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涧内传出惨叫,某人正不停磕头求饶:“饶了我吧!放过我吧!啊啊啊!”
“啧啧,还真有人敢来幽冥闹事的。”左忆坐在一块山石上,翘着条腿,面前的人四肢已经血肉模糊,十分凄惨,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听风涧,听的是地狱里刮上来的风,你以为是什么文绉绉的名儿呢?”
“你跟破军殿下中毒有关吗?”
原本都快晕厥的人,一听到“破军”二字,眼神竟然强撑了起来,里面满是仇怨,他挣扎着爬起,模糊的四肢撑在地上,像个走兽:“你、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旁边侍卫立刻用刀剑架住了他,左忆脑袋往后仰了仰,似是嫌弃他一身的味道:“妖,看来是前妖王的簇拥,他有什么好的,一个疯子,我说……”
“左忆!你偷什么懒呢!”
一阵吼声打断了左忆的话,右常脚下生风,狂风那种,直接卷了过来,左忆揉了揉耳朵:“我帮着抓人呢,怎么就偷懒了?”
“听风涧有尊主的结界,外有三层侍卫,什么人物还需要你出马?”右常说着瞥了一眼模样凄惨的妖,“就他?侍卫要是连他也抓不住,就该去刀山火海练练再回来了。”
右常拽他袖子:“赶紧跟我走,今日的文书还没看完呢!”
“好好好,走,文书文书。”左忆双手投降,怕了他了,从山石上跳下,路过时,顺势踹了那妖一脚,“来这儿不是找死么,你若死了,魂儿也得由地府管”他咧嘴一笑,嬉皮笑脸,又十足的阴森,“欢迎来到幽冥。”
那妖物在他的笑里止不住打颤,似乎比方才挨刀子更疼。他被侍卫拖了起来,地上留下道道血痕,他还拼命扭头往听风涧看,萧辰就在那里,杀了王的凶手就在那里……
他恨不能把萧辰千刀万剐,然而萧辰本人此刻却悠闲地穿过一个城门口,是的,他可算是到了人烟旺盛的地方。
昨儿他路遇正在走商的商户,商户遭遇匪徒,萧辰顺手帮了,就跟他们一道进了城,商户本想进城后请萧辰去做客,好好感谢一番,萧辰却摆摆手,拒绝了他们。
商户想了想,拿出一个钱袋:“侠士救我性命保我钱财,若什么都不做实在过意不去,这些银钱还望侠士收下,若是对恩人无礼,回去我也会被老母亲责罚的。”
银钱,对了,相知的话本里提过,人间买卖易物用的货币是金银,跟魔界妖界用灵石不同。萧辰这回没客气,他接过钱袋,拉开看了看,里面有些银子和纸张,纸上有票据字样,写着面值十两银子,看来这也是货币的一种。
萧辰自个儿带着的有金和玉,他想了想,问道:“若我要买你这一车货,身上没银子,用金和玉换,需要多少?”
“哎哟,”那商人堆着笑摆手,“我的货加起来不过五百两银子,要是上好的玉,我这货还比不上呢。恩人也对我的买卖有兴趣,可惜这批货早有主顾,您要是瞧得起我家的货,我回头立刻给您留一批!”
他看萧辰的衣料讲究,必然非富即贵,若还能谈成一笔生意自然皆大欢喜,但萧辰只是想确认金玉可用作货币,并不真要做生意,得到了答案,圆场两句就告辞了。
听人说此城名为明霄城,高楼满目,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繁华,萧辰到了个包子摊前,让老板来个包子,随手给他一块银,老板露出为难神色:“这……客官,今日刚开张,您给的银子暂时找不开,您看……”
萧辰把包子拿手里:“那就不用找了。”既然金玉可用,他就不愁没钱。
老板眼珠子一瞪,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赶紧把银子攥紧收回去,生怕萧辰反悔似的,急忙点头哈腰感谢:“哎!多谢贵客,多谢贵客!”
萧辰边往前走边把油纸拆了,包子咬在嘴里,白面皮松软无比,带着微甘,皮薄馅儿足,唇齿留香,跟他之前那条烤鱼一比,简直人间美味。
于是萧辰走出没几步,又折返至包子摊前。
老板见他去而复返,担心他是不是后悔了想要回银子,正兀自紧张,就听面前这位俊朗的公子哥道:“你们这儿可有吃饭的好去处?”
人的口味万千,美食也各有千秋,酒楼里能有珍馐,路边摊也有十足美味,明霄城内要论美味难以决出个第一,但要论最贵,必定属明霄楼。
萧辰在酒楼门口看着那块牌匾,上书“明霄搂”,以城名,修建得也很阔气,原是包子铺老板见萧辰气度不凡出手又阔绰,直接就给他推荐了最贵的地儿。
萧辰进店后立刻有人招呼,店内分三层,此时不算热闹,空座还多,萧辰上了二楼,看过菜名,一口气点了十几个菜。
萧辰:“先上这些吧。”
小二把菜名记了,周全地问:“客官可是约了其他人?那这菜什么时候上合适,热菜要是凉了味道是要打折扣的。”
“就我一人,做好了上便是。”
一人?小二笑容一僵,点这么多,一个人吃得完么?不过算了,没准又是个摆阔的……在店里干了多年,他也算是形形色色人都见过了,这位公子看着风姿翩翩,没想到竟也是个拿钱买面子的,唉……
做生意的不能得罪人,因此小二只赔笑:“好的,您稍等。”
“啊等等,”萧辰叫住他,“再来一壶酒,烈的。”
“客官要多烈的?须知本店最烈也最有名的酒,名叫‘一壶春’,所谓一壶阅百景,意思是酒量特别好的,一壶下去也得醉咯!”
萧辰听着有趣,他是个千杯不醉的,人间的烈酒他可还没尝过:“来壶我尝尝。”
“好嘞!”
酒比菜先到,拿瓷壶盛着,壶不算大,这么小一壶就能将人灌醉?萧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香浓郁,品一口,热辣如刀剑滚过,劲力十足,萧辰赞道:“好酒。”
不过这就想让星君阅百景,别说一壶,恐怕把他们家酒窖搬空了,也还差得远呢。
萧辰知道了是什么滋味,便不急,只慢慢品,第一个菜刚端上桌时,楼下堂内突然一阵喧哗,小二探头一看,低声道“坏了”,放下菜后急匆匆下楼,萧辰身子往栏杆处偏了偏,也瞧一眼。
一男子得意洋洋没正形地坐着:“不过叫你坐过来跟我喝一杯,你今天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知不知道我是谁?美人,我怜香惜玉,但你也别不识好歹!”
此人穿金戴玉,看着不缺钱,但萧辰一扫,就知道他是个苦相,富贵很快就会跟他无缘,此人恶因太多,前路必定坎坷,身上有点儿祖传的福报,也薄得岌岌可危,等他把这点儿气运也作没了,老祖宗也护不住他。
即将苦命的有钱纨绔面前站着个人,背对萧辰,穿着蓝衣,看身形是男子,骨架不错,长身,适合习武,腰间也有佩剑,他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围着,堵在中间。
蓝衣人深吸一口气,手动了,家丁们登时紧张,防着他拔剑。掌柜的正在苦劝,伴随着“以和为贵”的背景音,只见蓝衣男子抬起手——
没有拔剑,却是缓缓比了个手势。
大家伙儿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旁观的人不少,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啊,他是个哑巴!”
如此人物竟是个哑巴!有看热闹的窸窸窣窣讨论着可惜,那堵住男子的纨绔却眼神一亮,神情迷醉得更招人厌恶:“哑巴?哑巴好啊,别有趣味,嘿嘿……哎哟!谁!?”
他猥琐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杯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打中他胳膊,登时震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那手臂本撑在桌上,让他整个人一歪,从椅子上毫无防备摔了下来,家丁急忙七手八脚把他拉起来,纨绔环顾四周气急败坏:“谁,谁敢惹我!”
“谁想惹你啊,以为自己是什么宝贝疙瘩呢?碰你嫌手脏。”
声音如凛冽山泉,煞是悦耳,从高处流淌下来,把一楼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去,众人抬头一看,就见一白衣男子坐在栏边的位置上,嘴角和眸子都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正瞧着底下一场闹剧。
嚯,众人眼前又是一亮:今儿是什么日子,出尘的男子竟一个接一个!
萧辰身上不是容渊给他准备的那套,换了自己备着的白衣,头发束成马尾,加上那只惹眼的耳坠子,打扮潇洒又不失贵气,俊逸非凡。
那纨绔本来怒气冲冲,抬头一看,眼睛立刻直了,喃喃道:“又一个……风味不同,嘿,小爷我今儿桃花运旺。是你拿杯子砸我?你要是砸我怀里让我摸摸,我可以不追究,不然——啊!”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真有人砸他怀里了,当然不可能是萧辰,而是他的一个家丁。只见方才一直没动手的蓝衣男子拎起个家丁就直接扔了出去,准确砸到纨绔身上,他看着身形不强壮,没想到力气这么大。
萧辰已经又摸了个杯子在手,见状停下,蓝衣人回身抬头,正好跟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哟,萧辰被惊艳到了:确实担得起一声美人。
背对着瞧不仔细,正面一看,美人还是个少年郎,约莫凡人十七八岁的年纪,有些许青涩未褪,至于他的五官和身形,没有哪一点不是朝着祸国殃民的方向长的,如今已经是此等容颜,日后等青涩褪去完全舒展,得长成个什么冠绝人间的模样?
不,别说人间了,冠绝六界也是可能的。
而且方才他那一手干净利落,脚底很稳,功夫扎实。人间可真是卧虎藏龙啊,不过么……萧辰摩挲着酒杯,眼睑微垂:此人风华绝世,肤白若玉,还是个哑巴。
肤白若玉的哑巴,他在幽冥刚见过一个,来了人间,又见一个。
巧合?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