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风微凉，吹入七政殿，邝露取来外袍。
“陛下，夜里寒凉，添件衣服吧。”
润玉搁笔，“也罢，今日便到此，你去休息吧。”
“是。”邝露行礼，退下。今日送走了夜神殿下后，她便如往常一般侍奉润玉，天帝待她也并无不同，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邝露行事愈发恭谨周全，唯恐惹恼了润玉，将她调离。此刻退下了，虽不舍离开天帝左右，却也松了一口气。可是，爹爹今日为何要提纳妃一事呢？六界皆知天帝对水神锦觅情根深种，当年为她发动神魔之战，又为她偃旗息鼓，为她与魔界订万年神契再不征战，如今水神避世人间，天帝便将人界纳入庇佑，如此深情，爹爹怎会不知？难道爹爹真的知道陛下折去了一半仙寿？
一念及此，邝露便改道往太巳府而去。
璇玑宫内。
润玉披上外衫，踏出七政殿，却并未向那寝殿而去，却带着魇兽出得宫来。夜空星辉灿烂，一钩明月斜斜，润玉的脚步似乎不听使唤，他心中想去布星台，脚步走的却是去碧潭的方向。
远远地，潭边那白玉桌几旁，有个娇小的身影，一身淡紫色衣衫，衬着背后的银柳，如梦似幻。
润玉顿住了脚步。他犹豫了。
小魇兽却不懂那许多，蹬蹬几步便跳到那身影前，凶巴巴地龇出牙齿！
“啊——，小哑巴你果然来了！”小仙子笑着跳起来，声如银铃。“还在生我的气哪？呐，昨天是我错怪你了，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向你赔罪呀！”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件物什，戴在魇兽耳边。魇兽眨眨眼，看着小仙子，小仙子拍手笑道：“真好看！来，我带你照一照！”说着将魇兽引至潭边，魇兽探头一看，原来耳边竟是一朵盛放的白玉昙花！
润玉一怔，感到心中那久已沉寂的巨大空洞，开始刮起旋风。他的心想要往后退，可脚步却不自觉往前，来到小仙子身后。
“这昙花，仙子何处得来？”
小仙子一回头，笑说：“小鹿仙倌，你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给你带的桃花酥，都快被我吃完啦！”
说着，跑到圆几旁将食盒打开，“喏，还有最后一个，给你留的！”
润玉莞尔，“那便多谢仙子了。”便坐下，信手一挥，桌上便有了两杯清茶。
“哇，小鹿仙倌，你这变幻术好厉害呀！我已修炼千年了，想变个空茶杯，还得念好半天的咒呢！”说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渴死我了，再来一杯！”
润玉被逗笑了，轻轻挥手，又是一杯新茶。“这不是变幻术，此乃召物术。倒是仙子凭空变出昙花，才是厉害。”
小仙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小鹿仙倌过奖啦，你怎么知道昙花是我变出来的呀？”
“这偌大的天界，看似花木繁盛，其实皆由云朵幻化，既无芳香，又不得采撷，而魇兽这朵昙花，香气清冽，触之不散，所以斗胆猜是仙子变出的。”润玉拈起桃花酥，微微一笑，眸中却透出一丝寒光。“只是昙花乃天界禁花，仙子竟不知么？”
“啊？？我……我才来天界不久，真不知道呢！坏了坏了，小鹿仙倌，我这就去把花扔了，你可千万别告状啊！”说着便急急起身。
‘“且慢！”润玉一把拉住小仙子手腕。
“嗯？”小仙子不解地回头，一双美眸扑闪着。
润玉自知失态，忙收回手来。“不知者不罪。这昙花难得一开，毁了着实可惜。”
“哦。”小仙子懵懂地点点头，复又展开笑靥，“是呀是呀，虽说这花是我变的，可我只能变出花骨朵儿，要想看花儿开，还得悉心培育好些时日呢！昨日我记错了日子，以为花儿要开了，守了半宿呢！后来肚子饿了，去膳房寻那桃花酥吃，就遇到魇兽啦！”
说着，一双盈盈秋目看着小魇兽，笑嘻嘻地说：“昨晚错怪你啦，今天把新开的昙花送你，你可消气啦？”
小魇兽昂着头一脸傲娇，慢慢踱到小仙子脚旁，闭上了眼。小仙子会意，笑着伸出手摸摸魇兽，“哈哈，小淘气，你再吐个梦给我看呀！”魇兽睁开眼睛，摇摇脑袋。
润玉微笑，“魇兽方才随我出来，还未找到梦境呢。”
“哦……”，小仙子有点失望。
“魇兽，你去玩吧。”润玉说道，那魇兽闻言，便又往那后殿仙居去寻梦境了。
小仙子歪着头看魇兽奔远，回头看着润玉说道：“小鹿仙倌，下次我睡着了，你让魇兽来取我的梦境可好？”
润玉有些讶异，“当然可以，只是常人皆不愿梦境被窥探，仙子缘何有此一求？”
小仙子撅起嘴巴，“别人做了梦，好歹记得个大概，可我从来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知道梦醒以后必然心口疼痛，眼中有泪，却不知是何缘故。”说着便带了几分委屈。
润玉点点头，“仙子需要，便把魇兽牵了去便是。”
小仙子笑了起来，“还是算啦，我和魇兽一样，晚上不睡觉，只是白天打盹！浮日无梦，早都习惯了！”说着从袖中又取一支昙花，“小鹿仙倌，这一支昙花送你，这样你就是我的共犯啦！”
润玉莞尔，接过昙花，“这下，我确是不能治仙子的罪了。”
小仙子没听出端倪，将茶一饮而尽，又问：
“小鹿仙倌，这桃花酥可还合你胃口？”
“嗯，花香四溢，细腻柔软。”润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小仙子高兴地说：“我还用桃花酿了酒呢，只是仙侍仙童不可随意饮酒，小鹿仙倌，要不送给你吧？”
润玉怔住了。桃花酿？这小仙子究竟是何人？
他微微笑道：“不必了，多谢仙子美意。”
“哦。”小仙子略有点失落，“那小鹿仙倌，我还要去给夜神殿下送桃花酥，我先走了。”说着提起桌上食盒，那食盒双层，想必下面一层就是给夜神的。
润玉点点头。小仙子向他行了个礼，便朝布星台方向而去。
“仙子！”润玉终是没能忍住。
“仙人何事呀？”小仙子疑惑地回过身来。
“小仙表字润玉，敢问仙子如何称呼？”
“哦，我叫凝琼。”小仙子回眸一笑，便顾自远去了。
润玉望着她远去的窈窕背影，心下有些恼自己失了分寸，昨日既已忍住了未问她名讳，今日怎么却……但是，昙花，桃花酿，这一切只是偶然？
天帝拈起桌上那支流光溢彩的昙花，眼中光影交错，眉宇间雾气升腾。
布星台外，凝琼已恭候多时了，见夜神墨生出来，忙提着食盒迎了上去。
“夜神殿下，日间您去膳房取桃花酥，刚巧没了，这是新鲜现做的，殿下布星挂夜辛苦，凝琼特地送来。”
墨生灿烂一笑，伸了个懒腰，“哎呀，来得正好，我都饿死了！拿一块来我尝尝！”
凝琼双手捧上食盒，夜神信手拈起一块塞到嘴里。
“嗯，这桃花酥真是好看又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哪个仙子手艺这么好啊？”
凝琼笑嘻嘻地低下了头。
夜神一挑眉毛，“莫非就是你？”
凝琼得意地说：“殿下若喜欢，凝琼还会做很多别的呢。”
“好呀！我在人间的时候啊，特别喜欢吃那什么玫瑰饼，蛋黄酥……你都会做？”夜神边走边又拈起一块桃花酥。
“会呀！还有那荷花酥，枣泥酥，桂花糕，石榴糕……只有殿下想不到，没有凝琼做不出的。”凝琼跟在夜神身后，颇有些自得。
“好好好！”夜神抚掌大笑，“你这么能干，想必是膳房的仙子？”
“不是不是，”凝琼连忙摇手，“我是太上老君丹房里的摇扇。”
“哦？”夜神讶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老君那丹房蒸笼一般，竟还有这样娇滴滴的仙子？那你怎么会来送膳呢？”
凝琼蹙了蹙眉，“这桃花酥膳房从未做过，只有我头一日去膳房玩耍时做了一份，却不知被谁偷吃了，不承想第二日殿下便来要桃花酥，膳房主事怕殿下生气，就让我再做一份，知道殿下白天休息，特地待殿下布星值夜下来时送上。”
“哦哦，原来如此，其实不是我要吃，是……”墨生想了想，顿住了嘴，“也没什么，就是你不是膳房仙子，怎么又是做饭又是送膳的？”
“我常去膳房玩耍，有什么新鲜好吃的，膳房仙子们都会给我留一份，做点儿糕点不是难事，就当是帮朋友呗。至于送膳，也是我提出来的。仙子们夜间困倦，坚持不住，我就不一样啦，我晚上特别有精神，给殿下送膳，当然非我莫属啦！”
“哈哈哈有趣有趣，我自从承了这夜神之位，也是白天困倦，晚上精神，你我倒是合拍！不过我白日可以休息，你却还得炼丹，未免太辛苦了！要不然你来我朗月宫，我允你昼伏夜出如何？”
凝琼一喜，“殿下可是说真的？”
夜神一瞪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是……可是我修为太低，怕辱了殿下门面呀！”
墨生大笑，“无妨无妨，大不了我给你渡些灵力嘛。”说话间，已到了朗月宫。
“好了，你回去吧。过几日我便去老君那里讨人。”
“谢殿下！”凝琼笑眯眯行了礼便告辞了。
墨生看她蹦蹦跳跳远去，觉得这仙子着实天真可爱，不禁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进了宫门，“啊呵，困死了。”仙侍迎上来，“殿下可是还要梳洗更衣去上早朝？”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