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冈巷是一片楼龄超过二十年的老小区,只有六层的楼高,住户却并不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片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陆丞翘着二郎腿托着下巴,从不知几楼的阳台窗户向下看,东边有李家的孩子打了赵家当亲闺女养的泰迪狗,西边有年过半百的孙大婶为了三毛钱的蒜和邻居喋喋不休。
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放在平日他听两句都闲浪费时间,现在却别无选择。
因为,他一觉醒来就从一个有颜有钱有八块腹肌的霸道土豪,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紧挨在窗台边上的一盆仙人球。
在两棵姹紫嫣红摇曳生姿的蝴蝶兰中央,绿得光彩夺目、绿得春意盎然!
陆丞知道自己这是撞鬼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连撞鬼也不按基本法了——
别人撞鬼是灵异在线,他索性就直接跳到农耕节目了!
如果不是意识还可以在有限的距离内脱离本体,不用时时刻刻感受半截入土的沧桑和凄凉,他觉得自己或许就成了第一盆得抑郁症谢顶的仙人球。
坐在种植着自己本体的破花盆边缘,陆丞百无聊赖地第三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简单的一室一厅,再普通不过的装潢,连家电都是已经过时的款式,相比自己那套能俯瞰整个江景的豪宅来说,根本是天壤之别。
轻轻啧了一声后,陆丞开始回忆自己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才会从一个三维立体的人,直接过度成了一个三围过于立体的……球?
但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孟子虞手里拎着一个鼓胀的环保袋,走进来时随手将钥匙放进了鞋柜边的一个小篮子里,他弯腰换好拖鞋,然后将袋子和几本还没破封的书籍一起拿到了客厅阳台。
在青年向自己走近时,陆丞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装钥匙的篮子看起来真不错,可以说是非常合适自己这种总是乱丢钥匙,需要时又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的人了。
但紧接着却又想起来自己家里的锁早就换成了指纹密码开启,根本用不到什么钥匙。
这才失望地将注意力放到了这栋房子的主人身上。
那是一个长相白净的年轻男人,鼻子不算挺眉眼也不出挑,但组合起来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看起来比陆丞自己还要小一点儿,带着点儿书卷气,像个还没走出过象牙塔的学生。
身为一个钢铁直男,陆丞还是第一次像这样细致地观察另一个男人,以至于他根本忘了去注意青年手中的动作。
所以,当他终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的时候,已经头朝下地被人从花盆里磕了出来。
“草!”
陆丞活像被人放了一轮风筝,最后还是脸先着地。
他怒不可遏地站到缺了两个角的花盆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眼睁睁看着青年将自己的本体从松散的土堆儿里拿了起来。
还捏了捏露在外面的几条根须!
陆丞反射性地夹住腿,虽然他也说不准那地方究竟是自己的哪个部位,但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危机感。
孟子虞从袋子中拿出已经配好的营养土和一个崭新的花盆,旁边放着已经摊开的《植株的培育与养护》。
他按照书上写的将仙人球上带着老土的根系种进营养土中,快换土成功时,突然觉得指尖一疼,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手指腹被仙人球刺扎出了一个小伤口。
陆丞当了二十多年的孟都扛把子,还从没有像个玩意儿一样被人搓扁揉圆过,他心里刚想着要给这个青年来点儿教训,就突然感觉本体的刺瞬间锋利了好几倍……
直到觉察到青年滴落在自己尖刺上的血珠,陆丞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觉醒了一个(毫无卵用的)新技能。
孟子虞冲掉手上的泥土,将焕然一新的仙人球重新放回到两株蝴蝶兰中间,他打开电视,里面恰好正在播放新闻联播。
主持人铿锵有力的播报着国外的水深火热,但孟子虞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国家大事上,他低头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专业书,仿佛打开电视也仅仅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并不噪杂的背景音。
陆丞同样没在关注电视机里乏善可陈的报道,他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楼下跳交际舞跳得兴致正浓的大爷大妈,又不禁将视线转回到房子里唯一一个曾经的同类身上。
夏天的晚上七点天还是大亮的,青年将整个身体全部蜷进了柔软的沙发中,安静地靠着椅背,翻动着手里书籍。
陆丞注意到青年正在看的似乎是有关医学方面的英文原装书,封面下方还配有一张人身体的血管脉络解剖图。
他大学时读的经济专业,成绩始终不好不坏稀松平常,对学霸一向是敬谢不敏,更何况还是个学医的学霸。
那时候寝室间流传最久的一条小道消息就是某医学院的女学霸捅了劈腿男友一百多刀,但刀刀避开要害,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是件真事,但还是让许多鸡血上头的单身青年暂时按耐下了追求医科小学妹的冲动。
电视中又响起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新闻结束音乐,陆丞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看着另一个男人不知不觉走了十多分钟的神儿!
对于一个钢铁直男来说,可以算得上十分钙里钙气了!
幸好新闻结束之后,青年就关上电视回到了房间里。
重新安静下来的客厅中,陆丞跳下高了不少的新花盆,围着低端绕圈踱步冷静。
在饶到第十六圈的时候,卧室门又打开了,青年穿着一套素色条纹的T恤和短裤,走进了旁边的浴室里,没过多久,花洒喷出的水声就从隔音并不算好的浴室门板后传了出来。
陆丞盘腿坐在花盆底端的大理石台面上,目光若有若无地从闭合起的门板上扫过。
他和青年虽然身处同一个房子,却隔着两个全无交集的世界。
当青年头发湿漉漉的从浴室走出来时,手中还拿着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张老师您好,这么晚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想到如果是推拿可以使肌肉关节被动运动,那......”
陆丞看到客厅地板上那些从青年发梢滴下的水渍,不咸不淡地想着自己还要和这个完全没有夜生活的无趣学霸男过上不知道多少日子......
晚上九点多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完全没有夜生活”的青年走到阳台将陆丞和另外两支蝴蝶兰端到屋里,然后拉上了窗帘。
和青年近距离接触的片刻时间里,陆丞忽然闻到一种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喜欢并用了很多年的香型。
漆黑一片的客厅里,隐隐约约传来小广场内舞曲躁动的低音炮声,作为一盆在白天进行高和作用,在晚上吐出二氧化碳的植物,陆丞毫无睡意地数着对面背景墙上表盘指针转动的圈数。
突然,一个带着浓浓口音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大兄弟,你对今天新闻里说的肯尼亚最高法院裁定总统选举结果无效怎么看?”
当陆丞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当一个仙人球更令他崩溃的事时,世界便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不喜欢国外的呀,那你觉得国家让贫困县搬迁,就扶贫来说,这件事......”
陆丞现在只想老老实实当一棵绿得春意盎然的仙人球,一点儿也不想听一个立式空调和他讨论国家大事!
但在一片漆黑中,身为电器的立式空调却半点儿没有接收到陆丞满脸的WTF,甚至还一点儿也不冷场地主动换了个话题,“也不喜欢国内的......那咱们来聊一聊娱乐新闻,不过家里有段时间没放娱乐台,可能会有一些过时啊。”
陆丞完全没脾气了,坐在地上问:“你为什么会说话?”
空调有些意外,“这个,很奇怪吗?”
陆丞:“你只是个空调好吗!空调为什么会说话?!”
空调更加意外了,“你不也是颗仙人球吗,你会讲话我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呀。”
“......”
陆丞无法反驳。
消化了一会儿,他别无选择地接受了“自己变成仙人球后就能听到空调讲话”这个设定,问:“那是所有电器都会说话?”
空调“唔”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都不是同一个牌子这哪知道,反正我来了几年,从没听过它们讲过。”
陆丞想到它能看电视,又问:“那你能听到人说话?”
空调十分遗憾地回答,“是啊,我还和萌萌说过了,可惜他听不到。”
“萌萌又是谁?”
空调理所应当地回答,“主人啊,孟子虞,其实还有一个主人,可是有快一个月没来了。”
陆丞啧了一声——怪不得没有夜生活,原来是有女朋友。
说到主人,空调又开始在那里孜孜不倦的介绍起来,陆丞充耳不闻,绕到花盆后,看了看角落里形状扁圆的黑乎乎东西,突然大叫一声!
正在充电休眠的扫地机器人吓了一跳,“谁!谁在讲话!”
陆丞转头问空调:“他刚才说话你听到了吗?”
空调懵逼,“啥?谁说话了?”
陆丞眉头一皱,发现自己的球生或许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