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撼云却并未起身,只是抬头赔着笑脸,“小神见过魔尊。”

“这是……?”鎏英见三人席地而坐,鬓发凌乱,衣衫破损,再看看远处那奈何桥已经成了两截儿……

凝琼体内灵气乱冲,还未恢复,疼得说不出话来。芍药自顾调息,压根儿不搭理旁人。只有撼云讪笑着说道:“适才和这位朋友切磋了一番,不慎打坏了奈何桥,都是撼云之过,却不知该如何补偿?”

“哦,无妨无妨,”鎏英一笑置之,“既然是切磋武艺,误伤财物事小,莫伤了人就好。”

芍药此刻调息完毕,站起身来略施一礼,“小仙花界芍药,见过魔尊。”凝琼也缓过气来,忙跟着起身行礼。

撼云笑道:“今日魔尊寿宴,本神特地带两位朋友来助兴,不知魔尊意下如何?”

鎏英笑道:“风神的朋友,自然也是我魔界贵客,请。”

撼云朝芍药一笑,与鎏英并肩走在前面领路。芍药摸了摸被箭风擦破的耳廓,脸色阴沉着,还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