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丞听到对方带着明显厌恶情绪的骂声，心里反倒像落下了一块石头。
只要对方肯开口，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陆丞坐到阳台边耐心地问，“丞丞，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机闷了半天，才又愤愤地吐出一句，“你活该单身一辈子！”
陆丞，“……”
人工智能真是一把双刃剑。
陆丞决定不和智能软件一般计较，他反问，“那你也想让孟子虞也单身一辈子吗？”
手机发出一声嗤笑，“我可以联网给他添加800个单身帅哥！”
“……”陆丞一万句脏话梗在喉咙里。
好的，他记在本子上了。
最后他只能使出杀手锏，“但孟子虞只爱我。”
丞丞被一招绝杀，它内置的八核2.4GHz极速cpu运转到冒烟，最后也只憋出来六个字，“你……你臭不要脸！”
陆丞淡定地继续刚才的问题，“那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丞丞败下阵来，只得一边骂人一边把那晚陆丞喝醉后发生的事毫无遗漏地讲述了出来。
那天在酒吧里，陆丞喝完酒后便起身去了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察觉出了那酒有些问题，后劲来得太猛，纵然他酒量不错也难免觉得脚下有些虚浮，于是回到卡座后便很有先见之明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对于那天发生的事，陆丞的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后续隐约只记得自己被孟子虞接回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而丞丞所补充的，恰恰就是这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天因为陆丞的提前报备，孟子虞下课后也并没有急着回家，在图书馆里一直呆到晚上才顺路买了菜回去。
自从陆丞的公司步入正轨之后，他需要亲自应酬的酒局就比前两年少了许多，但胃却已经落了些毛病，这件事陆丞自己不提，孟子虞也就装作全然不知，只是在之后抽空自学了一门营养课程，也不用多深入钻研，还顺带提升了下厨艺。
孟子虞自己在吃方面一向没有什么高的要求，无论是之前住在叔婶家里，还是上了大学，他对三餐的标准始终只维持在“能吃饱”这个范畴内。
直到认识了陆丞，这个男子以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带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孟子虞晚上独自吃了饭，又提前将醒酒暖胃的汤煲在了灶台上。
初夏的天气还不算热，他穿着棉质的衬衫坐在沙发上，开了罐常温的美式咖啡，提着精神研读手里那本诘屈聱牙的专业书。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孟子虞才发现手边的咖啡已经见了底，他接起电话，陆丞低沉的声音在节奏强烈的背景音乐下显得有些遥远而模糊。
“萌萌……我有点儿喝醉了，你来接我吧。”
话声未落，旁边又隐约传来了男男女女因为什么而哄笑成了一团。
其中一个声音娇柔的女生似乎离得格外近，孟子虞在电话里仿佛都能闻到那股带着香气的呼吸。
“帅哥？”
觉察到有人几乎要蹭在自己身上，陆丞下意识回头警告性地冷瞥一眼，继而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简单向电话那边报了一个地址过去。
孟子虞记下地址，从楼下挪出了自家那辆身经百战现在退居二线的银灰色捷达。
半夜路上的车子很少，孟子虞沿着导航开上主路，心里却不由开始回想刚刚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
虽然对自己的爱人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但猝不及防在对方那边听到另一个娇软温柔的声音，孟子虞心里也难免有些吃味。
这在一般情侣间或许没什么，但陆丞已经是个走入社会的成年男人，孟子虞甚至比对方还要大一岁，如果再表现出这种不成熟的情绪，他自己想想都觉得烦。
孟子虞不想再任由这种情绪发酵下去，他按下车窗，深夜的风瞬间灌入进车里，冷硬地划过手臂与脸颊，将所有的异样一扫而空。
车子开了将近半个小时以后在一片热闹的街区停了下来，孟子虞看到导航提示前方20米到达目的地，于是便把车子停在了附近的空车位上。
酒吧所在的街区和常见的商业街正相反，入了夜才算一天热闹的开始。
街上的年轻男女打扮大多时尚性感，孟子虞穿着简单宽松的棉质浅色衬衫与周围人擦肩而过，他身材高挑瘦削，五官并非浓艳的漂亮，却风神疏朗，眉眼如同被漆笔一点点仔细勾勒出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细致与舒展。
走了不过几步，就被人拦着要了微信。
“没有，没带，没兴趣”
熟练地拒绝三连后，他在大片霓虹灯中间看到了蓝色的“深邃”两个字。
孟子虞按照服务生的指引找到了陆丞所在的卡座，酒吧里的音乐和缓了一些，却也依旧带着洗脑的鼓点。他穿过舞池外不住扭动身体的男女，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打扮甜美可人的女孩子。
她眼里带着有些害羞的笑，将一张湿巾撕开后递给了酒桌对面的男人。
陆丞仰靠在卡座的沙发上，他半闭着双眼，暧昧的灯光映刻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泛出微红的酒气，他将胳膊伸展开搭在了靠背上方，接过湿巾擦掉指节间的烟味，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不知是不是由于天生性向的关系，孟子虞其实远没有自认为的豁达，他思虑重，性格又敏感，加上少年时车祸意外与父母离世留下的阴影，就成为了众人所认知的简傲寡言，冷漠孤高，
但孟子虞明白，这一切的形容都并不是建立在一个平等的角度，众人将他置在一个名为“学霸”的高台上，在这层壳子当中，他的阴郁寡言就变成了毋庸置疑的正常。
——学霸的世界又怎么是他们那些凡人可以参透的呢？
孟子虞就是带着这些标签，遇到了陆丞。
从第一次的接触中孟子虞就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性格、家庭甚至是隐晦的性向，都像是一条线划分出的南北两端，有着天壤之别。
但陆丞自己却又成为了这其中唯一的变数，他走进他，接纳他，一点一滴润物无声地渗透进了他空无一物的生活当中。
他拿掉了孟子虞身上的标签，一遍一遍用行动不厌其烦地告诉孟子虞自己是值得被爱的那个人。
然而孟子虞明白，自己真实的性格却远远不是表现出的那样从容随和。
他不敢胡思乱想，更不敢去任性地质疑些什么，是他掰弯了陆丞，更毁了他原本安逸富贵的生活。
陆丞对他越好，他反而愈加惶恐，这种情绪不由自主，是融在骨血中的愧疚与自卑。
孟子虞轻吐出口气，压抑下心中那些暗涌的情绪，大步向卡座走了过去。
女孩子们好奇地抬起头，“帅哥你找谁？”
孟子虞示意了一下，“我来接陆丞。”
“啊，原来不是他女朋友来接他吗……”女孩儿有些错失先机的失落。
孟子虞没说话，只走到陆丞旁边，握住他的胳膊将人撑着扶了起来。
陆丞撩开眼皮，醉醺醺地将头倒在孟子虞的脖颈处，亲昵地蹭了蹭，“萌萌……”
女孩子们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地追问，“帅哥你们什么关系呀？”
“我是陆丞的朋友。”孟子虞含糊地回答完，便把人带了出来。
公开出柜这种事陆丞提过不止一次，但孟子虞却始终没有松口。
陆丞不像自己是天生的同性恋，他本来就有第二种选择。
孟子虞虽然如此固执地坚持，但每次都掩饰性地自称为“朋友”，心里也不免有些失落。
带着这种矛盾而复杂的情感，他将陆丞扶出了酒吧。
陆丞的公司里有一间会议室改造成的活动室，里面放着些跑步机椭圆机这种简单的运动器材，陆丞工作之余也没对自己放任自流，虽然没练出那些隆起的肌肉块，却也谈得上一句“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而这种身材也恰恰使孟子虞产生了一种“两个人的体重应该差不多”的错觉，然而实践出真知，陆丞喝醉了酒，整个人的重量毫不收敛地全压在了孟子虞单薄的半边肩膀上，足足150斤，几乎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抗一头牛。
好不容易将人放进了车里，孟子虞正在给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陆丞那边又不安分起来，抱着他的腰就往怀里搂。
“萌萌，我头疼……”
孟子虞把手撑在车门顶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软下声音安抚，“嗯，一会儿就到家了。”
他回到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车子驶离这片街区，道路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行驶了一段路程后，一阵轻微的颠簸吵醒了醉酒的陆丞。
“唔，这是哪？我在做梦吗？”
他茫然地看向驾驶座上的孟子虞。
孟子虞这一年来很少见到醉成这样的陆丞，于是开了个玩笑，一板正经地回答，“是，你做梦了。”
陆丞丝毫没有怀疑，而是露出了一个“来得正好”的笑容，凑过去，“萌萌……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温热的呼吸带着些酒气喷洒在耳边，有些微地痒，孟子虞忍住没笑，配合地问，“嗯，什么秘密？”
陆丞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过了一会儿，他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想和你结束目前这段关系……”
孟子虞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你刚才说的什么？”
“唔……”醉酒的男人似乎陷入了一阵纠结中，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孟子虞将车停了下来，他心乱得厉害，虽然理智在告诉他眼前的男人已经醉了，却仍然忍不住去确认。
他看着陆丞的双眼，郑重地问，“陆丞，我是谁？”
陆丞醉醺醺地睁开眼，笑了笑，“孟子虞啊……”
孟子虞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却不料到竟然是在这种可笑的环境下，听着男人的醉后真言。
他忍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着给了自己所有的妄想最后一次机会，“陆丞，你要和我分手吗？”
“唔……”陆丞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却仍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们的关系该结束了……”
孟子虞的心随着他的回答一点一点沉进了深渊之中，他重新发动起汽车，双眼通红，眼眶中滚落下泪，话语里却带着决绝。
“陆丞，我不同意。”
“你如果想要分手，就清醒的时候来和我说。”
我们在一起六年，你不能就这么荒唐敷衍地说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