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A城的第一场雪降临了,大地瞬间被刷上了一层白漆。
出租屋狭小,四壁环绕,像一座令人压抑而冰冷的碉堡。啃书啃到心头郁闷时,纪晓然只能抬头看看缓缓飘落的素雪,那点点白光与她守着的这盏台灯相互辉映着,她感到愈发寂寞。
一种孤军奋战的感觉萦绕心头,她只能时不时用自言自语来稍作缓解。
空气有点冷,但很提神。她裹紧棉衣,搓了搓手。外头传来敲门声。
起身去开了门,并没有看来人是谁,又迅速窝到了书桌前。脚底的热水袋还是暖暖的,她一踩,热流灌了全身,满足。
言谨看她红扑扑的脸蛋,伸了手过去……
“别!”纪晓然惊叫。
“滴~”空调被打开。
纪晓然反击一个白眼,“你还真当是自己家了,操作家电前能不能问问主人?“
“噢,”言谨低头对着遥控板问,“我按你可以吗?可以。噢,好的。”
纪晓然,“……”
言谨转头看纪晓然,“你看,它遥控器本‘板’同意了。”
呵呵,啥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算了,工作放旁边吧,我马上做。”纪晓然说。
事实上,言谨拿工作来的时候居然是她最盼望的,有时结束了工作,言谨还会忘我地趴在床沿敲打论文。她希望言谨能留久一点,尽管伴随着“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吵闹,她也觉得十分和谐。
两人一折腾又到了深夜,言谨伸伸懒腰,却见纪晓然神形憔悴,表情呆滞。
“喂,你这样会崩溃的,你应该休息一下。”言谨轻声说。
纪晓然想接着看,但脑袋已经招架不住了。
“好的。”她慢悠悠站起,半眯着眼,恍惚地走到床前,纵身倒下。
“哎呦喂!”
言谨的笔记本电脑还摊在床上,磕得她生疼,但只是闷哼了一声,又闭眼了过去。
言谨蹑手蹑脚收拾好东西,准备撤离。
窗外夜色浓浓,远处有霓虹灯,在闪烁着斑斓颜色。他拿起遥控板,将空调调至了睡眠模式。这样应该不会着凉了,他想。
只给纪晓然留了一盏昏暗的台灯,他拿起电脑包去开门。
突然,床“嘎吱”一声!他一惊,回头去看,却见纪晓然坐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言谨问。
暗黄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皮肤泛黑,布满阴霾。
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呜呜~~我……我睡不着!”
哭得像个四处找妈的孩子。
“睡不着!我好累!但是睡不着……”充满委屈。
言谨一时不知所措,纵然,他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易丹尼最多时轻声抽泣加上哽咽撒娇,眼眶恰到好处的湿润,但纪晓然这般嚎啕大哭……
哭到头发凌乱,一头臭汗,浑身颤栗,眼泪鼻涕团得像浆糊,还挂到了嘴唇上……
他迅速坐回了床边的小板凳上,抽了纸巾给她。
“最近你都有失眠吗?”他问。
纪晓然抽泣两下,点点头,“基本不睡,累了趴一会儿。”
“你今天必须好好睡一觉。”他命令。
“呜呜~~睡……睡不着,头疼,累,睡不着~”
“来,你躺下。”他轻轻拍打她的背,引导她躺下来。
她居然乖乖听话了,哭声渐小,直到完全平息。她闭着眼,睫毛还挂着泪,时不时抽搭两下。
“不知道这样坚持是为了什么。”她突然呢喃。
言谨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继续轻轻拍打着,“纪晓然,你才三十出头,人在年轻时,不能单独追求衣食之足,舒坦之乐,也要为自己的某个理想而战,这样等上了年纪时,就不会因虚度年华而后悔。但也不能逼得自己太紧,这个过程是需要去享受的。”
他的声音温柔,像对着孩童讲着睡前故事。
纪晓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她睡得深沉,没心没肺,安稳得像襁褓中的婴儿,在“妈妈”的抚摸下,用不着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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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散在床上了。她起身,言谨早已不在。
雪停了,一眼望去,碧空万里,心境也像是被擦拭过了,亮亮堂堂。她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纪晓然穿起大衣,终于打算下楼走走,顺便觅食。
楼下转角处便有一家中餐馆,她点了清香的荷叶饭,配上酱油鸡,再来一碟夫妻肺片。冷菜热菜各具滋味,她也算挨个尝过。摸着圆滚的肚子出来,热气腾腾一身,也不觉得是在寒冬,阳光下一切都刚刚好的样子,包括心情。
还有10天便要考试了,纪晓然回到出租屋整理了下书本。政治5本,英语单词书+真题各类一共7本,专业课11本,加起来共23本书!
她有些读了一遍,有些是反复在做在背,仅仅是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她无法相信,自己是如何将这么厚厚的一摞书一页一页翻过去的。
她也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习惯了这一天天像苦行僧一样的日子。每天进了出租屋,门一关,书一翻,外头的一切纷扰都隔离了。
她开始觉得生活有了变化,她也开始有了目标,原来人可以在见缝插针中不断进步,不断积累,不断成熟,不断超越自己。
这种感觉可以上瘾,就像考研可以上瘾,学习可以上瘾,工作可以上瘾一样。
她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现在的她并不是海上慢慢飘荡的小舟,而是小舟上方那轮初升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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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冲刺的五天言谨没有来打扰,只是打了电话来,叮嘱了她好好保持心态,学校那边不用担心,校长他会搞定,以及这几天他要去办些事情等等。
这让纪晓然想起了……她老妈。自从那晚安抚睡去后,她觉得言谨身上总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她妈在她高考时也这样叮嘱过她。
“知道了言妈!”纪晓然回。
“死丫头!”
大概是近墨者黑,言谨变得愈发粗俗。
这几天气温又骤降,把地都冻裂了。A城属于不尴不尬的地区,没有集体供暖,大多数学校的教室也没有空调。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考研总是安排在冬季,这大概是要磨炼芸芸学子的坚强意志吧。
考试那天吹着呼呼狂风。她早早在考场旁边定了宾馆,清早起来洗漱一番后便出发去考场了。
一路上,她只觉得巨风刀子一样的刮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校门外三三两两,都是陪同而来的家长,他们劳心嘱咐着走入考场的子女。她是孤身一人,没有送行的亲人(爸妈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忙乎什么)
门口是卖饭票的地方,中午饭都要开所在考场的学校解决。她挤进去,扎着半马尾的头发都被挤散了。
“阿姨,两张饭票,今天的和明天的。”她对买饭票的妇女说。
“好的,噢,你是家长吧?家长自己不吃吗?是不是应该要四张才对?”妇女接话。
“……”
纪晓然瞪了一眼,给了两张饭票的钱忿忿走了。
……我虽然满脸沧桑,但那些考研的孩子起码也都二十出头了吧…………
我生的出来嘛!!影响心情!!
在觉得自己已经垂垂老矣的恐慌下,她抱着不能再多浪费一年的时间的决心(明年要是再来会不会被误认为考生的外婆……),尽全力答完了政治,出奇顺利。
她收拾收拾书包出了考场,拐了三个弯才找到食堂!
老天!!排队都排到隔壁教学楼门口了!
她何曾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象,人挤人,人推人,一望去只有人头和人间的缝隙。这攒攒人流真是直观地讲述了什么叫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纪晓然莫名紧张起来。都是年轻气盛熬夜没黑眼圈的竞争对手呢!
中午因过于专注背诵英语作文,她忘了吃完饭换一张贴身的暖宝宝。下午英语考了一半,肚子周围的热量开始渐渐退去,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糟糕!寒冷开始侵袭全身,瞬间侵袭着自信心。脑子变得混沌,有时一句阅读的长难句读上三遍都不得其解,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啃着。
看不懂啊,开始焦虑了,她抖着腿,心脏的跳动声在耳边回响。先做后面吧,她跳过去看新题型。但越是心不定就越无法集中精神。完蛋了,英语不过线一切都是无用功。
纪晓然索性趴在桌上,闭上眼,不停催眠自己。这个时候不能乱不能乱,还有一个小时,足够来得及,词汇都记住了,一定看得懂。
不能逼得自己太紧,这个过程是需要去享受。言谨的话突然像被大蒲扇扇动而来,灌入她的耳朵。那天在睡前她听了个迷迷糊糊,如今却很合时宜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