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陆丞本来还处在自己又变成了仙人球的震惊中,听胖橘这通嚎也顾不上缓解自己的情绪了,赶紧出声阻止,“你妈没死!”

胖橘突然噎了一下,喵了一半陡然顿住,变成了个非常娇软的嗝。

深夜的客厅里依然只有门厅还亮着盏小灯,颜色暖黄,只能照亮一角小小的天地。

那还是孟子虞早几年养成的习惯,当时陆丞经常出差,有时午夜以后才能到家,怕媳妇一直等就总是谎称自己睡在公司里,孟子虞拗不过他,便等天黑后在客厅留一盏灯。

一开始陆丞还意识不到这个举动代表了什么,直到有一年冬天他从周边省市出差回来,大雪让车子寸步难行,只能停在路边。深夜里他独自踩着厚重的积雪徒步走到自家楼下,仅仅半个小时双腿就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连骨头缝里都好像铸了冰。

夜深人静,风雪不停,他在昏暗的路灯下点了根烟,无意间抬起头,只看到漆黑的楼宇间,有一扇窗户还亮着暖黄色的微弱灯光。

那是他自己的家。

陆丞这一身的风雪仿佛都融化在了那一豆的灯火里,他熄了烟,比起尼古丁更能令人振奋的,便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有那么一个人在家里等着自己。

那夜陆丞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到孟子虞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北方的冬天室内会有统一的供暖,但他的身上却依然只披着一件厚绒的毯子。

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孟子虞便撑身坐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沉沉的睡意,他朦胧地半睁开双眼,随后就朝着陆丞张开了手臂。

陆丞刚换下灌进雪的皮鞋,他抖下头上的雪,眼含暖热,温柔地轻声说道,“萌萌,我身上冷。”

孟子虞并没有真的清醒过来,依然张开胳膊等在那里。

陆丞只好脱了外面的厚呢大衣走过去,他里面还穿着正式的西装,把领带扯开随手扔在沙发边上后,又解开了西装扣子,将睡得浑身暖乎乎的孟子虞整个抱着裹在了衣服中间。

男人身上带着雪化后特有的冷味,孟子虞隔着衬衫换抱住陆丞的腰,将头枕了他的胸口处。

风雪的味道很冷,但透过布料传来的怦然有力的心跳声却依然平息了孟子虞心里坠然的担忧。

陆丞低头见那一团柔软翘起的头发拱在自己胸前,伸手想摸一摸,随即又想起了自己刚才还抽了烟,只好悻悻地重新将手放回到了衣服上。

“好了媳妇,一会儿别冻到了。”

孟子虞没说话,直到感受着两个人的体温逐渐趋于相同,才松开手打了个哈欠,带着些沙哑地说道,“厨房里有晚上炖的汤,你吃一点儿再去睡。”

说完,就又滑下去躺倒在了沙发上。

陆丞看到桌子上还摊开放着一些专业书和电脑,就知道他也根本没睡多长时间,弯腰将人带毯子裹好后一起横抱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没想到还没起身,手就又被人抓住了。

孟子虞侧躺在床上的,抱着他的手似睡非睡地闷闷呢喃,“T城早上就报了将有大雪……我说了让你今天先不要回来……”

陆丞嘴角轻轻勾起,眼里都漫上了笑,他忍不住弯腰在那张睡得有些泛红的脸颊上亲昵地吻了一下,然后才在孟子虞耳边小声地说,“那不行啊,我媳妇在家等着我了。”

过了会儿,孟子虞放开他翻过身去,又嘟囔了一句,“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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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丞这边正沉浸在软香在怀的回忆当中不能自拔,旁边的胖橘好奇地凑过来,“妈,你在想什么?”

陆丞一下子被拉回到了现实中,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向胖橘问,“儿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想一下我和你爸爸之间在近两个月内有没有哪天比较奇怪?”

胖橘睁开那双纯真的大眼睛,“哪种奇怪,你们在屋里打架不让我进去吗?”

“……这个不算,”陆丞有瞬间的尴尬,他轻咳一声,换了个形容,“是你觉得自己要变单亲的那种。”

胖橘大惊失色,认真回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回答,“有一天你醉得不省人事,爸爸带你回来……然后眼圈很红……这个算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除了和林洋的那次,陆丞还不记得自己曾经在外面喝成过这样。

胖橘回忆说,“那天晚上你给爸爸打的电话,让他去什么酒吧接你。”

经过胖橘的提醒,陆丞终于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两个月前,他公司一个经理从分部调了回来,作为直系领导,陆丞索性请了整个部门的员工到附近的餐厅去庆祝。

聚完餐,那名老员工又主动请大家去了一家他朋友新开的酒吧,陆丞无意扫兴,而且那段时间又有些事窝在心里,于是就应允了去凑这个热闹。

那个名叫“深邃”的酒吧倒不是个非常吵闹的地方,他们人不多,最先只要了些啤酒和果盘小食,后来那个酒吧的老板见朋友只带着几个男人喝酒,便好心地把让女朋友把几个单身闺蜜介绍了过来。

有了漂亮女孩子的加入,酒桌上便立刻多了些新花样。

陆丞本来没打算继续掺和这种类似联谊的活动,却又被手底下那几个大龄单身狗苦苦挽留,只好无奈地留下来继续当个吉祥物。

酒桌上的花样很多都是陆丞过去玩剩下的,但被女孩子们有意无意灌了一轮酒以后,他也意识到了些问题,于是便当着几人的面给孟子虞去了电话,报了地址让人过来接他。

他家距离酒吧不是很远,但也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陆丞因为要早退,就按照惯例喝了两杯混合酒当结束词,没想到这酒后劲太足,他只隐约知道孟子虞来接了自己,但后续又发生了什么,却一概不知了。

事情一定就出在了这个节点。

但问题又来了,当时的当事人除了孟子虞就只有陆丞,他是指望不上了,但去问孟子虞的话则不亚于陆丞自己把火葬场的锅炉盖打开,主动躺进去后还嫌人家火烧得不够旺。

胖橘见陆丞脸色越来越不对,忍不住问,“妈妈你又在想什么?”

陆丞垮下脸,“想你爸喜欢吃几分熟的你妈。”

胖橘不解,“爸爸为什么要吃仙人球?”

陆丞无奈地看了眼傻乎乎的胖橘,但紧接着,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地挑起来揉了下胖橘毛绒绒的大脸,兴奋地说道,“好儿子!”

对啊,他现在是仙人球啊!

他可以和电器说话呀!

如果那天的当事人不局限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话,那么可以选择的选项就又多了一个。

孟子虞的手机——丞丞。

陆丞环顾四周,刚准备想办法让自己进到卧室的时候,就发现孟子虞的手机和电脑一起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并没有拿到卧室里充电。

发现这个情况,陆丞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天助我也,而是问胖橘,“爸爸这两天心情怎么样?”

胖橘有些担忧地回答,“不知道,他这几天都在图书馆待到很晚,回来后只是简单洗漱一下就去睡了,对了我还发现他在偷偷吃药。”

巨大的猫头沮丧地趴在了陆丞面前,“爸爸是生病了吗?”

陆丞安抚性地抚摸了下它湿漉漉的鼻尖,又对孟子虞在吃药这件事有些放心不下,于是问道,“爸爸吃得什么药?”

胖橘站起身跳下窗台,偷偷潜进厨房,扒倒了里面的垃圾桶。

过了一会儿,它叼着一个空着的小药瓶放在了陆丞的面前。

陆丞绕到药瓶的正面,然而上面印刷的却是几串晦涩难懂的英文。

Chlorprothixene……

陆丞上下扫了几遍,终于看到一个还算眼熟的单词,之前偶尔还在孟子虞的专业书上看到过。

一本精神疾病治疗的专业书。

Chlorprothixene,无臭,无味,抗抑郁,抗焦虑,适用于焦虑性神经官能症……

陆丞回忆起来的单词如同一把钝刀,一点儿一点儿,生生将他整瓣心锉得血肉模糊。

陆丞这时已经觉查不出疼痛的感觉了,他甚至有些茫然——为什么啊?自己明明这么地去宝贝着那个人,却又总是给他这么多的伤害。

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紧握的手掌,片刻后,又将失去血色的掌心重新合拢了起来。

但他什么都可以去弥补,却不能放开手。

打定主意后,陆丞转身看向远处的茶几,他深吸了口气后,大喊了一声,“丞丞——”

幽深寂静的夜里,纯黑色的手机屏幕上反射着无机制的光芒。

陆丞并没有放弃,他笃定地说,“丞丞,我知道你能听到。”

“5月18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依然只有胖橘一只猫的呼吸声。

又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那片黑色的屏幕突然被唤醒了,昏暗的背景图闪烁了一下,继而响起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它稚嫩而愤怒地说,“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