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好多好多的水……
冰冷刺骨的池水没过口鼻,她用力地瞪大眼睛,四肢胡乱地在池水中挣扎着。
不要,父君不要……
眼前浮现出一双哀颓得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眸,他就这样漠然地看着她生生溺没在池水中。身子冰冷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可是比那池水还要寒凉的是父君望着她的眼神。
央儿、央儿……
师傅我好冷,好冷啊。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的亮光,裴出岫猛地一下子睁开了双眸。
天亮了。
她的身旁没有冰冷的池水,唯有一双贴在她面颊上的微凉的手。
裴出岫愕然地侧转过身,就见男人半跪着依偎在她身前,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似是很不安的样子。
思绪慢慢回笼,昨夜她同林公子一道歇在王府偏院的喜房……
眼前男人身上只着单薄的中衣,即便屋内燃着炭盆,可秋末清晨的地上仍是寒凉。裴出岫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捂在身前尚还温热的被衾里。
大半被衾笼住他的身子,男人面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许是她身上更暖,他不自觉地朝她偎靠过来,面颊几乎紧贴着她胸口,呼吸轻弱地拂过她脖颈肌肤,这下倒换作是她有些不敢轻易动弹了。
此刻酒意散去,中衣被冷汗湿透,贴在身上些微不适。裴出岫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心下颇有几分不自在。
昨夜她该是吓着他了。
梦魇之症,就连她的师傅颜卿也是束手无策。究其源头,是心生异障不得解脱。
从前她的魇症不会发作得这样频繁,定是近日生了太多事端。裴出岫怔怔地出神,喉间滞涩,素来明亮清澄的眼眸难得生出几许迷惘。
喜屋外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略带迟疑的扣门声。
本以为是侍仆要进偏院服侍了,未成想竟是王府管事亲自来了,未得准允她也只得候在屋外低声秉道,“主子可要起身梳洗了?今日王爷要进宫,问您是否要一同去颐德殿问安呢。”
裴出岫清了清嗓子,稳了声音回道,“有劳您通传,出岫随后便到主院去见王爷。”
这一来一去的声响惊动了怀里的男人,他将醒未醒间双手抵住一道温软身躯,不禁骇得浑身倏而一僵。
“裴、裴大夫……”
话音未落,便连人带被衾一道被裹挟了重又抱到了喜榻上。
“昨夜惊扰公子了……”她声音沉闷,似是歉疚极了,“时辰尚早,公子再歇一会儿吧。”
林知秋揪着一颗心忽上忽下的,他紧抿着唇,心里其实是极不愿听她道歉的。昨夜她那样难过煎熬,可他却帮不上什么忙。
真是没用啊。
方才似是听见她说要进宫去,他忍不住牵住她的衣袖,裴出岫正附身低头,冷不防发丝拂过他的面颊,她听见男人细若蚊吟般小声道,“若按礼数,今晨该给王爷奉茶的。”
歧王殿下既为义母,便是她的亲族长辈。
裴出岫知晓男人是为她思量,只是他身上伤势未愈,昨夜又受惊吓风寒,她本不想勉强他一道去主院敬奉。
“王爷是知秋的恩人。”
男人眼眸低垂,靥泛霞晕,却是难得的坚持。
“好,那便一道去。”裴出岫低声应承了,想到那日沐春堂里歧王同她说的一番话,迟疑着出声叮嘱道,“歧王或许看着严厉,心底里却是和善的。若是她训诫些什么,你莫往心里去。”
林知秋闻言轻轻颔首,又为她的几句宽慰悄然扬起嘴角。
长辈训诫本就是寻常,更何况是歧王殿下这样身份尊贵之人,他能亲见一面敬奉庇佑的恩德,实在是梦寐难求的好事。
裴出岫见他陡然间精神振作,一扫连日来的萎靡抑郁,心下不由奇道,早知歧王姨母还有治病之效,她沐春堂里还挂那些个医圣药王作甚。
喜屋外候着的侍仆闻得传唤,一个个敛声息语地推门入内侍候。
裴出岫自喜烛烛台下抽出几张红纸包了喜钱递给他们,为首那侍仆甚是恭谨地回道,“昨夜府中上下皆得了王爷赏赐。”
“王爷赏赐归赏赐,这些是出岫的心意,你们都收着吧。”她目光淡淡扫过喜榻上的男人,又对侍仆低声吩咐道,“我夫郎身子虚弱,有劳你们多上心照应了。”
几名侍仆纷纷低头应是。
不多时,喜房内脚步声又轻轻响起,屏风后传来漱洗的动静,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林知秋正听得入神,冷不防有侍仆靠近他身旁,轻声问道,“郎君可要梳洗更衣?”
听着声音该是个比他年纪尚轻的男孩,男人眸光涣散闻言颇局促地涨红了脸。
裴出岫换好衣裳,一边系着腰间缎带,一边往喜榻那边走去。
许是今日要进宫去,王府管事给她备的衣裳是许久不曾穿的厚缎束腰宫服。近些年是布衣长袍穿惯了,换身宫装也颇费功夫。
她抬头便见男人榻前侍候的仆从眼也不眨地直盯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面皮,难道是脸上有东西?
到底是年轻不经事,那仆从意识到不妥,倏而低下头似是红了脸颊。
裴出岫见男人神色拘束,温声同那仆从道,“劳烦打些热水来,我替夫郎净面吧。”
男人似是心神一松,不知为何有她在身旁他总是更安心一些。
仆从应声退下了,不一会儿又端着水盆进来。见裴出岫挽起衣袖,竟当真要亲自服侍,不由望向榻上自始至终静默的男人,不自觉就眸中带了几分艳羡。
当着屋内许多侍仆,林知秋羞赧到了极处,待她拧了帕子忙不迭摸索着接过来。
“妻、妻主,奴自己来便是……”
裴出岫知他面薄,遂任由他自己净了面,又重新拧过帕子,替他掌心手背擦拭了一遍。
男人头垂得更低,浓密的眼帘掩住眸底的细颤,呼吸拂到她手背上,细弱却温热。
他的手细嫩白皙,十指纤长,应是常握笔抚琴,略有薄茧。
指端修得齐整,竟连指节都生得圆润可爱。
漱洗完毕,有仆从适时地奉上新衣,是件与她身上宫服同色的垂穗厚缎裙衫。男人温驯地由她摆弄着更衣,她替他系衣带扣襟扣,一双诊脉下针的手灵巧地上下穿梭着。
绛红裙杉衬得他肤色愈发胜雪,不施脂粉便已显出艳美高雅之姿。
海棠,不愧有着花中神仙的美誉。
“妻主……”
男人低低出声唤她,在外人眼里是似娇似怯,裴出岫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安,轻咳着掩饰了方才片刻的晃神。
“莫急,就快好了。”
她自妆台上取了檀香梳,熟稔地替他梳发绾髻。从前在郢城王府,母王下令禁足,府中仆从多有怠慢,她只好一点一点学着为父君绾髻。
林知秋不想她竟手巧至此,脸上红得越发渗血似的。
绾好了髻,仆从又递上几匣子金玉首饰,“这些都是从前宫里赏的,王爷吩咐给新郎君添妆。”
裴出岫望着那几匣子首饰正犯难,就听男人柔怯地轻声问道,“妻主的发簪可以赏给奴吗?”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