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第八章

润玉闻言哭笑不得,轻叹口气,将她轻轻放于榻上。随后便静静地坐在榻边,凝望着她。

只见醉后的凝琼,桃腮晕起潮红,鬓云乱洒,丹唇微张,衣衫有些凌乱,露出一段细腻的锁骨,隐隐可见有一层薄汗。润玉知她酒后燥热,略有些犹豫,还是伸出手帮她松了些许领口和衣带。指尖所触,细滑柔软,又薄汗蒸腾。

润玉转开视线,闭上眼强稳心神,眼前却浮现今晚的一幕幕。今晚,邝露和墨生一同在长乐殿做监礼,他遣散了璇玑宫众人,在老君丹房门口等那要来值夜的凝琼。星空烂漫,月华如水,只见她远远地走来,一身素白衣裙,外披水蓝纱衣,青丝袅袅,款步姗姗,竟叫天帝有些愣住,复又想到她作此妆扮却不知是为了谁,心下又有些郁郁。

待她走近几分,润玉才看出她闭着眼睛,负手而行。脸蛋微扬,鼻翼微微翕动,似在追寻什么气味,竟靠自己越来越近,润玉步步后退,她却步步往前,直把润玉逼到退无可退,喊了她一声,她才睁开眼睛,那份娇憨烂漫,甚是动人。

润玉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红线。千年以前,也有人给过他一根红线,也有人叩响过他的心门,结果他掏出了心,却堕入万劫不复,将自己烧得只剩一捧余灰,烧尽了悲喜,烧尽了爱恨,只空余一个巨大的洞,留在那天帝的壳子中。

凝琼的呼吸已经平匀,颊边的潮红退去不少,润玉为她盖了盖裯被,又握起她搭在外面的手。想起今晚她将手放入他手心握住,他仍有些心旌动摇。忽然,润玉感到那小手指尖微动,抬头看她,果然眉尖微蹙,呼吸也渐次凌乱。

他放下凝琼的手,推开寝殿的门,月光下,魇兽正在殿外等候,润玉向它微微示意,魇兽便缓缓踏步进来。

榻上,凝琼正在沉睡。润玉立于榻旁,轻点魇兽,魇兽本是短短的鹿角刹时伸长,分叉,泛起炫目的荧蓝光芒。

此时的凝琼,呼吸愈加急促,眉尖蹙紧,眼角渐渐渗出泪珠,似是陷在深深的梦魇中。

润玉见时机已到,剑指一伸,口中念诀,两道浑然法力凝于指尖。他缓缓落手,胸前结印,手势一翻,那两道银蓝的灵力便分头袭向凝琼和魇兽,一道点在凝琼眉心,另一道点在魇兽鹿角之端,继而又各自另分一股,交汇于寝殿上空。润玉略加力道,那交汇处灵气鼎盛,逐渐现出一个蓝色的梦境。

润玉凝神望去,却只见那梦球内氤氲流动,看不真切。润玉微一挑眉,双指轻翻,那梦球内氤氲流散,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梦球。

“梦中梦,果然。”天帝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一只手持续施法,另一手从眉间引出一线银色灵力,手一指,便飞入那梦球之中。外层梦球立刻变得稀薄、透明,显出那内层梦球来。可那梦中并无景象,只得闻其声。听来,是一个女子的哭泣声,且一边哭一边低声求饶:“不要,不要,好痛,求求你,求求你”。润玉辨得那声音正是凝琼。他继而从眉间引出一丝神识,灌入那梦中,立时便感到痛得锥心刺骨,冷汗淋淋,但他仍是咬紧牙关,强引那一丝神识在梦中停留。忽然之间,眼前出现一瓣粉色莲花,形优色美,却威压逼人。那莲瓣轻扇,刹时天旋地转,飓风滔天,自己本就周身剧痛,此时更加如一片漂萍,无法自主。风还未停,又猛然间天降金色熔浆,避无可避,从头覆下,灼痛,如剖心,如剜肝,如剥肤,那熔浆渐次包裹住自己,成了一个贴身的牢笼,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绝望之感遮天蔽日令人窒息,比那酷烈之刑更甚……猛地梦境突断,神识归位,润玉一惊,忙看向凝琼,只见凝琼双眼圆睁,满面泪痕,一脸茫然,紧接着“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润玉连忙上前扶住她,她抬起头怔怔地盯着润玉,半晌才喃喃道:“小鹿仙倌?”

润玉心中痛极,点点头,“是我。”

凝琼一下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久久不能平复。润玉紧紧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心下懊悔难当。翻手聚起灵力,贴在凝琼后心,想渡些气与她,却只觉那灵力入体似惊涛拍岸,转头又回。果然如她所说,这灵力是不会涨的。润玉只得愈加搂紧怀中人,实在忍不住,眼泪簌簌顺颊而下。

邝露与夜神墨生在长乐殿监礼,倒是乐得轻松。今晚大家蒙了天恩,都有些放肆,一晚上墨生都在不停地安顿调停那些耍酒疯的仙人,邝露则望向璇玑宫的方向,心中总感到惴惴不安。

“上元仙子可是在担心陛下?”墨生好容易得闲,见邝露频频望向璇玑宫,便凑过去问她。

邝露点头,“一晚上都不见陛下,不知陛下去哪了。”

墨生笑道,“陛下又不是三岁孩童,这会儿兴许找个安静地方喝酒去了。”

邝露轻轻皱眉,“殿下休要说笑,陛下滴酒不沾已有千年了。”

墨生翻了个白眼,“不会吧,那还有什么乐趣?”见邝露不说话,又道:“上元仙子,改日得空,我带你去凡间游玩可好?”

邝露行礼道:“回殿下的话,邝露一心侍奉陛下,无心游玩,请殿下另寻佳侣伴游。”

墨生有些恼了,一把拉住邝露的手腕,“可是我就想和你去!”

邝露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丰神俊朗的少年,轻轻挣开,“殿下请自重。”

说完便不顾夜神,直奔那璇玑宫而去。

才到宫门,邝露便觉异样。宫中灯火未燃,一片黑暗,戍守的御前天兵、侍奉的仙女仙侍,无一人在。邝露快步走进宫中,穿过长廊,只见天帝一人在庭院中沐风而立,月光照得一身白衣胜雪。

“陛下。”

天帝回过头,那俊美的面孔如同覆盖了清霜,一双幽深的眼眸中尽是肃杀冰雪。

“传旨,”他的声音亦森寒如冰刃,“太上老君丹房摇扇仙子凝琼,饮酒无度,举止轻浮,借醉擅闯天帝宫苑,其罪当诛。念其初犯,罚逐出天界,责花界严加管教,拘于水镜,不得擅出。”

邝露目瞪口呆,“陛下,这是……”

“去。”

“是。”邝露虽心中满是疑问,但也只能暂且行礼退下。

寝殿中,凝琼已沉沉睡去。润玉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拭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她出过一身大汗,此刻周体遍凉,润玉握起她冰凉的手,放在掌心呵气暖着。想起她之前哭了许久才又睡着,润玉挥手又为她加持一道安神之术。就这样守了许久,眼见天边微亮,润玉起身出了寝殿,回身轻轻拢上殿门。门外,邝露已等候多时,见天帝出来,便迎了上去。

“陛下,里面的就是……?”

润玉点点头,“今日你且不用随我上朝,待她醒来,你亲自押她回花界。”

“是。”邝露更加疑惑。

天帝看了一眼庭中的昙花。庭中昙花已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