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入夜以后,屋子里开始凉爽了起来,陆丞坐在电视柜边缘,遥遥地还能听到楼底下广场舞带来的劲爆鼓点。

孟子虞晚上没有煮饭,只泡了桶泡面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陆丞靠在自己的花盆边,不屑地哼了句:垃圾食品。

几分钟之后,闷好的泡面香气袅袅袭来,孟子虞吃不了太烫的东西,于是先敞开盖子准备晾一下凉。

红烧牛肉的香味登时盈满了整个客厅,陆丞嫌弃地撇撇嘴:不过是人工合成的香精味道。

孟子虞当然是听不到陆丞的这些腹诽,他趁着等泡面的工夫开了电视,然后顺手又在陆丞的身上喷了点儿已经兑好的植物营养液。

营养液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喷在圆球上的液体仿佛混合了空气中泡面的味道,沿着主干缓缓渗透进土壤里,被根系牢牢吸收了起来。

如同突然被喂了一口“红烧牛肉面”的陆丞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滋味——

真香……

地方台正播放着时下正火的电视剧,龙傲天被关了一下午禁闭,此时正在当一台没有感情的播放机器。

陆丞被动地“酒足饭饱”后,溜达到柜子边缘开始跟着孟子虞蹭电视剧看。

这是部讲述农村小媳妇和老公铁柱进城创业,两人吃苦耐劳日子眼看就要好起来,但老公突然被城市女郎诱惑,想要抛弃结发妻子的长篇乡村励志电视剧。

今天的剧情正好演到铁柱为了城市女郎把妻子贬低得一无是处,还准备拿走家里唯一赚钱的营生,而妻子则是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死命挽留。

陆丞忍不住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嫌恶表情。

再看孟子虞,也是眉头微皱,有一种对剧情理解不能的迷惑感。

又坚持了几分后,孟子虞终于忍不住换了个台,虽然是个儿童频道,但它居然在放柯南。

碰巧还是陆丞没有看过的案子,于是他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龙傲天:凶手就是博物馆老板。

陆丞:……

龙傲天:他先是把尸体运到了山顶,然后又用鱼线将死者的四肢和躯干捆成了跳舞的造型挂在了……

陆丞:我tm谢谢你啊!

龙傲天冷笑:男人,我说过会让你尝到挑衅我的下场。

扳回一局之后,龙傲天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陆丞被剧透了个体无完肤,穷极无聊地坐在那看孟子虞吃泡面。

男人的吃相很好,干净瘦长的手指捏在塑料叉子的顶端,每次只挑起来一小簇,被灵巧的舌头勾起送到嘴里,又悄无声息地湮没在唇齿之间。

陆丞浑然不觉地看人吃完了一整桶泡面,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看那些吃播。见孟子虞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泡面碗,才煞有介事地品评了一句:不太行。

夜里孟子虞睡得比往常要早,他关灯时也才不过晚上十点,周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了安静了下来,只依稀还能听到楼下遛弯儿的老太太们细碎的交谈声,伴着植被下枝条间短暂交错的虫鸣,似乎连夏夜的暑热都冲散了不少。

陆丞因为不配拥有睡眠,于是一边散步一边跟着空调大哥一块儿聊天消磨时间,之后话题不知怎么就引到了空调自身的品牌上面。

陆丞奇怪,“这个牌子我一直以为都是原装进口的,原来还有东北地区的代工厂吗?”

空调解释说,“大兄弟这你可误会了,我是正经八百的德国机器,就那个‘哈孬!买恩服软得!噢吃嘚吃烂的!’……”

陆丞:这是什么散装德语?

“生疏了生疏了。”空调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知道,我刚来家里的第二年犯了点儿小毛病,返厂的车厢里正好有个跟我同一型号的大哥,它在那唱二人转,我当时也听不懂啊,就问它唱的啥,然后我俩就聊了一宿。临卸货时它说他在啥秃顶子那片儿呆了五年,我开始听他讲话还挺不习惯,就那啥......不够高雅。你是不知道啊大兄弟,我现在就怕遇到返厂,你说到时候都是亲戚,人家张嘴就是一水儿地道的柏林腔,我这都怕整出语言障碍。”

陆丞安慰一句,“没事,到时候你可以教它们唱二人转。”

空调深以为然,“对啊,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期待,要不是过两天家里就需要我了,我真想坏一下返厂试试。”

说到这儿,陆丞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为仙人球的一点点优点,那就是没有什么体感。

陆丞自己本身是一个比较怕热的人,还不是球的时候他每年夏天都会把室温调控保持在二十度左右,而现在已经进入了小暑,连夜里偶尔都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孟子虞的家里却依然还追求自然风度日。

可能是仙人球的特质,陆丞对高温的敏感度大大降低,但他同样有些奇怪,这种时候一般人也应该觉得天气热起来了才对。

陆丞有些疑惑,“是因为他怕冷吗?”

空调,“谁?”

陆丞:??

陆丞:目前家里就一个大活人,这还能是个选择题吗?!

“哦哦!你说的是萌萌吧!”空调自己也随即反应了过来,“其实正相反,他是太贪凉了,总把我的温度调到最低,感了两次冒以后怕他再生病,晨子就干脆把打开我的时间定得比别人家稍微晚一周。说起来其实晨子自己才是最怕热的,晚上给萌萌扇凉的时候还得给自己扇,一把扇子都快转成螺旋桨了。”

“他们不能买一把电风扇吗?”陆丞下意识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困惑。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这个晨子又是?”这是陆丞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第一次还是从自己发小的口中。

空调理所当然地回答,“萌萌的男朋友啊。”

陆丞大惊失色:“什么?!”

“男朋友啊,勇讷烦得。”怕他不理解,空调还善解人意用德语翻译了一下。

陆丞一个踉跄险些原地骨折。

他想:我艹!我发小居然有基佬朋友!

而后又联想起白天的对话,发现林洋不仅主动提出带基佬去看他的男朋友,被拒绝后还死皮赖脸找借口进了家门。

陆丞觉得自己此刻简直就是金田一柯南福尔摩斯希区柯克灵魂附体,瞬间就整理出了两个结论,

1、林子是基佬

2、林子是舔狗基佬

……

转天清晨,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客厅里开了纱窗,从窗帘见吹进来的风都好像带了些湿润的水汽。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早上6点多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孟子虞床头的手机闹铃响了两下后就被直接按了取消键,他半醒地躺在床上听着落雨声,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大亮了,孟子虞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也没吃早餐,就直接走到了客厅的储藏室那里,将摆放在架子最上层的一个白色磨砂袋搬了下来。

然后一个粉色的毛绒小球从袋子的收口处掉落下来,骨碌滚落进了他的怀里。

孟子虞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玩具,看到球上那几根快被玩秃了的彩色羽毛时不禁笑了一声。而在羽毛底下是一圈十分粗糙的针脚,他手指停在那圈黑线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几下,他笑容未褪,眼睛里却又多了些其他的情绪。

当然孟子虞也没任由那些负面情绪继续发酵,他将另外一只手上的塑料袋放到地上,紧接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同粉色系的猫砂盆和一个硬纸箱DIY成的猫窝还有些零碎的小物件。

忙完这些,他抬头看了眼电视柜上的陆丞,惊讶地发现自己带回了的那盆仙人球一夜之间居然塌下去了一小块,还是在最明显的顶端。

摸上去还软趴趴的……

陆丞恹恹地蹲在半截土里,他昨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洋突变基佬影响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有了睡眠,本来都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梦境里居然破天荒出现了一个男人,自己还坐在床的另一边,傻狗一样将凉扇扇得飞起。

最要命的是自己还甘之如饴,开心得一直扇到凌晨3点,直到因为手抽筋从梦中惊醒,那种心里像长了花一样的幸福与满足感才逐渐褪了下去。

但最恐怖的点却是直到自己醒来,首先质疑的点仍然是:为什么不用电风扇!

是的!梦境里居然出现了电风扇!

自己却依然像个傻狗一样在给一个男人手动扇扇子!

一夜过去,陆丞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快要成为一个地中海,直到头顶被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其实并没有多少实际的触感,却仍然让他笔直不屈的灵魂微妙地颤动了一下。

陆丞抬头瞥了一眼罩在自己头顶的男人,下意识又想起了昨天恐怖如斯的梦境,联想到自己竟然和一个基佬共处一室了不知道多久,就觉得心态都要崩了。

过了一会儿孟子虞从厨房里拿了个白色的不透明环保袋出来,陆丞千恩万谢他终于要出门了,没想到男人直接将他放进了袋子里,一起拎出了门。

陆丞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他强打起精神爬出了仙人球,直观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后才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秃顶了!

仙人球不止不配拥有睡眠,也么得尊严。

如今甚至还没有了头发!

孟子虞家里还是用的老式机械锁,他从外将门锁好后,便拎着陆丞下了楼。

感受到轻微的颠簸后,陆丞爬上了袋子边缘,他伸出小半个上身向外张望了几眼,见到了孟子虞家以外的场景。

老旧的楼道里张贴着不少开锁通下水的小广告,楼下几层的通道里倒还整洁,只有几户门口还摆着几个小土盆,除了半死不活的吊兰绿萝外,长得最好的居然是几颗鲜嫩翠绿的小葱。

孟子虞步子挺稳,下楼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颠簸,陆丞没费什么劲地依然趴在袋子上,渐渐地眼前变得愈加明亮起来。

走出楼道,孟子虞抬头向着远处遥遥望了一眼,雨后的天空很高,是一片纯粹的湛蓝色,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看得人不禁心情也舒畅了很多。

同一片蓝天下,陆丞也有这种感觉,他联想起这两天自己当仙人球的日子,觉得比起这个,房东是个基佬这种事,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了。

正这样想着,就见孟子虞拎着他朝垃圾桶越走越近。

陆丞看着那个蓝色塑料桶周围嗡嗡乱飞的苍蝇还有斑驳残留的污渍,呼吸一窒。

陆丞:曾经我没得选,现在我觉得当一盆基佬家的仙人球才是我毕生的志向!

孟子虞随手将昨天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拐了个湾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陆丞:撤回

虽然新冈巷这个小区十分老旧,但当初建造时的选址其实十分不错,后续又规划了好几路公交站,地铁站距离小区也只有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

孟子虞带着仙人球坐了几站公交车,最后在一条商业区的步行街停了下来。

陆丞看着他穿过那里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带自己走到了一条略显冷清的巷子里。

正当陆丞怀疑他是不是要找个风水不错地地方埋了自己时,孟子虞推开了一家花卉草本专营店的门。

和巷子里的冷清相反,这家店里可谓是人头攒动。

孟子虞也没想到这家店里生意这么好,拎着仙人球站在旁边等了会儿,一个眉眼清秀但穿衣打扮有些古怪的年轻人主动上前搭了话。

“同学,看盆在这边。”

孟子虞摇头,“我不是看盆,咱这能给花看病吗?”

“是这盆吗?”年轻人朝他手里的环保袋微微抬了下下巴。

“是。”孟子虞将秃了一半的仙人球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

年轻人穿着件斜开肩的盘扣黑色上衣,下身是最普通的同色裤子,看起来和孟子虞年龄差不多大,气质上却不似学生或者普通商人。

他示意孟子虞将仙人球放在旁边的柜台上,陆丞跟着站在花盆旁边,随意打量着满屋子的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年轻人观察了片刻,开口问,“熬夜了吧?”

“什么?”孟子虞不明所以。

年轻人随手指了下仙人球的方向,“我在说他。”

陆丞看着那根径直指着自己的手指,眉头微微一皱,他其实并没有离自己那盆仙人球本体太近,年轻人看似随意地一指,不偏不倚恰好就是自己所在的位置。

孟子虞不知道这个“恰好”,所以只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这盆地中海仙人球。

年轻人也没多解释,只用一种平平常常的口吻说,“没事儿,就是自闭了,你有时间多和他说说话就好了。”

孟子虞一脸狐疑,“仙人球也会自闭吗?”

陆丞的神色则不能用狐疑来形容了,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柜台边那个年轻人,等待再次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自己”。

然后年轻人却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本书过来。

《植物的“喜怒哀乐”》

陆丞:WTF?!

年轻人开始一板一眼地对孟子虞解释,“都是有科学根据的,植物也会有情绪。”

孟子虞完全是养花苦手,自己都把仙人球养到风水位上了,当然也不能去质疑这种非主流派的“专业书”是不是真的科学。

年轻人接着说,“不然你也把他放在我这里,换一盆好的回去也行。”

没等孟子虞开口,陆丞先下意识反驳:不

年轻人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你看,他拒绝了。”

孟子虞奇怪,“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年轻人不以为然地说,“因为他刚才更秃了。”

陆丞:我怀疑这个男人在针对我,并且证据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