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阿春卷3

6.阿春卷3

审问完吴氏后,宁殊一行在官驿住了一夜,次日便起了大早去了小河村。

小河村位于山坳里,离颍州府城还有点远,马车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还有一截不好走的山路,比官道颠簸多了,宁殊几乎只能躺在赵麟怀里才好受点。他也觉得这姿势实在太暧昧奇怪了,尤其赵麟对他抱有的心思路人皆知。

但谁让原身的身子太弱,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扭扭捏捏,赵麟倒是又享受又心疼。

好不容易到了小河村,已经接近正午。阳光正晒,路旁全是绿油油的稻田,一袭风来,从田间穿过,颇为沁人心脾。

村口有棵大槐树,枝繁叶茂,树上的知了嗡嗡叫个不停,他们将马车停在树下歇脚,倒也没觉得这暑意没那么难熬了。宁殊觉得这个世界像古代一样,虽然没有空调,但没了水泥钢筋大厦,那股子暑意也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

他们有颍州府里的衙役带路,村里人都是熟悉的,倒也不至于排外。村里的里正将他们领到了吴氏的家中,一路上不住唠叨道,“这阿春啊,是个命苦的,自小没了爹娘,十六岁就嫁给了田大强。”阿春就是吴氏。

“这田大强其实别的毛病没有,看起来挺老实一人,田地一把好手,就是爱喝酒,喝酒后就打老婆。”

“村里人都劝过,当面还答应得好好的,转眼就丢到脑后了,还是照样喝酒、照打不误。”

说完又忍不住叹息道,“哎,可阿春也不该犯糊涂啊,这下小宝没了爹娘,可怜的还是孩子啊。”

村长的看法代表了村里大多数人的看法,也算不偏不倚了,宁殊未置一词。

吴氏家离村口还有些远,村里大多人户都住在路旁,虽说是条又窄有不怎么平坦的泥巴路,但好歹也要方便点。但阿春家没在路边,修在一处背阳的上坡上,一看位置就不太好。

三间泥坯房,盖着茅草顶,到处都是斑驳透风的痕迹和漏洞,一看就算在这偏远的小河村里都是贫穷的人家了。

衙役带他们看了现场,在西边的房子里,里面放了一张床、几张破旧的柜子,便再无其他物事了。床上就几块破旧的木板子,其他什么也没铺,上面的被褥之类都被清理了。

从他们进屋,一位老妇人就跟在他们身后哭嚎道,“青天大老爷们啊,你们可要为我这可怜的儿子作主啊!”

“遭了什么孽哦,娶了一个毒妇回家!供她吃供她喝,竟然丧天良的杀了我儿子!”

“呜呜呜,就剩我这么一个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哦!要不是为了看到那毒妇偿命,我这把老骨头就跟着我那可怜的儿子去了!”

宁殊被吵得头疼,不禁皱起了眉。现场并没太多可以看的,田大强是被捂死,也没什么痕迹之类,再说这么偏远的一个小山村,也没人想着保护啥现场。就连田大强的尸首,都被他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下,给要回去早下葬了。

这老妇人泼妇架势十足,向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阿春在家时也没少受她磋磨,每次挨打也少不了她在中间煽风点火。

宁殊对她也无甚好感,想到这次来的一个重要目的,冷冷淡淡问道,“小宝呢?”

老妇人瞅宁殊生得好看,又穿着官服,一堆人都围着他,就连平日里在乡里横着走的衙役都对他点头哈腰的,便也不敢随便造次。

她抹了把皱巴巴脸皮上的泪痕,没什么好声气道,“那毒妇生的,也是个恶毒的没良心的狼崽子,还留着有什么用,我早把他扔了。”

一行人瞧她不像说假话,都被气到了,觉得这老妇人才是真正的恶毒,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孙子,那么小的一小孩,竟然扔掉了。

若是在现代,这都构成遗弃罪了,也是要下打牢的,可惜在这未开化的小山村,不少生下来的女婴、有残疾的婴儿或是养不起,扔孩子都不算罕见了,也没有律法能处罚。

里正见状忙道,“村里的牛阿婆见小宝可怜,将他捡回了家中呢,我带你们去看看。”

牛阿婆住的离吴氏家不太远,从山坡下来,在小河边的便是。牛阿婆家比吴氏家也好不到哪去,甚至只有一间茅草屋,里面隔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用来睡觉,一部分用来做饭。

不过倒是打扫得很干净,里面堆了许多竹编之类的活计。

里正在一边道,“牛阿婆就一个人,无儿无女的,平日里就做些竹编的糊口。”

牛阿婆坐在房子不大的空间里,对着房子大门,佝偻着腰背,眯着老花眼在那编竹篮,身边有个大的竹篮子,里面垫了些稻草和小杯子,睡着一个瘦小的孩子。

夏日的阳光穿进来,细小的灰尘在斑驳的光线中飞舞。虽然一切看起来好像很艰难,但又带着无限的生命力和静谧的美好。

一时间,宁殊也说不清为啥,心里涌出一股感动。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房间本就不大,身边再挤下一个赵麟已经是万难了,其他人见状都去外面院子的树下等着。

牛阿婆也没放下手里的竹编活计,抬头眯着眼睛瞧了瞧宁殊,也不知道看清楚没,瘪着的嘴巴唠叨道,“你们是京城里来的大官是吧?”

“哎,阿春这孩子可怜啊,没爹没娘的,丈夫婆婆也不是个好的。”

“每天都要起早贪黑煮饭、洗衣,照顾婆婆、丈夫和孩子,还要下地干活,就算这样还要挨打,可怜的哟,天天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衣裳遮也遮不住。”

“大冬天身上就一件可怜巴巴的单衣,还要天天到河边来洗衣服,冻得脸蛋都发青了。病了身体不舒服了也要起来干活,有次晕倒了还被她婆婆骂装病。”

“其实生小宝后,阿春还是怀过几次孩子的,有的被大强打掉了,有的是太累身体又虚自己掉了,哎,身子弄得越来越差。”

“哎,女人啊,嫁个男人图什么哦,这么苦巴巴的日子,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

说着,她又看了宁殊和赵麟一眼,老眼浑浊,也不怎么聚光,“你们都是贵人,可怜可怜阿春吧,让她最后一路不要走得那么难。”

宁殊看了眼竹篮里睡得很熟的小孩,说是有三岁了,可大小还比不上现代一岁多的小孩,头大身子小,到处都没几两肉,倒是眼窝看着很大。

他声音有些低哑道,“我们答应了吴氏,会把孩子带到京城的。”

牛阿婆的手顿住了,编竹篮的速度慢下来,她看了外面的里正一眼,良久叹道,“哎,我这老婆子也活不了几年了,只是看小宝可怜才捡回来的,他能跟着你们,我也就放心了。”

宁殊好像看出了牛阿婆对小宝的不舍,有些不忍心,没来由地多说了一句,“阿婆要不要也跟我们回京城,还可以照看着小宝。”

牛阿婆看了他一眼,笑道,“算咯,阿婆年纪这么大了,哪都跑不动咯。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草窝啊。”

“不过,你是个好孩子——”

赵麟提着装着小宝的竹篮,小张公公见到忙接过去,一行人出了牛阿婆的院子。

村口的大槐树下聚集了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瞧见他们后在那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有些说话嗓门还贼大,隔得老远都能听见。

“听说是京城来的大官,来查阿春的案子的。这阿春的案子还有什么查的必要,谋杀亲夫就该直接斩首!”

“没想到阿初平日里看着老实,结果竟然这么狠毒,看来田大婶以前说的可没冤枉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田大强平日里再怎么不是,阿春也不该下这样的毒手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娶媳妇可得擦亮眼睛啊,谁知道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回来,像娶个阿春这样的,简直就是家门不幸啊。”

大多数人都是指责阿春,少数几个可怜阿春的,都被大多数人的意见给淹没了。

宁殊也没在小河村久呆,带着小宝就启程会颍州城了。

马车一在山路上颠簸起来,宁殊就晕得厉害,实在受不住,只能靠在赵麟怀里,有个人肉垫子缓冲才稍微感到舒服点。

等上了官道没多久,小宝也醒了。从竹篮里坐起来四处望了望,发现陌生的很,眼前的两个人也是不认识的。

他像只鹌鹑一样缩起了自己瘦小的身子,撇了撇小嘴,黑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宁殊艰难从赵麟怀里起身,将他从竹篮里抱出来放在膝上,看着他道,“小宝不哭,我们带你去找你娘。”

小宝抽了抽,眼里闪出亮光,奶声奶气道,“真的吗?”

宁殊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宝呆呆地看着看,觉得这人可真好看,他依赖地趴在他怀里,两只小脏手抓着宁殊胸前的衣襟,怯怯道,“小宝要去找娘亲。”

宁殊觉得自己心都快化了,觉得这小孩怎么就这么可怜这么惹人疼,对这样的小孩还下得了手的田大强可真是个畜牲。

赵麟看着小家伙趴在宁殊怀里撒娇的模样,觉得这小家伙怎么这么碍眼,还是得早点打发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