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燃哥最近没有来文字俱乐部玩啊。”靳言随口道。
薛燃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玩的吗？”
“听我传教啊。”靳言倒是个爱玩笑的。
薛燃却翻个白眼，“没那个心情。”
他确实没有那个心情。
他扭头往外走，靳言却转头拉了他一把,“燃哥。”
“松开！”薛燃语气特别差，回头扫着靳言,“你想要那本书的话就去找韩君霆吧，没在我手上。”
靳言愣了一下，反而又笑了。
他顿了顿，道：“燃哥,我不是来跟你要那本书的,我是要送你一本书的。”
“？”薛燃皱着眉头。
——
文字俱乐部。
这是薛燃第三次来这里,每一次都没有什么好心情，今天他预感也会如此。
站在门口停了片刻,脚没有往里迈。
靳言已经走了进去，回头看他,“燃哥？”
薛燃咳嗽了一声，忍住内心的不安，随口道：“今天你不会又给我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奇怪嘛……倒也不算奇怪。”靳言笑得讳莫如深。
薛燃蹙着眉头：“……”
“今天韩君霆没来看你比赛啊。”往里走的时候靳言随口道。
这个人果然一说话就让人讨厌，薛燃在心底骂了他几句，强硬道：“你没谈过恋爱吧？情侣也不是天天黏在一起的。”
靳言挑了一下眉头，“原来这样啊。”
“……”妈的,他现在真的很想跟靳言打一架！
又是那条盘旋往上的木质弧形楼梯，每次走在这阶梯上就听到轻微的“嚓嚓”声，让薛燃不太喜欢。
这一次靳言没有带他去二楼,而是顺着弧形楼梯到了三楼。
这一层没有很多房间，只有长廊尽头一个小木门。
靳言走过去，用一只青铜钥匙打开了这扇陈旧的木门，周边扬起不少尘土，靳言用手帕捂着嘴，提醒薛燃。
“好久不来了，空气不好。”
没打扫而已，什么空气不好。薛燃又翻了个白眼。
屋里只有两排书架，他径直走向了一个书架，薛燃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书架上贴着“苏醒”二字。
苏醒？
看来是和“作者逗我玩”同个系列，但是比“作者逗我玩”正经了一点儿。
靳言随手在里面翻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应该先看哪一本呢？”
薛燃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也走了过去，这一排应当也都是小说，名字看起来正常了点。
他随手触摸着泛旧的书籍，这些书应该有些年头了。
靳言从最里面翻出一本泛黄的旧书，书的封面是一棵绿色的树，岁月摩擦下有些褪色，上面又两个男生坐在树下看书。
旁边两个白色大字——《遇见》。
“这次又是文艺风格吗？”薛燃拿过来的时候还打趣了一句。
靳言看着他却笑而不语，只是眸色有些渐深。
书真的是太旧了，封面的边角都起了毛，扉页都和封面黏在了一起，薛燃搓了好几下没有搓开，只好一起翻过，入目就看到了正文第一行文字。
——“这是韩君霆与薛燃的第一次见面，那天薛燃和他的室友靳言打完球后回宿舍，就在那棵翠绿的榕树下碰到了韩君霆，两个少年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连带着旁边的靳言都遭了殃……”
“……这是什么书？”
薛燃怔了一下，怎么会有他和韩君霆的名字，而且还有靳言？
他看向靳言，想要询问一个答案，可是靳言的眼睛一直盯着书上的文字，像是在回忆什么，有些失神。
薛燃见他没有说话，只好继续看下去。
——“韩君霆无数次回忆起这场初遇，都觉得是命中注定。他和薛燃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因为这次动手被绑定在了一起。
朴素的老师认为，打架的男生要放在一起培养感情，却不知道培养出了不一样的感情。
韩君霆不记得自己在认真看书的时候，同桌这位臭屁小孩第几次手欠作妖，又是第几次被一击毙命，哭喊着叫哥哥哥哥我错了。
很奇怪，他叫哥哥的时候，不让人讨厌，甚至让人想要容忍偏爱他。
无数次确定这种复杂的心情后，韩君霆就知道了，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要围着这个臭屁男孩转，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因为看不到他的身影而踌躇，一生都在追寻他的脚步。
这句话，一句成谶。”
……
薛燃愣了一下，这其实不是一段多么优秀的文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让他安安静静地读下去，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真实感与熟悉感，好像冥冥之中，这一切都发生过。
他看向靳言，眼睛里尽是迷惑。
“靳言这是……”
“熟悉吗？”靳言看着他，良久之后道：“薛燃，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薛燃：“……”
眼前的文字模糊起来，好像突然变成了朦胧的画面。
画面渐渐清晰，那个戴着金丝圆框眼镜，过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有些灼眼，回头明眸皓齿的高大美人，不是韩君霆又是谁？
他略带着愠怒道：“薛燃，要上课了，别跟靳言出去打球。”
一个满头汗水，额头上扣着红色发带，看到韩君霆还骂了句脏话的少年，不是自己又是谁？
“知道了知道了，学生会长就是牛皮啊，打个篮球都要管？”跟自己张着一张脸的人说道。
韩君霆脸色更冷了，在炎炎夏日让人速冻的感觉，“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数到三，一、二……”
“知道了知道了！干嘛这样嘛美人哥哥，我不去打球了还不行吗？英语作业借我抄。”薛燃说。
韩君霆收了眸子，“下午有数学课，你还是先抄数学吧。”
薛燃却眉梢一翘，“那不用，数学我一年不写作业也能压你一头！”
整个高中的学生都知道，薛燃是数学天才，奥数玩着拿省一，妥妥压着韩君霆。
整个高中的学生也都知道，学生会长兼年纪第一韩君霆，除了数学被薛燃压，其他处处压着薛燃，尤其是英语。数学天才的脑子里大概没有英语，才会被韩君霆以超长距离，狠狠压在第二名上。
韩君霆不跟薛燃打嘴炮，“你数学已经一周没有交作业了，在你的良好带领下，今天的数学作业只收了一半，你猜你舅会怎么办？”
数学老师是薛燃的老舅，脾气非常差，但是因为自己侄子拿到了奥数省第一，总难免有些骄傲得意，可是他侄子也是出了名的难治。其他学生见薛燃不交作业还如此安全，也一个个跟着不交作业了。
数学老师要立威，他侄子肯定得死。
“啊——救命！”薛燃扶着额头，这可怎么办？
思前想后把目光放在了韩君霆身上，他突然扑上去，踮起脚勾着韩君霆的肩膀。
“霆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帮帮我吧，数学作业我实在是不想写，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帮我写数学作业！”
韩君霆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扭头就往教室走。
薛燃立刻蹦起来，手从肩头越到锁骨前，牢牢勾住他。
“霆哥哥，只要你帮我这一次，以后我什么话都听你的，你不是不想我跟隔壁女高的校花在一起吗？明天我就去拒绝她，然后这周末去你家！陪你打电玩！”
“好不好嘛，霆哥哥？”
韩君霆站在了原地。
周末电玩没有打成，因为韩君霆喝了点酒，因为他吻了薛燃。
……
画面渐渐模糊，变成了具体的文字，薛燃怔怔地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手有一点颤抖，韩君霆第一次吻自己的感觉好像冲上了脑海，那种双手发麻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似乎穿越山水时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好像明白了这个世界的韩君霆第一次吻自己时候，为什么会如此悸动。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翻到了下一页。
——“第二卷：再见。”
韩君霆站在废旧的火车站，看着远去的火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和他任何时候一样。
坐在火车里的薛燃噘着嘴，他挠挠头，推开旧式火车的车窗，冲着外面的韩君霆大喊。
“美人哥哥等我回来啊！比完赛回来给你买礼物！”
老火车的汽笛声在安静的小镇格外响亮，薛燃趴在车窗冲着韩君霆笑了，笑了好一会儿，人都快看不到了，又突然大喊：
“美人哥哥，我也喜欢你啊！”
韩君霆觉得那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被新同桌吐槽地球爆炸连眼睛都不会眨的人，突然跟言情小说悲情女主一样，追着火车跑了好久，金丝边眼镜全是雾气，他摘下眼镜，一边跑一边喊。
“我等你！”
这是薛燃第三次去参加奥数竞赛，省赛和国赛都拿到了很好的成绩，今天作为国赛前三甲，要去首都和其他人去国外参加奥数大赛。
韩君霆想陪他去的，但是他要去参加B大举办的冬令营，作为校长唯一推荐的学生，他不能辜负校长的期盼。
B大的冬令营，也是保送面试，省里给学校的高考后录取B大名额有限，校长希望他拿到保送，把剩下的高考录取名额给其他学生。
韩君霆想着以后都考去了首都也好，薛燃的奥数加分，一定也能让他去首都。
冬令营回校那天，韩君霆非常开心。同学都把头埋在高高的试卷里，只有他默默地收拾着书包，将桌上的所有试卷都清到了垃圾桶，引得新同桌一阵阴阳怪气。
韩君霆开心，也懒得跟他计较，他还要去火车站接奥数冠军回家，薛叔叔都在大门上贴了红色长幅。
火车站，奥数冠军一见到韩君霆就扑进他的怀里，勾着韩君霆的脖子碎碎念，“坐飞机还没把小爷吓死，我好几次想给你打电话，但是我不知道国际区号，还不会说英文，糗死了！”
“没事，回来了也一样。”韩君霆抱着他。
薛燃说：“我就是想，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不至于连个公共话亭都找不到！”
“但我给你带了礼物。”薛燃从书包里翻了好久，才翻出一盒巧克力，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我跟售货员说买礼物，她非问我送给谁，我就说送给girlfriend，结果她非要推荐给我这个，你……喜欢吗？”
薛燃笑得有点儿傻气，韩君霆已经想象到他窘迫的样子了，英文说得差，人生地不熟，给girlfriend买礼物能挑什么呢？
韩君霆抱住了他。“非常喜欢。”
这是韩君霆最快乐的日子，高考前这个无比繁忙的时间段，他和薛燃坐在小公园石板凳上，悠然地吃巧克力。
他保送了B大，而薛燃因为奥数比赛，被国外J大看中，由国家支持送去J大了，这在当时还是一个挺轰动的事件，有着浓烈的外交色彩。
薛燃不想去，用他的话说：我不会英文。
可是都不用薛叔叔反对，小到校长和镇上领导，大到首都来的人，都用不可置信的口气反对着他，薛燃最讨厌跟“大人”讲道理，天天骑着破自行车跑去韩君霆家，挤在他的床上睡觉。
韩君霆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去，也知道他为什么必须去。
他没有劝他，没劝他去，也没劝他不去，只把短暂的时光当做最后快乐。
在高考前，无数备考同学酸掉的目光中，韩君霆和薛燃骑着薛燃老舅的摩托车，玩了半个省，相机是韩君霆的小姨从国外买回来的，胶卷那种。
他把所有胶卷都换成了薛燃的脸，阳光灿烂，微笑帅气的脸。
薛燃走得早，在一群什么团什么团的带领下，先去首都再出国。薛燃怕他老爸老妈十八相送，更怕镇长家的秧歌队，就由韩君霆送他去首都。
薛燃离开那天，身边只有韩君霆。
韩君霆还是那副死样子，跟周围的小领导们欠了他大几万一样，脸冰入霜，只是抓着薛燃的手死活不松开。
薛燃叹了口气，“美人哥哥啊，你要不跟我走吧。”
韩君霆不说话。
薛燃又叹了口气，“我会好好学习英文的，争取早点找到电话亭，记住国际区号。”
韩君霆这次说话了，手攥得发紫，他猛地将他拉进怀里。
“我会等你。”韩君霆说。
薛燃趴在他的肩膀上噘着小嘴，这会子才有了无数委屈与不舍。
“不要你等我。”他赌气道：“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韩君霆的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他有无数的话，都说不出口。
“早知道就不考那么高分了，都怪你天天让我做数学作业……”薛燃嘟囔着。
韩君霆咬着牙，冷静的语气，颤抖的嘴唇，斩钉截铁：“我去找你。”
“我会去找你的。”
“哥哥……？”薛燃扒开他，才发现韩君霆哭了。
韩君霆很漂亮，薛燃无数次说过，哥哥你很漂亮，哥哥你皮肤比女高校花还要白，哥哥你的眼睛微眯的时候特别好看，像南飞的燕子。
这么好看的眼睛却流泪了。
所以薛燃也斩钉截铁，“好，来找我。”
……
薛燃的眼睛湿润了，眼泪落在了纸张上，晕了文字，手也紧紧捏着页脚，险些将这页数扯下来。
那种感同身受的撕裂感，好像穿越万里回到了他的身上，连着心脏都在隐隐作痛。
旁边的靳言见状赶紧拉了他一把，才把他从情绪里拉了回来。
他的眼神有稍微的呆滞，愣愣地看着书中的阵子，手指紧紧捏着书页。
“……你还好吧？”靳言问他。
薛燃转过头，含着眼泪的眼睛看他，“怎……怎么回事？”
靳言却以一种探索的眼神看着他，“薛燃，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从未苏醒过？”
薛燃：“……”
靳言的眸色有些深，“你究竟去了哪里？让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
好像有狂风吹过，薛燃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模糊的画面，奇怪的记忆在自己脑海中翻腾，与手上书本的文字轿厢回忆，成了一段段画面。
他好像记得有数不清的课程，身边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同学，各种口味的英文在耳边喧闹……
在国外上大学的时候，语言不通的问题让他很少说话，就算后来英文学好了也还是不说话。
他记得学校后面有个公共电话亭，可以打国际电话，他每天都要排很长的队，定时打给韩君霆，后来课程紧了，就从每天变成每周，每周变成每月，一直到一次大型考试后，他三个月没有给韩君霆打电话了。
考完试后，他着急忙慌地跑去电话亭，打到了韩君霆的学校，但是韩君霆不在。
那个年代的电话机是，一个宿舍楼只挂一个，上百人公用。有电话打过来，宿管阿姨就会喊一声，找不到人的话就留个话。
薛燃打得不是时候，国内现在是上课时间。
他跟接电话的宿管阿姨一遍又一遍说，见到韩君霆的话，一定告诉他自己会在周末晚十点打过来。
国内周末晚十点，国外早上七点。
那天薛燃来到公共电话亭后就愣住了，公共电话被昨晚示|威的学生游|行队砸坏了，维修师傅说要明天才能修。
明天，韩君霆怎么会知道呢，当然不行。
薛燃特别特别着急，大冬天的早晨挽着袖子自己修电话机，还被校内的管理警告了，他也不管，硬着眉头自己修。
薛燃有时候就是有这种韧劲，一想到韩君霆在等着自己，他就硬要修好这个电话机。
天才有时候就是能无师自通，靠着反复测试，他硬是把电话打通了。
可惜，对面没人接。
薛燃愣愣看着坠落的夕阳，原来已经修了一天电话亭，那对面是不是第二天了？
——
“韩君霆等了你一晚上，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医院了，大冬天太冷了，该死的学校又没有暖气，在宿舍大厅待一晚上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有时候我就挺佩服他的，为什么有人不言不语的，却能这么死心眼？”
靳言说着还笑了一下。
回忆起从前，他语气中总带着股子复杂的刻薄，又怀念，又怨念。
薛燃却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他给你打电话就打不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靳言说：“然后他就说要去找你，那个人是真的死心眼，真拿到了国外交换生的名额，但是好像没有找到你。”
靳言看向了薛燃，“你父母搬家了，你没了联系，韩君霆找了你好久，从书里到书外……”
《初遇》这本书是典型的badending。小说里两人渐渐没了联系，韩君霆跑去了国外也没有找到薛燃，薛燃回国后也没找到韩君霆，那个年代下，联系是个很容易断掉的东西，所以靳言穿书的时候，特别不喜欢没有电子设备的。
这似乎也成了他的执念。
书的结局是韩君霆放下了执念，决定忘掉薛燃，开始新的生活，可惜韩君霆本人却没有。
——他苏醒了。
“他是第一个苏醒的人。”靳言说，“书里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在书里，书结束之后，就会进入下一本书，可是有人会在这个间隙苏醒过来。”
“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靳言说。
苏醒过来的韩君霆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进入了另一本书中，意识到了自己穿书。也就是在这本书里，这本书里他又碰上了靳言。
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书里的韩君霆和靳言都不过是小配角，但是韩君霆的存在，却也把靳言带醒了。
这似乎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想到这里的时候靳言啧了一声，语气越发的尖酸刻薄。
“我与你是朋友，与他又不是什么认识的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为了找你跟疯了一样。”靳言说着冷笑一声。
这话对薛燃来说，陌生又熟悉，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可是每一个字都感同身受，唤起他内心浓情的情感。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我真的很好奇。”靳言看向了薛燃。
薛燃却一言不发，扭头就往外走。他的现在的心绞痛着，一想到自己昨天还跟韩君霆发脾气，就深深地自责。
该死的手机也不在这里，他掏裤兜没掏着，开始跑着往外去。
快跑几步到了门口，猛然推开大门，一阵风吹过，薛燃抬眸间就看到了那个跑着过来的人，他额头挂着几个汗珠，跑得脸都有点儿透红，看到薛燃的时候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你去哪里了！？”韩君霆的眼睛里都是红丝，嗔怒道：“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薛燃看着韩君霆的眼睛，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你来找我了？”
韩君霆也是一怔，立刻跑过来抱住了他，“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