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荷花酿不似桃花酿那般醇和,却自有清香,浅尝一口,芬芳醉人。凝琼望着润玉,扑闪着眼睛,“小鹿仙倌,我若是醉了,你就把我放到先花神塚前哦,明早芍药芳主会来查呢。”

润玉心中愧疚,却又不能言,只得轻轻叹气,“这也罚得太狠了。”说着,便放下杯盏,“我为仙子疗伤吧。”

“不用急呀,”凝琼给两人斟上酒,举起杯来,“小鹿仙倌,祝你……仙途璀璨哦!”

润玉一笑,“还是如上回,祝一个长长久久吧。”

“哦……,”凝琼歪起脑袋想了想,“好吧!那还是祝我们长长久久吧!”

两人笑着一饮而尽。

“此地大隐,仙子怎寻得的?”

凝琼有点不好意思,“嗯……别的仙子平常忙于修炼,我修炼无用,便到处逛逛。这水镜虽大,我都走遍了呢。”

“修炼怎会无用?”润玉轻抿琼浆,眼睛凝望着她。

“哎,我无论怎样修炼,灵力也不会涨,练得多了,还头痛欲裂,”凝琼叹口气,又撅起了嘴,“芍药芳主说,许是当初伤得太重的缘故。平时修炼、讲法,她也就随我爱去不去。”说着又自顾笑了起来,“这水镜仙子里面,就属我最自由啦!芳主说了,以后我就当个逍遥散仙便好,就像老胡那样!”

润玉点点头,又道:“花界皆为花木,你却是琥珀,许是心法不合?”

凝琼想了想,“芍药芳主也说过这样的话,所以那会儿老君仙上来花界,说起缺一个称心的摇扇,师父便让我去了,说花界的修习心法与我不合,让我去天界试试。”说着又撅起了嘴,“但是老君仙上教我的似乎也不合呢,练了还是头疼,而且不让白天睡觉,可真愁死我了。”

两人复又斟酒,轻碰杯盏。

“还好遇到小鹿仙倌,帮我通融了老君仙上,能夜守丹房,白天睡觉。可惜我被逐出天界了,都不能常常见到你了呢。”说着,将杯中一饮而尽,浇一浇那愁绪。

润玉略一怔,微笑道:“仙子若不弃,润玉以后夜间来陪仙子便是。”

凝琼闻言一喜,复又频频摇头,“不要不要,万一被芳主发现了,要把你做成花肥的。而且你不在,谁放鹿呢?”

润玉低下头笑了,一边斟酒一边说道:“这些都是小事,仙子不用担心,只要不嫌小仙唐突便好。”

“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凝琼笑着,又一饮而尽。

这荷花酿虽不算烈,但凝琼本就不胜酒力,又兼今日领过罚,身子困倦,这几杯下去,这会儿已开始有些眼波流转。润玉见她有几分醉意,便不再斟酒。

“对了,小鹿仙倌,你取了我的梦没有?”凝琼手撑着脑袋,盈盈双眸望着润玉。

润玉却一滞,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酒盏。凝琼从不记得梦境,且梦后有异,他一早便有疑。自从以观灵术验过凝琼真身后,便知她的梦绝不会简单,须得借魇兽之力,施那入梦术才得以一观。只是没想到凝琼的梦如此可怖,本是深埋于内梦中,却叫他强行引了出来……

凝琼见他不答话,便自顾自地说:“平时做梦我一丁点儿都记不得,但是昨晚的梦,我好像是梦见抱着你哭,……好丢人呀,幸亏只是个梦呢。”

润玉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实在无法接话。入梦术须得受法之人自然进入深睡,施行安神术会导致无梦,因此他借酒将凝琼灌醉,才得行此术,不想梦境这般凶险,本藏于内梦之中还能给本体一些庇护,引了出来,险些伤了她的内丹……回想起凝琼在他怀中嚎啕大哭,他依然懊悔难当。

“但是好奇怪的是,昨晚我好像做了两个梦,而且是梦里套梦……”凝琼摇摇头,“而且梦醒以后,心口特别特别疼,还以为要死了呢。”

润玉倏地抬起头来,倒把凝琼吓了一跳,“我……我现在没事啦,小鱼仙倌,你别哭呀!”凝琼伸出手,为他拭去眼角的泪,那柔柔的手指带着一些酒醉的潮热,润玉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触向凝琼晕红的脸颊。凝琼本就有醉意,此刻润玉一双深幽星眸凝望着她,更令她目眩神迷,只感到润玉略带凉意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顺着耳根探向她后脑,将她往他那边轻轻揽过去。她有点慌张,这是要做什么呢?可是不知为何,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像被那目光魇住了似的,只能感到心跳极快,几乎要窒息了。

润玉没有察觉,自己的龙尾已然显形,映照得周围的荷叶芙蕖都光辉熠熠。此刻的他,一只手抓着凝琼的小手,另一只穿过凝琼秀发揽着她后脑,凝望着那娇美的脸蛋上有几分迷离的眼眸,他呼吸有些加快,不自觉地倾过身去。天帝的理智,正在一边旁观,但已无力插手。

眼见润玉那深不见底的瞳眸越来越近,他身上原本清冽的香气此刻变得浓郁醉人,凝琼既惊惶又无助,好像害怕被吸进那眼眸中,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忽然,唇上一软,是什么柔润之物覆了上来?她心脏已经快要炸裂了,呼吸几乎难以为继,却下意识地启开丹唇,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柔软物事。这一舔不打紧,润玉直觉得霎时那天帝的理智碎成了万千焰火,一腾手便将凝琼抱进了怀中,任她轻哼,双唇却须臾不离。

凝琼本就头晕目眩,只感到身子一轻,不知怎的已被斜拥在润玉怀中,他的浓香熏得她天旋地转,脑后那手托着她,微凉的指尖已变得灼热,唇上那柔润之物不但紧紧覆着她,还将她探出的小舌一并含住,她一颤,抽出润玉掌心的手便欲推他,润玉顺势一揽她纤柔的背,不想却触痛了她的伤口。“啊——”,她身子一颤,逸出一声娇喊,一攀润玉肩膀便支起身来。

润玉亦是一惊,知道自己触到她伤处,忙放开了手,她已坐起来,柔白的玉臂却仍攀在他肩头,小小的身子还坐在他怀中,一双水眸抬起与他对望着,长睫轻颤,盈满了诧异与羞涩。继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跪起身回到桌边,脸儿嫣红。润玉已收了龙尾,一时间二人不语,只有朦胧的月光,让荷田腾起的水雾更加氤氲。

润玉稳住心神,重将酒斟满,才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凝琼这才怯怯抬起水漾的眼眸,“小鹿仙倌,刚才就是灵修吗?”

润玉险些口中酒喷出,稳了稳才莞尔道:“不是。”

“那是什么呢?”凝琼好奇地问。

“这……”润玉一时窘住,饶是他唇枪舌剑平天下,舌灿莲花定乾坤,此刻也只落得个张口结舌的份,只得换个话题,“我为你疗伤吧。”

“哦。”凝琼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不用了不用了,隔几日就好了。”

润玉一皱眉,“可是伤得很重?让我瞧瞧。”

“真的不用了,只是皮肉伤……”凝琼连连摇头,粉颊已飘红了。

润玉见状,心下了然,微微笑道:“我闭上眼就是。”

凝琼有些惊讶,抬头看向他,他一如往常,眼中含着温润的笑意。“那……好吧。”她待润玉闭上眼,方才转过身,高挽发髻,轻解罗裳,原来她今日被藤条鞭笞,伤都在背上,疗伤须得脱了衣衫,经过方才一事,她自是羞赧。

润玉闭上眼,闻到风中飘洒着荷香,在那花香之外,另有一种芬芳,更柔,更淡,更暖。那香气离他越来越近,继而便听到凝琼清脆的声音:“小鹿仙倌,有劳你啦。”

润玉略微运气,右手掌心便凝了一朵精纯的银蓝灵力,他左手伸出,细长的手指想要扶住凝琼的肩膀,却不慎触到了伤口。凝琼一颤,润玉情急之下睁开了眼睛,一瞬间心疼至极——只见女孩白润如玉的背上,交错布满藤条鞭笞的血痕,就连手臂后侧都是,看起来触目惊心,那血痂许是与衣衫黏连,此刻脱了衣衫,就有不少细小的伤口裂开,渗出点点殷红。

他的手有些颤抖,知道这些伤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心里十分难受。

天帝,果真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囚徒。看似权倾天下,实则一无所有,只有一身无奈相傍。

凝琼背对润玉而坐,此刻毫不知情,见润玉迟迟不动,想了想说:“小鹿仙倌,是不是看不到不太方便呢?算啦,你睁开眼睛吧,就是不要被吓到哦。”

润玉眼中噙泪,只轻轻地回了句“好”,便聚气为她疗伤。

精纯的水系灵力,缓缓覆盖在伤口之上,清凉沁入,伤口的灼痛逐渐消失了。凝琼开心地说:“小鹿仙倌,谢谢你!不过我觉得差不多啦,你不要费太多灵力了哦。”

润玉一手控着那银蓝灵力在她伤口上游走,另一手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将她垂落的些许发丝拨开。“以后,我便唤你琼儿,可好?”

凝琼一愣,点头笑道:“当然可以啦!”心里想的却是,奇怪,总感觉似乎曾经有人也叫过自己“琼儿”,是冰盒姐姐吗?似乎又不是……

“好了。”她正思索着,润玉已为她疗伤完毕。

她反手摸了摸背上,已经光洁如昔,不免有些嗔怪,“小鹿仙倌,你再这般浪费灵力,下次不要你管我了。”说着探身取过衣衫穿上。

润玉莞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凝琼坐回桌边,为二人斟上酒,“怎么会是小事呢?灵力来之不易,你却三番五次费在我身上,我也没什么可以谢你,这荷花酿还有半坛,便送给你吧!”

润玉一笑,“区区灵力便换得琼儿的仙酿,上算得紧。”

二人皆笑起来,互碰了杯盏一饮而尽。

“琼儿,方才我已为你解了奇经之封,你在人前莫显露便好。”润玉放下瓷盏,微笑笑着,“这奇经是谁给你封的?”

“芍药芳主呀,我是她座下的嘛,赏罚都经她手。”

“你此次受罚如此之重,是长芳主的意思,还是芍药芳主的意思?”

凝琼摇摇头,“不知道呀,许是芳主们一同商量的吧,说我给花界丢大了,训了半天,明天开始还得做苦活,”说着嘴巴一撅,斜睨着润玉,“小鹿仙倌,我就说不能去陛下璇玑宫吧,你说,你是不是害苦我啦?”话还没说完,自己倒笑了起来。

“都是润玉的错,害苦了琼儿,也不知如何才能弥补。”

“嗯……”凝琼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你让我看一看你的真身,我就原谅你!”

润玉愣住,竟一时不知所措。几千年了,他极少以真身示人,如今见过他真身的,也只有锦觅一人而已……那一身鳞片下的伤疤,丑陋、屈辱,片片都是他不堪的过往。

凝琼见润玉脸色有异,心想:“莫非他说他真身丑陋是真的?那我不是触到他的伤心事了?”她忙扯了扯润玉的衣袖,“我和你开玩笑呢!看一看真身就想我原谅你,也太便宜你了吧!”

润玉微微一笑,却反手握住凝琼的柔夷,“那琼儿的意思是?”

“嗯……你既然进得来这结界,那你哪天晚上有空,带我出去玩玩可好?”

润玉含笑道:“这倒简单,琼儿想去何处?”

“天界是去不了了,就去人间看看吧,虽然我是人间来的,但却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想去芳主捡到我的老君山看看,小鹿仙倌,你识得路吗?”

“好!”润玉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琼儿,你这夜间不睡,是向来如此吗?”

凝琼点点头,“对啊!从我伤好了以后,就都是这样了,白天困倦,晚上精神,所以我最喜欢昙花,昙花也是夜间开花,白天敛着花瓣休眠,正好陪着我。”

“可知是何原因?”

凝琼摇摇头,“大概都是以前受伤的缘故吧。”说着又展开笑靥,“若不是这样,还不得认识小鹿仙倌呢!”

润玉也不禁笑了起来。确是如此。

一切都是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