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阿春卷6

9.阿春卷6

李太傅在尚书台,离天子起居的紫宸殿很近。文武百官要呈给天子的重要奏折,都要先经过尚书台,除此之外朝廷重要政令也都要从这里出去。

天子若是明君,尚书台就相当于天子的秘书机构,将重要政务梳理一下,给天子提提建议;天子若是不理政务,尚书台常年有李太傅坐镇,倒也不会有啥大问题。

尚书台在前朝西侧不怎么起眼的偏殿,挤挤攮攮的几间屋子坐了数十号人,和大理寺的环境比起来都要差上一截。不过庙堂虽小,却是实打实地整个凤鸣王朝的大脑中枢机构,无人敢小觑。

李太傅在最里的一间隔间,不大的屋子三面墙全摆满了书,东南角摆着一只铜鹤香炉,里面点着檀香,中间一张案几,背后一扇孔子讲学屏风,其上挂着一张匾,上书“仁者及人”。

李太傅坐在案后不知写着什么,瞧见宁殊让他坐在对面,又写了会才将笔放下。

宁殊心中默默打量对方,只见李太傅虽年近五十,但瞧着颇为年轻,一双眼没笑也带着几分笑意,乍看颇为亲和,看模样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现在都剩有几分轮廓,更别说一身引人入胜的温和通达的气质,难怪朝中大臣无不折服。

李太傅叹道,“当初陛下点你做大理寺卿的时候,为师便觉得不妥。你虽有大才,治国理政都不在话下,但还是过于心软,到大理寺去,所见皆是不平之事,到底很难拿捏。”

原身曾入宫跟着皇子们读过一段时日的书,先帝本属意他给前太子作伴读,但因身子弱天天进宫太折腾了,才十天半个月就病了一场。当时侯府的老太君亲自向天子求了个恩典,才让他回去在侯府请了先生来教。

虽然时日很短,李太傅也算教过宁殊的,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原身也对李太傅也颇为敬慕。再加上宁殊的确是个有天分的,还颇为勤奋努力,哪有先生不喜欢这样的学生,李太傅又是名冠天下的大儒,原身后来也没少找李太傅请教。

李太傅:“昨日吴氏一案会审的事京城都传遍了,百姓都道你是个好官,但为师却觉得有颇多不妥之处。”

“你可怜了一个吴氏,但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吴氏,你又能如何一个一个可怜得过来。若是因此乱了法度,百姓皆怀侥幸,岂非又酿祸端,还反招怨怼。”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可导也,不能愚也,你还须切记。”

李太傅话里有几个意思,一个是宁殊以吴氏一案另有情由不予核准死刑,有点类似春秋断案的味道,到底是以个人的意识来判断,而非依据律法作准则,便会让百姓产生侥幸心理。天下人皆以亲为亲,犯人和家属都觉得他另有情由,受害人和家属都觉得犯人罪大恶极,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都会有不同的看法,个人的意志如何能代替律法的意志。

再一个是宁殊在堂审上的言乱,有鼓动民心的嫌疑,换在现代就是舆论绑架。百姓看见眼前事,容易产生不平的心理,但律法也不是百姓短暂的激情型意志。

李太傅虽寥寥数言,宁殊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由深思。

李太傅瞧他微垂首一言不发的模样,也未再多说,转了话题道,“天子年少,性情不定,你也不能太纵着他。”

“此番陛下跟着你去颍州走了一遭,也不知荒废了多少朝政,背后你也不知要担多少骂。为师与你说的事,你想得如何了?”

宁殊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李太傅所言何事。

李太傅也不知脑补了啥,宽慰道,“为师觉得的确为难你了,可如今也只有你的话天子才能听得进。”

“天子乃九五之尊,关系着凤鸣兴盛和百姓福祉,虽然知道你不情愿,但为了天下百姓,为师也只能豁出去这张老脸,希望你能劝谏天子。”

“你这些时日经常往宫里行走,还是有效果的,好在这些时日,天子还是肯上朝了,时不时还会看些奏折。”

瞧这样子李太傅应该是给宁殊叮嘱过一些事情的,他就奇怪以原身对天子的排斥,怎会还日日进宫进见,原先只以为是君命难违,如今看来倒还有李太傅的意思在。只是原身的记忆他都是有的,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一遭了。

不过李太傅也是真不容易,天子愿意上朝看奏折就已经老怀甚慰了,真是操碎了一颗心。

这本来就是他的系统任务,倒也不觉得为难,还反过来宽慰李太傅道,“陛下聪慧,老师不必过于担忧,假以时日定能主持朝堂。”

李太傅一脸讶异地看着他,“你能如此想倒是最好了,为师本还以为你——”

没说完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为君分忧都是我们臣子的本分。只愿君主圣明、河清海晏,我这把老骨头都死不足惜了。”

宁殊看得出来李太傅说得很真诚,不由颇为动容,觉得李太傅为了天下都鞠躬尽瘁了,他这好像也不算啥,更何况还和他小命有关。

两人又聊了会朝政,没多久小张公公就到门口传话道,“启禀太傅,陛下得知宁大人在这,让奴才带宁大人过去说话。”

瞧这时间,转眼已近中午,想来也是传他一道用午膳。宁殊不由得心疼了李太傅三秒,想他任劳任怨,听说这尚书台的膳食还不咋样,每日尚食局将膳食送过来时,饭菜都快冷了,还得用小灶热一热,而且也就两荤两素两个菜色,味道也只能说过得去。现在天气热,许多人也就将就着吃了。

不过天子也是还顾忌这位老师的,没有明目张胆地说传宁殊去用膳。

宁殊自穿过来,到紫宸殿也算熟门熟路来过许多次了。现在眼看已快入秋,但暑意不减反盛,午间在外面只要走上一段路,就热得不行,更别说原身这种体弱的。等到紫宸殿时,脸上都冒了一层薄汗,被暑意整出了一层红晕,久久散不下去。

赵麟瞧他这模样是又心痒难耐又心疼,边给他递帕子边道,“太傅是个爱唠叨的,唤你去作甚,这大夏天的,来去一趟也够受罪。”

宁殊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心道是谁天天非要让他进宫的。

赵麟瞧出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摸了摸鼻子振振有词道,“朕每日传你都是在傍晚,怎会这般热。”

“再说,朕要你坐轿子你不肯,朕出宫去看你你也不肯,总不能让朕不见你。”

“反正,朕日日都定要见到你。”

宁殊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他竟从这话里听出了些撒娇的味道,还很霸道,就像他在现代养的那只冰蓝眼白猫一样,总爱一副傲娇的模样向他撒娇,最让他没辙了。

他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毕竟要做任务,哄哄暴君也是没什么的,面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陛下答应了臣要每日看奏折,怎可食言?”

赵麟边给他乘汤夹菜边哄道,“朕这不是做到了吗?每日除了上朝就是看奏折,就只有每天傍晚才能看到小殊一会。”

宁殊都习惯了赵麟对他的照顾,若是换作旁人,让天子给他盛饭搭手之类的,定都要诚惶诚恐,原身自然也是如此。但他从现代穿过来,又觉得这是书中的世界,倒没有这么多的顾虑,刚开始虽然觉得一个大男人被这么照顾有些别扭,经过颍州一行之后,原身的身子太弱了,还是自己舒坦更重要。

赵麟倒蛮喜欢他这副一派自然的态度,会让他觉得宁殊其实对他没那么见外,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宁殊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几口汤食,虽没放下筷子,但也是要吃不吃的模样。

赵麟心中有了猜测,装作不经意问道,“李太傅唤你过去与你说了什么?”

宁殊心里还是一直耿耿于怀,一个人一时半会也理不太清,索性将吴氏一案的纠结疑虑都说了出来。

赵麟笑道,“朕道是何事呢?”

“小殊你只要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了,你认为吴氏不该被判处斩立决,那便不予核准,你若认为她该背叛斩立决,那你便判了。”

“其他人要做对的还是错的事情,并不是由你决定,你也不用将这些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再说,你背后有朕给你撑腰,朕的的意志便是天下的意志。”

宁殊一时哭笑不得,一眼望进了这人满是纵容的眉眼,心道这人对自己心上人真的很温柔啊,真的很难让人抗拒。

这时,门外宫人颤着嗓子道,“陛下,柳妃在殿外候着,说亲自给您做了避暑的甜汤。”

宁殊顿时醒神,慌忙避开了眼神,觉得自己肯定是迷怔了,怎会觉得这人温柔,就算温柔也不是对他的,更何况这人后宫女人一堆,他只是来做任务,不是真正来和暴君谈恋爱的。

方才稍微有点旖旎的氛围瞬间消散,赵麟霎时黑了脸色,一旁候着的张公公见状忙上前,想喝退这哪来的没眼力见的小太监,没想这柳妃娉娉袅袅、纤腰款摆地提着个食盒进来了。

张公公忙退到一边,心道,得,没见过上赶着送死的,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