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第三章

翌日。九霄云殿。

润玉端坐帝位,帝冠上的冕旒在他脸上投下流转的玉光,一身银白冠带,衬得他愈发俊美无俦。邝露侍于阶下,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陛下几眼,心想:“今日陛下有几分心不在焉,却不知是何缘故?”

堂下正在上奏的,乃是鸟族首领苍鸾长老。

“陛下,翼渺洲东北方的陈渊,近日来似有异动。”

“哦?”润玉长睫微闪,“说。”

“是。陛下,那陈渊自鸿蒙之初便已存在,深不见底,下通妖界,偶有妖毒上窜,本不足为奇。但近一月来,那妖气日日自渊底冲出,高可达地面以上数尺,且色泽通红似火,不似之前浓黑。凡触之者,哪怕只沾分毫,顷刻间便化为一滩血水。如今陈渊渊口已经草木不生,那妖毒日日喷发,越来越频繁,臣已命人筑起灵力结界,护住翼渺洲北部,就怕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天帝点头,“这妖界虽在六界之内,却不与其余五界往来,虽阶层低,却神秘难测。如此异动,不得不防。”他看向破军星君,“破军,你且简拔特使,去细查此事。”

“末将遵旨。”

润玉扫视众仙,“可还有事?”

太巳仙人上前一步,“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帝嘴角一挑,“你若觉不当讲,便不要讲了。”

“噗!”这一下没憋住笑的,便是夜神墨生。

润玉斜睨他一眼,“墨生,你有何言?”

墨生忙收敛笑意,整肃上前,“陛下,臣弟恳请陛下让太巳仙人把那不知当讲不当讲之事快讲出来,否则臣吊的胃口难受。”

话未毕,堂下众仙已憋红了脸,个个强忍笑意,煞是辛苦。

润玉微微一挑眉,“那太巳仙人且说吧,免得伤了夜神的身子。”

太巳仙人乃朝堂老油条,这点儿难堪哪在话下,便又上前一步奏道:“陛下登基已千年有余,陛下贤明持重,政治修明,抚内定外,匡乱扶正,我天界三千威仪重振,八万细行远播。然则……”老仙人抬眼窥了一下天帝神色,又继续道,“然则陛下千年以来后宫清冷,膝下空虚,老臣斗胆,奏请为陛下选纳天妃,为陛下开枝散叶,以巩我天界国祚绵延。”说完便跪下伏在地上。

润玉眼中晦明难辨,众仙皆噤声不语,但最为难堪的莫属邝露。唯有那夜神墨生不明原委,笑嘻嘻地看着义兄要如何作答。

润玉看了邝露一眼,站起身说:“太巳仙人一番苦心,本座心领了。只是这天界初现端象,仍有千头万绪,本座政务繁忙,无暇后宫之事。再者,”润玉目光一冷望向邝露,邝露不敢抬头,“本座身体康健,若真是天不假年,本座自会安排,自可保天界万千年安泰无虞,不劳众卿家烦忧。”

此言一出,诸神皆跪伏于地,声呼不敢。

天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得天帝已退朝半晌,众仙们才斗胆起身,个个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这年轻的天帝平素虽不苟言笑,但也不怒不愠,今日竟这般厉色,看来水神逃婚,火神夺爱一事,虽已时隔千年,还是不能提啊。众仙们一面朝殿外散去,一面议论纷纷,一边倒地埋怨太巳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天帝才即位千年,便提纳妃,看来定是闲得慌,日后该请奏陛下,多分点儿活给他干。

唯有邝露忧心忡忡,不知该不该回璇玑宫,陛下那如箭一般的目光射向她,令她深感不安。

“上元仙子!”夜神墨生叫住了她。

邝露回身行礼,微笑回道:“夜神殿下有何吩咐?”

墨生笑道:“叫我墨生就好,何必拘礼?”

“邝露只是臣子,怎可直呼殿下名讳,岂不是乱了天界法度?”邝露嘴上答着,心里却想,我喜欢叫“夜神殿下”这四个字,就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曾经的夜神殿下,虽也满身孤寂,眼里却还有悲喜,不似如今,只剩一捧劫后的灰烬。

“咱们是朋友嘛,讲太多礼数就生分了!你要去哪儿?不如来我朗月宫下棋如何?”夜神眼中满是期盼。

邝露抬头望着这翩翩临风的俊朗少年,蹙眉道:“夜神殿下每晚挂星布夜,甚是辛苦,陛下特许殿下不用早朝,殿下却日日都来。还请殿下保重身体,歇息一会儿吧。”说完便行了礼,顾自朝璇玑宫而去。

墨生却也不恼,紧随其后,“你要去璇玑宫?我陪你去。你们平日有好吃的好喝的,全送到陛下那儿去了,他又不吃,我去帮他吃了,省得白白浪费。”

邝露有些着恼,“夜神殿下,陛下政务繁忙,那公文日日都看到深夜,时常通宵达旦,灯火长明,还是不要扰了圣安才好。”

“不妨事不妨事,他看他的,你忙你的,我在偏殿就好。他那边儿让你退下了,你便来偏殿看我可好?”墨生望着邝露身影,眼里笑意盈盈。

邝露叹口气,不再与他争辩,天帝对这个义弟颇为宽纵,任他出入璇玑宫,自己又如何拦得住。二人便一前一后朝璇玑宫而去。

润玉虽已身为天帝,但璇玑宫仍如昔日一般清简,并未大肆修葺,就连仙侍和护卫也并未增加多少。此时他已换了一袭青色便服,,坐于七政殿批阅公文。

邝露带着夜神来到门口,先行进去禀告:“陛下,夜神殿下求见。”

润玉眼睛都没抬,“嗯。”

墨生上前行礼,“陛下公务繁忙,臣弟无甚要事,只是来吃糕点的。”

润玉嘴角泛起一丝笑,“你都拿去吧。”倏而心念一动,抬头问向邝露:“可有桃花酥?”

邝露一愣,“应是有的,我去取来。”天帝竟然点名要一种点心,这真是千余年来头一遭啊!

“桃花酥?我也尝尝!”墨生跟着邝露去摆放茶点的小几上看了一圈,“没有呀?是不是在膳房呢?上元仙子,我陪你去取吧。”

邝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润玉,润玉眼不离公文,却说道:“我与邝露有事相谈,你去帮本座取来吧。”

夜神翻了个白眼儿,只得退出去了,邝露心下暗笑,堂堂夜神殿下却被陛下当做跑腿小厮来用,当真有趣。旁人只道陛下冷淡无趣,只有自己才能捕捉到他这一丝趣味,每当这时,自己便感到曾经的应龙殿下,仍还活着。

“邝露,你过来。”润玉见墨生已退下,放下手中笔墨,抬起头来看着邝露。

邝露心中惴惴,依言行至润玉跟前。“陛下有何吩咐?”

“你抬起头来看着本座。”天帝的声音,清越中带着凉意。

邝露犹疑着抬起头来,对上了天帝润玉那入鬓修眉下的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当真是双眸凝星月,二眉弄风云,纵使侍奉左右已有千年,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邝露还是如被使了定身术一般,只觉得自己陷入陛下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天旋地转。

“邝露,你可知罪?”

邝露一惊,如遭雷击,立刻跪下,以额触地。“陛下,邝露绝未向家父透露过半分。”

“此话当真?”

邝露抬起头望向润玉,一双秋眸盈满泪水,“陛下,邝露追随您千年,早已舍弃一切,只盼陛下好,陛下所爱,皆是邝露所爱,陛下所憎,便是邝露所憎。当初陛下您为救锦觅仙子,折去一半天命仙寿,邝露心里……心里真真痛到极致,但只要是陛下所愿,便是邝露所愿,事关重大,又怎敢透露半分与第三人?莫说此等,就连陛下宫中有何摆设,庭中有何花木,邝露都从不言与他人!陛下,邝露此生别无他求,只愿侍奉左右,求陛下不要赶我走……”邝露言至此,已泣不成声,她知润玉疑人不用,这样问出来,恐是将不要她侍奉左右了。

良久,润玉轻叹口气,亲自将邝露扶起,柔声问道:“邝露,你可知夜神为何日日来早朝?又为何天天来璇玑宫?”

邝露泪水涟涟,只顾摇头。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你可懂了?”

邝露忍住眼泪,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陛下是说夜神殿下是为见一个人?”

润玉微微颔首。

“那个人是……陛下意思,是邝露?”

润玉不置可否,“我曾答应过你,定为你寻一桩好姻缘。”

邝露大惊失色,跪倒在润玉脚畔,还未开口,泪水便决堤而出:“陛下,邝露只愿侍奉陛下,既不要身外之物,也不要什么姻缘,求陛下不要赶走邝露,陛下……”

“今日没有桃花酥——啊,这是……?”墨生在门口见邝露跪伏于地,满面泪痕,忙三两步上前扶起邝露,这才向天帝跪拜道:“陛下,上元仙子一心为朝,若有什么惹恼了陛下的地方,还请陛下宽恕她。”

润玉抬眼扫视二人,“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