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丹朱和彦佑都一时僵住,润玉看着二人,嘴角勾起一丝讥讽,“叔父不在姻缘府当值,洞庭君放下太湖水族,专程结伴来这洛阳城寻本座,是有何要事?”
月下仙人先反应了过来,连忙挤出笑容,“哎~,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这洛阳城内有一位张生,姻缘线应是与相国之女莺莺牵在一起,叫老夫牵错给隔壁女娃子了,专程下界来补救的!与彦佑君是偶遇,偶遇,更没想到遇到天帝陛下,啧啧啧,可是扰了我侄儿的好事啊?”
彦佑也嬉皮笑脸道:“陛下,牡丹花会一年一次,这天下盛事岂能少得了我彦佑?再说,花开花落才二十日,洞庭湖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鲤儿也大了,该放手让他锻炼锻炼,也好早日接这洞庭君的位子嘛!”说着,彦佑挑眉朝润玉后方瞟了一眼,促狭笑道:“陛下,那个美人儿,是准备封后还是纳妃啊?”
润玉目中一寒,正要说什么,却听身后凝琼清嫩嗓音:“小鹿仙倌,你在这里干嘛?”
这句话一出,三人皆为之一愣。丹朱与彦佑面面相觑,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润玉则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回身温和地对凝琼说道:“没事,我们走吧。”
没想到彦佑却抢前一步,嬉笑着对凝琼拱手道:“在下彦佑,是润玉的弟弟,见过仙子。”
丹朱也连忙上前,一把扯开彦佑,“老夫是润玉的叔父,啧啧啧,真是个好看的女娃子。”他一面说着一面凑近去看凝琼。
“凝琼见过两位仙君。”凝琼回了礼,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有点奇怪的人。她在天界时从未去过姻缘府,认不出眼前的狐狸仙就是天界女仙之间鼎鼎有名的月下仙人。
“哎~,不知凝琼仙子年方几何?生辰八字多少?何方人氏?家中人丁几许?”狐狸仙笑着又凑近了一些。
润玉轻轻皱眉将丹朱拉了回来,“叔父公务缠身,就不耽误叔父办事了。”说着便牵起凝琼要走。
“哎~不忙,不忙。”丹朱却拦住润玉,见润玉怒色隐隐腾起,索性倚老卖老,“乖侄儿,难得相逢,好歹一起用个膳。”他眼睛瞥见凝琼手中提着糕饼,便朝彦佑使了个眼色,嘴上说道:“听彦佑君说,这前面有家酒楼,甜品尤其出名,咱们一起去尝尝?”
彦佑本有退缩之意,这会儿只得硬起头皮点点头。而凝琼听说有甜品,立刻眼眸闪闪地望着润玉。润玉被架在火上无法,只得点头道:“那便悉听叔父的。”
于是彦佑引着众人来到一处雕梁画栋,碧瓦朱甍的酒楼,未及四人至门口,那迎客的小二便满脸堆笑迎上前来,一边将四人延至楼内,一边偷眼打量着他们。
那小二何等眼色,观此四人锦衣玉服,风度翩翩,推测袋中银两应该不少。再观其中一位着浅竹青广袖的男子,虽素服无华,却龙章凤姿,气宇尊贵,修眉星目,俊逸出尘,竟比身旁那明眸皓齿的少女更引人注目,其余三人均时不时看向他,一看便知此人才是正主。楼内罗帷绣栊,舞姬艳丽,歌吹盈天,人声鼎沸。小二见他对此景略微皱眉,立知此人不喜放浪喧闹,便将四人请至楼上素净雅间,好生伺候着。
乌梅汁,葡萄浆,透花糍,蒸毕罗……蔗浆清风羹,奶酪浇樱桃,……除了几样菜肴,彦佑点上来的全是各色精美甜品,一看便是针对凝琼,投其所好。果然把凝琼高兴坏了,嘴巴都吃得停不下来。再看润玉,神色依旧淡然,眉间寒意却融缓了不少,彦佑的心才略略放回去些。
丹朱却不管旁的,他坐在凝琼旁边,只盯着她看,口中不断称赞:“啧啧啧,好看,真是好看!”
凝琼一边含着那樱桃,一边歪着头说道:“仙君,你是小鹿仙倌的叔父,怎么比他还年轻呢?”
丹朱闻言一喜,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老夫注重保养,当然青春永驻了!”
彦佑插话道:“仙子,不知“小鹿仙倌”这个名号,是什么来头?”
凝琼眨眨眼,“因为他是放鹿的仙倌儿呀!”
彦佑一口酒险些喷出,忙举杯道:“来来,我敬大哥一杯,得做逍遥散仙,何等快事!”
丹朱也笑得眉眼皆弯,“乖侄儿,叔父祝你早日高升,不但可放鹿,还可一并放猪羊牛马才好。”
润玉被人拿住窍门,除了黑个脸儿,也一时无法。
这龙膏酒芳辛酷烈,酒过三巡,三人皆有醉意,唯有凝琼不饮酒,只顾轮流饮那乌梅汁,葡萄浆,三勒浆,蔗汁……撑得自己肚儿圆滚。
“仙子——”彦佑喝得最多,已有了三分醉意,“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一个人?”
“嗯?”凝琼正满嘴透花糍,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彦佑!”润玉喝止他。
彦佑却手撑着头,看着桌对面的凝琼,“说像又不像,说不像又像——”
丹朱也开头摇头晃脑,他虽饮得不多,但毕竟年岁大了,又不胜酒力,此刻也有些目光迷醉。丹朱插话道:“像,形不似却神似……对了,老夫问你,你对我大侄子是不是一见钟情,难以忘怀啊?”
“嗯!”凝琼仍嘴巴占着,点点头,有几分难为情。
“叔父,你喝醉了。”
丹朱却不理润玉,仍是问凝琼:“你是不是觉得他身上气味特别好闻?纵有千万人,你也分得出?”
“对呀。”凝琼总算将那团透花糍咽了下去,能开口说话了,“仙君怎么知道的?”
丹朱却不答话,只是仍盯着凝琼看,摇着头叹着气:“哎,造孽,造孽。”
凝琼摸不到头脑,正巧又一道甜品——酥蜜寒具上来了,她便只管口腹之欲,没发现润玉注视着丹朱,修长的手指玩弄着白玉杯,眸色暗沉。
又及入夜,下起了蒙蒙细雨,润了庭院中花木青草,湿了青瓦石砖。月下仙人丹朱脚下哧溜一滑,急慌之下一扯彦佑衣袖,险些两人一同滑倒。
“哎哟!”丹朱扶着腰,咧着嘴,看来是闪到腰了。
“嘘——”彦佑急得去捂他嘴,“你小声点儿,别被润玉发现了。”
丹朱忍着疼甩开他的手,“老夫知道。”
夜风吹得檐下风铃作响,二人借着月光辨认方向,摸进了一间卧房之中。但闻空气中有淡淡的柔香,二人顺着香气,来到床前,床上凝琼仙子正在沉睡,呼吸平匀。
彦佑有些犹豫,“仙上,要不还是别插手了?”
丹朱看了他一眼,神色竟有几分严肃,“老夫只是想求证一件事,不会伤到这女娃。”
“我知道,只是润玉孤独了上千年,难得有人与他两情相悦,又何必打碎他的梦呢?”彦佑面露不忍。
丹朱摇头,“若说两情相悦,却不知润玉悦的是她,还是悦的小锦觅?”
彦佑想了想,“今日看来,润玉不向她透露身份,她也不知自己神似锦觅,难道润玉真是用她代替锦觅,不想让她知道?”
丹朱叹气,“你说二人相似,可是偶然?”
彦佑沉吟了一下,“这世间相似之人不可胜数,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但这位仙子却有些奇怪,细看之下和锦觅无一分相似,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像。”
丹朱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她对润玉情有独钟,又是为何?”
这下彦佑愣住了,“仙上,你此话何意?”
丹朱眉头一皱,“一验便知。”说着朝彦佑点头道:“开始吧。”
彦佑叹了口气,依照丹朱之前所教法决,二人同时作法,手掌翻动,一水一火两道灵力从他们掌中涌出,聚向月老杖的杖端,丹朱另一手放入口中咬破,一线鲜血射入,月老杖上缠绕的红线纷纷舞动。
“再加把劲。”丹朱催彦佑,二人又再加力道,两道灵力灌入月老杖,再加上月下仙人的鲜血为引,红线好像有生命般探向凝琼,停在她胸口上方,随着灵力源源不断涌入,眼见那些红线颤动,逐渐变成了白色。彦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这时,丹朱朝他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同收了法术,一切回归原位。
“仙上,红线变白是何意?”彦佑不解。
丹朱修为算不得高,耗费这些灵力让他喘了几口气方能说话:“这女娃体内种了不寿丹。”
“不寿丹?活不久了?”
丹朱摇头,“先出去再说。”
二人轻步退出卧房,穿过长廊庭院,回到房中。
这处山庄位于城郊,十分静谧。原来,润玉与凝琼在云海之巅住了几日后,润玉瞧她总是睹物思人,黯然神伤,便带她下山暂居此处。这山庄烟云掩映,清泉细流,亭台花木,无不妍稳,凝琼十分喜欢。两人在此抚琴烹茶,习字作画,颇为惬意,加之凝琼天真活泼,虽有几分顽皮,如对弈必然悔棋,对诗必是打油诗,常弄得润玉哭笑不得,二人笑闹一番,倒也别有乐趣。今日偶遇丹朱、彦佑,酒楼用膳后,丹朱非说自己无地可住,定要随着过来,于是四人便一同回此山庄,丹朱与彦佑宿于客房。却不知丹朱如此执着,竟是别有意图。
“仙上,”彦佑不待坐定便急切开口,“不寿丹是什么?”
丹朱将门关好,坐下说道:“这不寿丹,取意自“情深不寿”,懂了没?”
“哦~”彦佑点着头,“不懂。”
丹朱敲了他脑瓜一记,“你还记得小锦觅曾服下陨丹,灭情绝爱吗?”
彦佑点点头。
“不寿丹和陨丹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同。陨丹服下后,灭情绝爱,此人从此不知情为何物,再也不会爱。不寿丹种下后,却不碍此人感悟情爱,但却只爱一人,用情极深,所以称为不寿丹。”
彦佑不解,“这世间痴情之人已这么多,还要这不寿丹有何用啊?”
丹朱又敲他脑瓜一记,“你听老夫说完行不行?”
彦佑翻了个白眼,听丹朱继续说道:“这不寿丹炼化之时,采一人身上气味浸润之,炼成之后,此丹种给谁,谁便会对那人一见钟情,永生难忘。而除那人之外,旁人对她再怎么用情,哪怕为了她去死,她也心如止水,就似服了陨丹一般。”
彦佑一听,两眼放光,“此等宝物,仙上可有?小仙特别需要啊!”
丹朱屡被打断,操起月老杖便朝彦佑敲去,彦佑一闪身躲过,讪笑道:“仙上继续,仙上继续。”
丹朱鼻子一哼,又接着说:“这不寿丹和陨丹不同,陨丹服下即可,日后可取出。这不寿丹却是种在魂魄之中,难以拔除。而且,这不寿丹要在魂魄未染的时候就种下,那也就是出生之时,这样算来,这不寿丹从出生时种下,到这人初通□□时起效,少说要千年时光。细思恐极,细思恐极啊!”
彦佑一听,也觉不妙。“仙上,这么说来,有人在千年之前就在那美人儿体内种了不寿丹,令她日后定会对润玉动情?”
丹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没错,这不寿丹乃是控魂术的一种用法,此乃上古邪术,且起效时间太长,早已失传了。老夫也只是在古籍中见人略提一二,想不到竟还有人通晓此术!”
彦佑抚着下巴,惊疑不定,“仙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确定不啊?”
丹朱一杖敲在他头上,“老夫别的不懂,关涉情爱之事,六界舍我其谁啊?今日老夫一见那女娃子瞳仁中心一点红,就吓了一跳,一路纠缠他们,就是为了确定此事。”
“红?我怎么看不出?”
“哼,你非狐眼,怎能看出?你若能看出,老夫那姻缘府让给你得了。”
“若是这样,那美人儿神似锦觅,引得润玉动心,怕不是一种安排!”彦佑挠挠头,口气中有几分不忍,“这二人两情相悦,竟然全是落入了设计,就是背后之人不知用意何在。”
“不知道,不过筹谋千年,所图必然非小。”
“那……是不是应该告诉润玉?”彦佑问道,自己先叹了口气。
丹朱思忖片刻,说道:“这个嘛,润玉这小子,对锦觅用情至深,却始终爱而不得。今日他那像喝了十坛桂花酿似的眼神儿你也见着了,若是此时告诉他,这女娃喜欢他全是因为被控了魂……这……要说你去说吧。”
彦佑吓得连连摆手,“这冰坨子可怜得紧,我看就让他再做几日梦吧。”
丹朱眼睛望着天,叹惋道:“哎,那只有老夫先私下查一查这不寿丹再说了。情字最伤人,若想像老夫这般青春永驻,那便碰不得情字。”
二人一时间无话,低头苦思,皆知此事非同小可,也不能一直瞒下去,只得坐听窗外雨声零落,一夜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