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拿着眀非义的腰牌,果然没受到阻拦,只是刚进镇子,便迎面碰上一个青衫小生,那人见了他俩,先是一愣,随即从拎着的盒子里扯出两张蒙面白布,大步朝两人跨过来,将面巾劈头盖脸一砸,中气十足大吼:“不要命了!?”
萧辰身上没劲儿,反应也慢,倒是木清上前一挡,抬手抄下白布,没让破军殿下脸上被砸个正着。萧辰看出来人虽然气势汹汹,但是并无恶意:“敢问这位……”
“先把口鼻蒙上!镇子里一半都是病人,我不管你们是新来的大夫还是什么江湖骗子,快照做!”
小伙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萧辰和木清从善如流,见两人蒙了脸,面前这人表情才好了点儿,但也就是好了点儿,一张脸仍旧是臭的,没好气道:“在下白术,明霄镇济世医馆大夫,你们又是官府从哪儿找来的人?”
萧辰抱了抱手:“在下星云观弟子萧辰,旁边这位是我道童,木清。”
“哦,”白术凉丝丝道,“江湖骗子。”
“咳咳,”萧辰无奈,“小大夫,话不能这么说……”
白术不耐烦打断他:“方才见你面容,分明还生着病,你们要是各个神通广大,还会生病?不是什么吃颗药就能长成不老原地飞升?得了,你们请便,要找死我不管,别妨碍我医治病人就成。”
生病的事真是意外,至于长生不老,他不用吃药也行啊。不过看他这么抵触道士,莫非先前来的道长不是真修士,是骗子?
“白大夫,我真是修道中人,为救人而来,”萧辰和颜悦色,“在我们之前还有别的道长来过?”
白术多瞧了他两眼:“你倒是比那虚伪的家伙看着顺眼。对,有,就一个,说这场瘟疫是邪祟导致的,但好几天也没查出个什么东西……虽然我也还没搞清楚病因,”说到这儿白术皱了皱眉,“但我相信,病需药医,你们要是说喝什么符水能治病,我现在就把你们打出去!”
“不会,病自然需药医,但如果真是邪祟,就得另算,白大夫,我能见见病人和那位道长么?”
“部分病人聚集在了祠堂里,我正要去,想看就来,至于你嘴里那个道长,叫花无痕,说是感受到有邪气出现,查探去了,谁知道他在哪儿,不归我管。”白术嘴里满是嫌弃,“跟我走。”
也是萧辰和木清脾气都很好,不然白小大夫这张嘴可真得罪人。
不过他嘴上虽然全是刀子,但瞅着萧辰是个病人,脚下步子却不快,看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他们得穿过镇子中央,偌大一个镇子,路上人烟寥寥,荒凉又安静,偶遇几个出门采办东西的,也都蒙着脸,行色匆匆,但有不少人家漏着窗户缝,探头探脑往外瞧,成天待在家里,大约也憋得紧。
镇子里的人显然认识白术,有人从窗户里朝他打招呼:“白小神医,官府又派新人来啦?我们有救了是不是!”
白术翻了个白眼:“信他们不如信我。”
萧辰粗略瞧了瞧,家中有人的不少,他跟白术问问情况:“白大夫,你方才说镇中一半都是病人,为何只有部分聚在祠堂?”
白术诧异道:“当然是因为祠堂不够大,镇中好说有四百人,病者快两百,祠堂哪挤得下!剩下的在别的地方,也被勒令不能随意走动了。”
他嫌弃萧辰没常识,从鼻子里哼出声,萧辰好脾气地表示受教了,人间的事,就算他从话本上知道一些,那也不可能事事全通,总有露馅的地方,不过无所谓,小问题:本人太会装模作样。
木清眼神全在萧辰身上,就担心着他的身体,萧辰时不时咳两声,不耽误他询问白术情况:“那如今可有因病亡故的?”
“从发现第一个病患算起,总共五天,目前有一名老人身子熬不住去了。”白术停下脚步,“祠堂到了。”
推门而入,药味和臭味扑面而来,浓得呛人,白日里,祠堂的院落中也安置着病人,个个面黄肌瘦,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很多人面前都放着个桶或者盆,部分人正扒拉着盆在吐,臭味便是这么来的。
白术跟没嗅觉似的,面不改色踏进院落,嘴里没停:“这病传的快,镇子里大半人遭殃,但我们从外来的,还没有染上病的。目前致死率不高,他们有的头疼有的发热,症状不一,奇也怪哉,唯一相同的,就是都爱吐,很难进食,所以个个快速消瘦。吃不了多少东西人是熬不住的,要是再这么拖几天……”
白术未尽之言大伙儿都懂,再这么拖几天,必定有人撑不住。大夫们也焦急得很,此病古怪,简直是生生把人耗死,萧辰走近了仔细瞧,确实有邪祟气息残留,量不大,更像是妖物路过后留下来的,比如一些灾妖,它们带着的气息会致使凡人染病。
留下病气的妖看上去已经走了,那么人们的病就能用药医治,不会成大疫,萧辰不是大夫,这他就爱莫能助了。
白术说完,瞧了瞧萧辰,忍不住多嘴一句:“你看过大夫了么,我可以给你看看,诊金不能少。”
萧辰摆摆手,示意不用,白术轻哼一声,他从来不信算命不信道士,半是嘲讽地问萧辰:“所以你看出什么来了?”
还当他是江湖骗子呢,萧辰装模作样起来:“嗯,本道长掐指一算,若水镇三面环水,风水极佳,邪祟……”
萧辰的话侃到一半,倏地住嘴,他眯起眼,抬头朝西边望去,那里突然有极强的邪气冲天而起,其浓郁程度几乎要将人溺毙。这不该,大能们来人间都会被压制修为,没谁能将力量释放到这种程度,除非……
萧辰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笑,白术虽然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也敏锐发现了这人表情瞬间改变,他一愣,正要开口问,就见萧辰飞快朝木清道:“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
说罢他眨眼就不见了,白术瞪大眼:轻功?世上竟有这么快的轻功,他压根儿没有看清人的动作,仿佛凭空消失。而且这人还生着病呢,都能这么快,这道士居然还是个懂功夫的……
然而没等他感慨完,被吩咐原地待着的道童显然不肯听话,也迅速从白术视线中消失,留他一人在原地,白术连叫住他都来不及,他干巴巴的咂咂嘴:“……什么人呐……”
算了,反正跟他没关系,他还是继续照顾病人吧,白术在一个刚吐完的小童面前蹲下,拧了块帕子给小童擦嘴,完全不嫌脏。小童也很乖的仰着脸,白术眸子里露出温柔的神色,他正想哄小孩儿两句,就见小孩儿忽然睁大眼,瞧着他背后。
不,更准确来说是天上,白术缓缓回头,随即面上也被不可置信占满了。
祠堂的人们看见了同样的画面,人群很快骚动起来:“啊!啊!神、神仙显灵了!”
萧辰还不知道他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在镇内来了个“神仙显灵”,他行动太快,落地时脑袋阵阵发晕,差点没站稳,他扶住一棵树,又咳嗽起来,这回咳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呛出来,萧辰边咳边心道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就在他的咳嗽声里,有人吟吟笑了起来。
笑声很轻,但以萧辰的直觉来说,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他把面巾当手帕使,捂着嘴上的面巾抬起头,见一人朝他客气行礼:“见过破军殿下。”
镇子西边,邪气冲天的地方站着个人,不,准确来说是妖。萧辰一眼识破他是妖,面色苍白似鬼魅,面上挂着僵硬的笑,视线死死锁着萧辰,萧辰看清他周围的模样,倏地沉下脸。
那妖的背后是个巨型又阴森的阵法,里面正躺着一大片现了原形的妖,他们的身体逐渐干瘪下去,有的只剩了一张皮,因为他们的生命都被阵法抽掉了,源源不断地吞噬,阵法之所以呈红色,都是拿血和命喂的。
朝萧辰笑着的妖也在阵里,他是阵眼,是唯一一个还能站着的,他衣袍底下双腿已经变回了根茎,血也在缓慢地注入阵法里。
还是个花妖。
萧辰彻底冷下脸,他硬是将一声咳嗽压了回去,扯下蒙面的布巾,哑着嗓子道:“百妖阵,过百的妖物生祭……看来咱们之间有大仇,你们怎么知道我在人间?”
“想知道,总能知道的。”那妖笑笑,顶着一副儒雅的面皮,藏不住的是他眼里癫狂的光彩,“小妖花无痕,来送殿下上路。”
“就凭一个百妖阵,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低我?”萧辰弯弯嘴角,他收回按在树上的手,自个儿站直了,“哪怕在人间我的修为会被压制,区区一个百妖阵,我还不放在眼里。”
萧辰嘴上说得轻巧,可他根本就没剩多少修为,还生着病,此刻站稳已是不易,但萧辰半点没露怯,气势上甚至压过花无痕,身经百战的将军,临到阵前,没有退缩的道理。
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在人间修为会被压制,他们干脆就起邪阵,拿命来填,祭出一个恐怖的阵。多大仇啊?百妖阵起,跟外界的联系也会被切断,萧辰传音的法子也不管用了,眼下要破阵是有点难办,但也不是全无法子。
萧辰从到人间起,就没见着身边带有兵刃,他指尖亮起点儿微光,正要祭出自己的剑,身后传来一个落地声,是木清追到了。
“你怎么……我不是让你待着么臭小子!”
木清此刻脸色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阵法与妖物,手里的剑都在颤,萧辰以为他是被恶心又血腥的场面吓着了,又气又心软:“别怕,几头山野走兽而已,看着骇人了点儿,等着阵破了,兴许还能捞出来当下酒菜。”
木清摇了摇头,他不是怕,只是就在方才,他突然发现自己与本体之间的灵力传输被切断了,如此一来,这具捏出来的身子很快就会撑不住,身形溃散。在萧辰面前暴露也就罢了,问题是……百妖阵,他们怎么知道萧辰在人间,还专门备下杀招等着萧辰!
木清一双眼睛似乎颜色更深了,只是被他盯着的妖正全心全意看向萧辰,毫无察觉。
花无痕歪头笑了笑:“殿下威震三界,一个百妖阵自然是不够,但困住你片刻总是成的。我王在地狱里已经受了几百年的酷刑,星君不入轮回,你死后就魂飞魄散什么都不剩,那死法怎么能太轻松。”
“你过来的途中,我用了点小法术,让若水镇的人们看到了‘神仙显灵’,我朝他们说啊,你是祸乱人间的邪祟,要治好他们的病,就得除去邪祟,还要生啖你的血肉。”
萧辰心头一寒,花无痕愉悦地笑出声:“哈哈哈殿下,您回头看看?”
阵法突然红光大盛,萧辰一把拉过木清,退了两步,红光骤起后,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就看不见阵法,也看不见花无痕。
萧辰一退,脚步踉跄了下,猛烈咳嗽起来,身上烧得更厉害了,木清扶了他一把,萧辰再撑不住,不得不靠着树站着,努力调整着呼吸,希望能把咳嗽压下去,这气息还没完全捋顺呢,他就感受到木清扶在他手臂上的力道一紧。
萧辰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木清的手,示意他松开,萧辰心口都咳得发疼,在看到拎着镰刀锄头往这边聚集的人时,还有闲工夫想:百来人,甚至有患病的也来了。
原来我劫在这儿……不是什么桃花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