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以后，世界重新归入一片静寂，孟子虞做完最后那点笔记后，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帷幕一样深沉的夜色中看不见星星，窗外一眼望去仅存的光亮也只是对面楼宇间还零星亮着的灯。
陆丞作为一颗没有睡眠的植物，盯着那些文献资料久了都有一种被催眠的感觉，可当他将目光放在专注学习的男人身上时，又觉得时间快得稍纵即逝。
孟子虞在窗前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便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只是眼里依然带着些掩盖不住的困倦。
他走到床边，就在陆丞以为他终于要休息的时候，却见孟子虞只是弯下腰，轻轻摸了摸胖橘温暖蓬松的身体。
胖橘睡在枕头旁边，仍然保持着四脚朝天的睡姿，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孟子虞没有睡觉的打算，他到厨房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回来后就又坐回到了电脑前。
陆丞记得冰箱铁柱小公举说过的，孟子虞喜欢甜食，但如今他手里那杯咖啡虽然浓郁淳厚，却显然并不和“甜”字沾边。
孟子虞刚坐下就不由打了个哈欠，他喝了口杯子里的浓缩美式，虽然苦到令人怀疑人生，却也实打实起到了解困的作用。
他将刚才浏览的专业文献关上，随即又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刚刚打上一个“休”字，迟疑了一下又很快删掉，改成了用德文书写的文件。
陆丞简单辨认了一下，笼统翻译出了大概的意思，这是孟子虞准备给他德国的一位外聘老师发的邮件，似乎在询问和当地医疗有关的一些问题。
忙完了这些，孟子虞才关上灯在胖橘旁边躺了下来。
陆丞在黑暗里走到桌子边缘静静地坐了下来，这是他所能去到的，离男人最近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睡前喝了太浓的咖啡，孟子虞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似乎进入了一个不好的梦境，眉头紧皱，习惯性依偎向旁边时，却在一片冰冷空旷里扑了个空。
孟子虞突然就醒了，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就那么怔怔地盯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臂遮挡在了眼睛的位置。
他深深呼出口气，平静的尾端却带出了颤抖哽咽的声音。
陆丞的心骤然被攥紧了，他本能地想走过去抱住眼前的人，但随即又被无形的禁制不容抗拒地拽了回去。
他如今不过只是一颗连本体都无法移动的仙人球而已……
陆丞站在桌子的边缘处，眼里如同落了冰，他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几乎压上了全部的理智，才遏制住自己做出那些与自毁无异的举动。
好在这时胖橘醒了，它先是舔了舔孟子虞垂落在耳旁的头发，接着就将睡得暖乎乎的身体贴在了他胸口的地方。
“喵……”
陆丞知道它在喊“爸爸”。
孟子虞静了一下，然后侧过身将胖橘抱在了怀里。
直到他再次入睡，陆丞也依然伫立在原地。
这么久以来，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地想要回到属于人的身体里。
后半夜时，外面突然下起了雨，细润的雨声安抚了孟子虞不安的梦境。
听着他和缓的呼吸声，陆丞也逐渐放松下身体，他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脖子，就听旁边突然有人干咳了一声。
“那个……”笔记本电脑阿不力有些迟疑，见陆丞回头看向他，才下了决心问他，“你知道萌萌是有男朋友的吗？”
陆丞沉下脸：怎么谁都要来提醒他一句
他语气不善地回答，“知道，我单恋不可以吗？”
阿不力翻了个娇俏的白眼，“那你知道他男朋友是谁吗？”
陆丞不想再听有关他们两个人的恋爱史，所以简单生硬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这下轮到阿不力自我怀疑了，“那你是仙人球自己修炼成的妖精？”
陆丞：？？？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脑洞？？
陆丞有些无语地反问，“那你是笔记本电脑修炼成的妖精吗？”
“这个不一样哦，我是人工智能，而且我也只有一个身体。”阿不力严谨地解释两个人之间的区别。
陆丞忽然一愣，他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你能看得到我？”
自他来到孟子虞家里开始，除了胖橘，他在所有的电器眼里都只是一颗会说话的仙人球。
阿不力却理所当然地回答，“老娘是人工智能，当然可以看穿许多东西。”
然后它开始八卦兮兮地问，“那你一个仙人球为什么要把人身修炼成这个样子？”
陆丞没回答，只问它，“帅吗？”
“帅。”阿不力看着他那张脸，心里不屑地哼哼，再帅又怎么样……又不是你自己的。
陆丞嗤了一声，“帅就对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人球精。”
成精也要讲究基本法吧，盆栽两个来月就能成精的话，那花卉市场还不都被妖精挤爆了。
听他这样说，阿不力的心情就如同万花筒般开始千变万化，“那你觉得自己现在算是什么？比如……”
陆丞有些奇怪，“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还是准备把我做成份表来填充数据库？”
阿不力：“……”
这烂摊子老娘不管了！
过了会儿，雨渐渐停了下来，陆丞怕孟子虞又要睡不好，于是走到了那个金字塔造型的智能语音机器人旁边，“兄弟，打个商量，你那个曲库里有什么白噪音吗？”
机器人底座亮起一圈微弱的蓝光，它被唤醒了。
“吾乃西楚霸王是也，座下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陆丞：？
“哎呀～小哥哥不喜欢人家那个模式吗？那人家换一个好了喵～”
陆丞：打扰了
陆丞：“关机。”
“哎哎哎！哥们有话好好说不要一言不合就关机啊！再给个机会！给个机会！”
金字塔终于正常起来，“我这好多种模式了，保证有你喜欢的！你看——回来了老公，你是准备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吃我呢？”
陆丞先是一愣，紧接着勃然大怒：“你再用孟子虞的语音包老子拆了你！”
金字塔迷惑，“不能啊，我推算你应该好这口啊……”
陆丞瞬间恼羞成怒，气势汹汹地就要去拔它的数据线。
“哎哎哎！我懂我懂！我闭麦！”金字塔发出一声关拉链的音效，然后就乖巧地从曲库里调出了落雨的声音。
沙沙的雨声夹杂着偶尔风吹动树叶的声响，轻柔地缓和了所有绷紧的神经，孟子虞似乎觉得有点儿冷，翻身将被子裹成了一团，却并没有醒。
阿不力见陆丞转了几圈又坐回到了桌子边缘，目光深沉复杂地看着床上的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再次开口问，“那个……你知道陆丞吗？”
陆丞猛地回过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这么快就被电脑人脸识别做成表了吗？！
阿不力：……
陆丞，“你怎么调出的我的档案？”
阿不力：老娘心好累，比在网络上钓凯子时还要累。
阿不力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晨子的大名吗？”
陆丞：“重要吗？”
阿不力没再说话，只是一直处在睡眠状态的显示屏被唤醒了，那是孟子虞从很久以前就没有更换过的屏保。
在一片柔和的樱花背景中，是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青年，他们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外套，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没有什么亲密的姿势，只是单纯地靠在一起。
一个眼神清澈明亮，脸上却带着有些尴尬的笑容，另一个高大些的则微微向他偏过头，嘴角微翘，眼里的温柔却几乎要从照片中蔓延出来。
那是孟子虞……
和陆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