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陆霜迟将余下的柳条编进去之后,杳杳正要伸手去接,陆霜迟开口,“等一下。”

“嗯。”杳杳受宠若惊般点点头,这还是从河边一别后,霜迟哥哥第一次和她开口说话呢。

陆霜迟拿着花环,走到别处,隔了一会又走了回来。

“给你。”陆霜迟淡淡的将手里的花环递给杳杳。

“这是,给我的?”杳杳如获至宝的将花环戴在脑袋上,这次霜迟哥哥编的花环比之前的都要好看,真的是给她的么?

“嗯。”陆霜迟瞥了一眼眉开眼笑的杳杳,有些无语,果然是小孩啊。“以后可以叫我哥哥。”他还记得之前杳杳对他说的话。

杳杳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不敢置信,很快又变得欢喜雀跃,“真的么?”

“霜迟哥哥?”杳杳不信的叫了一声。

“......”陆霜迟无奈的回了一句,“嗯。”

杳杳却跟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直对着陆霜迟叭叭个不停。

“霜迟哥哥。”

“......嗯。”

“霜迟哥哥”

“............嗯。”

......

陆霜迟一脸郁气的离开了。今天的蜜蜂有点多,还有点毒。

——

杳杳蹲在院子里玩蚂蚁,蚂蚁们托着一片叶子爬过去,后面又有一群蚂蚁托着一只毛毛虫。杳杳兴奋地笑出声来。

赵春花下工回来便看到那惹人烦的死丫头在院子看蚂蚁,心里不知哪冒出啦一团火气。老娘累死累活干着活,这死丫头居然还笑的出来。赵春花越想越生气,怒火愈发旺盛。

她两步跨做一步,一把冲过去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蹲在地上的杳杳,直直的把她扇得倒退好几步。

杳杳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打得在原地愣住了。脸颊迅速肿的老高,她不明白,奶为什么要打她。

赵春花轻蔑的斜了一眼杳杳,感觉还不消气,又使劲踹了一脚,直接将她踹倒在地。

杳杳这才从惊慌里反应过来,好疼,她趴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她努力蜷缩着。身上剧痛让她连大口喘气都不敢,爹爹,娘,杳杳好害怕。

身上痛,心里也委屈,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明明杳杳很听话的。

“哼,赔钱货,呸。”赵春花啜了一口,她阴狠的瞪着地上那死丫头,恨不得把她弄死,都怪这贱丫头和她那破烂娘,她儿子才跟她离了心。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春花消了气,慢悠悠地走进屋里。

“吱呀~”木门被人推开,四丫和五丫怯生生的站在门后,漏出半张小脸偷偷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杳杳。

她们很怕奶,奶可凶了,可是二叔又很照付她们,只要二叔在,她们都觉得奶也不那么可怕了。两个五岁大点的小人儿犹豫,眼神儿不住挣扎。

她们想把杳杳扶起来,可是奶也在家,万一奶出来看见了,四丫吞了吞口水。她冲着五丫摇摇头。二丫姐姐现在又去后山捡柴还没回来,家里其他大人都去上工了,就只剩她们和奶了。

“要不,我去告诉二伯,”四丫和五丫商量着,刚刚奶打杳杳的时候她看见了,可是她不敢出来,杳杳一定很痛,因为她被奶打的时候也很痛。

“可是,”五丫看了眼院子,又偷偷看了看奶的屋子,眼睛里满满的害怕。

“五丫,你,你别怕,我,我去。”四丫结结巴巴的安慰着妹妹,她也怕奶。但是她是姐姐,她要保护妹妹。

五丫望着姐姐从院子里悄悄的跑出去,一瞬就消失不见,她这才将目光放到杳杳身上。希望姐姐能快点回来。

——

杳杳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哭,是爹爹和娘么?

“好疼,好疼,娘,娘,呜呜呜~”杳杳哭喊着,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爹爹,杳杳好疼,杳杳好疼。”

“闺女爹在这儿呢,别哭,别哭啊。”周富握着杳杳的小手哄着,杳杳睡着了都在喊爹娘,不知道挨打的时候有多害怕。都怪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农家汉子抚摸着闺女的头发渐渐红了眼眶。

整个下午,周富都没有去上工,一直待在家里,陪着睡梦中都不住发抖的杳杳。

“杳杳呢?”沈芷兰从外面奔过来,脚步不稳,声音急切,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周富赶忙扶住她。“还睡着呢。”

沈芷兰跪坐在床头,看着杳杳的脸,肿的快有原来两半大,青青紫紫,骇人得很。她疼得心都快碎了,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被人打成这样,打人的那个还是她亲奶。

她俯身亲了杳杳,又伸手拢了拢凌乱的发丝。杳杳一直在喊爹娘,这么小的孩子,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周富看着媳妇红着眼眶,心里也很难受,唉,这个家啊,真是令人害怕。大丫都被她亲奶拿去换了粮食,其余几个孙女全都不被当人看。

如果不是四丫来找他,杳杳是不是要在地上趴一个下午,那么小的孩子,令人胆寒。

沈芷兰抽噎地看着周富,她真的快忍不下去了,她每次出门都胆战心惊,生怕某次出门后,回来看不见杳杳,她不能失去杳杳,她这辈子,可能都只会有杳杳一个孩子了,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周富自然明白这个眼神代表什么,他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

“明天我就跟妈说,分家吧,以后我们出去单过。”周富思考良久,最终下定决心。

“嗯。”沈芷兰哽着的那口气这才舒缓出来,她担忧的看着在睡梦中仍不住哭泣的杳杳。

——

沈芷兰也想待在家里陪着杳杳,她很不放心现在的杳杳,但是生产队的人可不管什么原因不原因的,她只好让周富陪着她。

周富带着杳杳往后山走去,昨天下了雨,林子里应该能拾些蘑菇。但是林子路滑不好走,他又不放心她一个人,难办。正在纠结中,忽然,他好像看见陆大爷他孙子了。走进几步一看,哎,还真是。周富牵着杳杳快步走去。

说明来意之后,陆霜迟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跟在后面沉默的跟个木头一样的杳杳。

陆霜迟点点头,答应下来,“那个叔叔,我叫陆霜迟。”他有些窘迫,刚刚才想起,好像这位叔叔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这点是他考虑不周,有些失礼。

“哈哈,”周富爽朗的笑了一声,摆摆手,表示不在意“成成成,以后你就跟着村里人叫我富叔吧,照顾好我闺女,晚上我顺便送点山货给老爷子。”周富摸摸闺女的头,朝陆霜迟笑笑,头也不回的走向树林。

杳杳的视线一直跟着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复又低着头,不发一言。

陆霜迟觉得有点不对劲,平常这丫头话最多,即使不和她说话,她一个人也能说个不停,今天倒是......

陆霜迟仔细的打量杳杳,这脸怎么。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蹲下身,这才看清,呼~一张小脸肿得老高,青紫的可怕,一个掌印覆盖在了上面。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杳杳。

杳杳却与往常截然相反,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一动不动,呆愣愣的站在那,紧闭着嘴不说一句话。

太阳出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可再过一会,那就是烫烫的了。陆霜迟对着杳杳很无奈。怎么都不肯挪个窝,难办啊!他感叹一声。

原想带她回家坐着等富叔的,可小姑娘脚底跟钉着钉子似的钉在在原地,固执地不肯走动,他只好陪着她在后山外面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着。

临近晌午,他想起卧在床上的爷爷,有些担心。他想回去看看,至于这丫头,他踌躇着。

嗯,吃完饭就回来。他起身,刚迈开腿,一只小手从旁边伸过来,手心里是两块红薯。

他有些复杂的回头凝望着石头上的那一小坨。小姑娘将自己盘起啦,紧紧的抱着自己。

“谢谢。”陆霜迟弯腰接过,或许,他不应该带着眼镜去看别人,他已经十二岁了,爷爷说过,要用心去感受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之前的经历,吃过的苦头,都不是加上偏见去看人的理由。

现在,他会尝试着,用心去看,陆霜迟离去的步伐十分轻快。

即使他们是外来人,是“坏分子”,和他们接触没有任何好处,却也总有人是为了人而交流的,比如富叔一家。

再过几天,等他们的任务分配下来,能挣到工分,想必,会比现在好很多吧。

——

杳杳仰视着满脸喜色的周富,她很迷惑,为什么爹爹这么开心,不过爹爹开心她也开心。嘴角裂开却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她又忍不住掉金豆豆。

周富抱着闺女,在山里得到的喜悦随着杳杳的金豆豆消散了不少。

晚上,吃过饭后,杳杳被娘哄着睡着了。

“这次上山,我在山里发现了一根人参,看品相,应该有好几十的年头了。”周富迫不及待的分享这个好消息。

沈芷兰顿时眉眼含笑,这个消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周富望了眼睡着的闺女,以后,就他们一家三口过吧。

过去他们跟着家里据理力争,拼命的努力着才让闺女勉强得到周宝那样的待遇。可刚松了一口气又发生了这种事情,杳杳可不仅仅是她的命,也是他的啊!

分家吧,一个大家闺秀跟着他,可不是让她受委屈的。

——

杳杳站在后山上,远眺着她生活了许久的村庄。

村子里的其他小孩在坝上玩着,她以前也想跟他们一起玩,但是......杳杳黯然的将头埋进膝盖,胳膊环住双腿。

村子里能闲玩的只有男孩子,他们只会欺负她,捉弄她。她不喜欢这样,她很讨厌他们。

陆霜迟在院墙里看到一个小身影蹲在石头上,有些眼熟,他走过去。

“杳杳?”有些疑惑,难道富叔又去山里了?哎,下雨过后富叔总会去林子里转转,都来这好几年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真是傻了傻了,陆霜迟摇摇头,对自己感到好笑。

“霜迟哥哥。”杳杳支起脑袋,她将脸埋在怀里,只漏出一双眼睛,“我在等爹爹。”说完又远眺着村庄。

“嗯。”陆霜迟听到回答毫不意外,“对了等会要一起吃饭么?爷爷说好久没看到你了?”他准备走又想起什么,转身对着杳杳问。

“不了。”声音闷闷的,杳杳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做什么都没劲。

“嗯。”陆霜迟没有半点犹豫的直接转身走了,他也觉得今天杳杳情绪有些不对,可能是有些不高兴吧。

他跟她不一样,自从村里给他们安排了任务之后,能获得工分,换些食物裹腹。他今天忙着完成任务,回来还得照顾爷爷,温习功课,着实没空去安慰一个说风就是雨,哭笑难自持的小丫头。

杳杳很不高兴。

三年前被奶打了之后,爹爹和娘很快就带着她搬出去住了,当时她很开心,因为可以不用和奶住一块,不用担心会不会突然挨打。可是,今年她九岁了。

杳杳情绪低落,昨天她还看见六丫去河边洗衣服,今天却哪都找不到六丫了,她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六丫被奶卖给别人当童养媳。她不知道童养媳是什么,她只知道六丫不会回来了。

她很难受,难受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