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承就站在对面,沉默的看着他们两个。
他以前只知道薛清宁同孟锐在一起的时候很随意亲近,却从来没有想过薛清宁会这样的担心孟锐。
甚至在明知道有危险,孟锐要她离开的时候她依然选择留下......
她这是要同孟锐同生共死么?
林星承心中既嫉妒又愤怒。眼角充血,胸口急剧的起伏着,握着瓷瓶的手都在发抖。
孟锐同影青使了个颜色,让他见机行事,自己则放缓了声音同林星承说道:“我们都还年轻,往后还有大把的好年华,何必现在在这里轻言生死?不如你放下手里的碧落黄泉,我也让影青放下手里的剑?我还可以答应你,我不但会让你走,还会赠你大量金银,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如何?”
孟锐这些年还从来没有跟人,特别是敌人示过弱。在他看来,男子汉顶天立地,宁愿死,也决不能屈膝投降。
但是现在,他实在舍不得薛清宁,想要好好的同她一起过完这辈子,所以他宁愿示弱。
“大好年华?衣食无忧?”林星承闻言嘲讽的弯起唇角。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好年华!他的人生自从宫破的那一日就已经毁了!
他不再是尊贵的皇孙,不再众星捧月,活的如同一只丧家犬,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
即便后来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不愁吃穿,但旁人的白眼,长姐的威压,让他心中乌云堆满,满是阴翳,再不见片刻光亮。
唯有薛清宁,让他渐渐的鲜活起来,觉得自己是个人。也让他对自己的未来终于有了几分憧憬。
但若他的未来没有薛清宁,那又有什么憧憬科研?所以衣食无忧这种话,对一个内心完全苍凉枯竭的人而言,连活着都没有兴趣,还在乎什么衣食无忧?
他赤红着一双眼,猛然起身站起,全然不顾脖颈上架着的那把长剑。
影青是真想一剑就将他的脖子割断啊,但看他握着瓷瓶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也真担心自己在用力的那一刻林星承就将瓷瓶给捏碎了。
毒气无声无息,散发的极其的快,到时他们这一屋子的人准全都玩完。
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星承渐渐的逼近孟锐和薛清宁。
薛清宁以往就怕林星承,现在看着他这副样子那就越发的怕了。压根不敢看他,鸵鸟一样将头埋在孟锐的怀里。
哪怕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孟锐也很维护她,舍不得她害怕。
抬手捂住她的头,孟锐眉眼有些冷下来。
“林星承,”他说道,“你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不要吓到她。”
林星承目光利刃般的瞥了他一眼,而后转向薛清宁。
不过当他的目光看向薛清宁的时候却又软和下来,甚至当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极其的温柔,跟他现在红如滴血的双眼一点都不符合。
“宁宁,”他轻言软语,右手往前伸出,“到我身边来。”
只要你还愿意到我身边来,那我往后才会有大好年华。
薛清宁哪里还敢过去啊?就算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但只听着他的声音就觉得这个人快要疯魔了。
她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转过头看他,趴在孟锐的胸口,双手紧紧的揪着孟锐衣袍的前襟,害怕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孟锐感觉到她的害怕,心中十分的怜惜。
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抬起落在她头上。
小青那日心中慌乱,只不过随便收拾了些薛清宁日常穿戴的衣裳和首饰便离开了荣昌伯府,这几日薛清宁也实在无心妆扮,所以现在她发间只随意的簪了一支碧玉簪子。
簪头的形状打磨成了水滴形,簪身乃银制。
孟锐安抚般的在薛清宁头上轻轻的摸了摸,圈着她腰的胳膊越发的紧了。
一张俊脸却沉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对林星承说道:“宁宁是我的人。她只会待在我身边,绝不会到你身边去。”
这句话成功的激怒了林星承。
一双眼赤红如血,面上神情几乎癫狂。
“若没有你,她就会在我身边。”
说着,竟是不管不顾,走近前来就要拉薛清宁的胳膊。
见他终于不再冷静,行动间失了分寸,全副的心意已经不在左手握着的小瓷瓶上,孟锐双目一沉,当机立断的拔下薛清宁发间的那支碧玉簪,倒转簪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精准的朝着林星承的左手腕用力的刺去。
簪尾打磨的何其尖锐,孟锐的出手又是何其的快速,林星承又正处在情绪不稳之时,簪尾深深的刺进林星承的左手腕中。
林星承吃痛,左手下意识的松开,瓷瓶落下。
孟锐怀中抱着薛清宁,面前又有个虎视眈眈冲过来要拉薛清宁的林星承,自然不会在此时松开薛清宁让她处在危险之中。忙大喝一声:“影青!”
影青在孟锐身边多年,彼此都已熟悉。刚刚见孟锐言语间故意激怒林星承,就已经知道他的打算。随后一见孟锐用簪子刺中林星承的手腕,立刻全身绷紧。
早在瓷瓶从林星承手中掉落的时候就已经迅捷的弯下腰,飞快的伸手去接。
船舱里面所有人的生死只在此举,孟锐屏息静气的看着,揽着薛清宁的胳膊不由的再次收紧。
若万一影青并没成功接到瓷瓶,瓷瓶掉到地上摔破毒气外逸,他纵然身死,也要尽一切可能送薛清宁出船舱,让她活下来。
好在影青不愧是靖国公的侍卫长,在瓷瓶离着地面只有一截指节距离的时候终于成功的接到。且接到之后他就地一个翻滚到窗边,打开窗子就将那只瓷瓶抛到了河里去。
叮咚一声轻响,如石子掉落水面,只激起几片小小的水花而已。
而与其同时,孟锐一手扶着薛清宁的肩膀,掌心用力将她推向正赶过来的林星承,一手握住腰间软剑。
眼前寒光一闪,软剑出鞘。孟锐手腕一抖,刷刷两声,在林星承来不及躲闪的时候雪亮剑刃就已经如灵蛇一般缠上他的脖颈。
孟锐这软剑乃他护身利器,剑刃虽薄但却是削铁如泥,不到关键的危急时刻孟锐也轻易不会使用这把软剑。
而迄今为止,但凡这柄软剑出鞘,就没有不见血的。
原是立刻就能割断林星承脖颈的,但孟锐不想薛清宁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所以手中顿了一顿,沉声的吩咐薛元青:“带宁宁走。”
刚刚的场景变化莫测,饶是薛元青也是上过几次战场的人,但也是看的心中起起落落。到现在他哪里还敢不听孟锐的吩咐啊?
忙应了一声,握着薛清宁的胳膊就往外来。
而且这一次他要果断的多,薛清宁但凡稍有挣扎,不待她说出话来,已经劈手朝着她的脖颈处就砍了下去。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肯定舍不得真的用很大的力气,不过是要将她砍晕罢了。而且一等将她砍晕,立刻抱起来就走。
眼见薛清宁和薛元青离开船舱,孟锐这才心中大定。
原就不打算留着林星承的性命,刚刚他竟然想着要薛清宁跟他一起死,那就越发的留不得这个人了。
杀心顿起,右手微沉,眼见林星承就要头身分离,却忽然听到林星承在说道:“身为太宗皇帝的子孙,纵然要死,也轮不到旁人来杀。”
太宗皇帝的子孙?
林星承忽然这般自称,他到底是什么人?
孟锐微怔,手中力道停顿。
他目光冷静犀利的看着林星承,而林星承始终面带微微的笑意。
孟锐心中略有些迟疑。
他对林星承的身世原就心存怀疑,若他果真是皇室之后,自己却杀了他,这就是以下犯上。
但若不杀......
这个人一日不死,他和薛清宁就一日不得安稳。甚至闹到现如今这个地步,只要这个人还活着,真个靖国公府和荣昌伯府都会不得安稳。
心中立刻拿定了主意。
但就在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林星承已经抬手放了一枚药丸到自己口中。
他自知大势已去,心灰意冷之时,却也自有傲气,不肯将自己的性命让他人去了断。
对上孟锐的目光,他甚至还微微的笑着说道:“别紧张。只是一颗毒、药罢了。”
那颗毒、药想必也是极霸道的,他还在说着话的功夫,就有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
自来毒、药入腹,五脏六腑都如同在油锅中煎,哪里会有不痛的?但林星承却恍然不觉痛苦一般,面上始终带着两分微微的笑意。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的身份想必存了疑惑,也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打算再去深究这件事了。不深究也好,我原就想安安静静的离开。只是若你方便,我想麻烦你一件事。自然,若你不愿,那便罢了。”
他有他的傲骨,自始至终,他都不想求任何人。
孟锐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非但口中,连鼻中都有鲜血溢出,就知这毒、药的药性极其的霸道,林星承显然是没有活路了。
但孟锐依然不敢大意,手中软剑的剑刃依然颤着他的脖颈没有放松,只要林星承有任何一丝轻举妄动,立刻让他头身分离。
而在这之前,他倒是也想听他说说话。毕竟对林星承的真实身份他始终还是心存疑惑的。
便道:“你说。”
林星承朝他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前方小方凳上的那把桃木梳子,眼中浮上几分温情。
“我这一生,总是想要自在闲适的,但总是不得如愿。如今要死了,却想要达成这个心愿。若你方便,待我死之后,放把火,将我的尸身连同这艘船一起焚化殆尽。到时尘归尘,土归土,我再无束缚,随这水流一同流经各处,也算是了了我毕生的心愿。”
“我长姐,想必你也知道。我既死,你自然也留她不得。死了也好,她活着,心中执念不消,每日也都是痛苦。只是她尊荣惯了,还希望你能给她个体面的死法。至于宁宁,”
他唇角微弯,眼望着孟锐,面上难得有几分诚恳之色,“这辈子有你照顾着她,我想她肯定会很幸福的。”
多盼着她心中能一直记得他啊。但经过了这些事,只怕她即便每次想起他来,对他也只有恐惧和厌恶吧?
不过即便是恐惧厌恶也好,这世上总归会有一个人能偶尔想起他。而不是他匆匆来这世间一趟,死了之后在这人世却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且,他目光一一的看过方凳上的桃木梳,椅背上搭着的那件粉紫色缕金梅花纹的夹衣,这都是薛清宁用过的东西,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等他死了之后,这些东西也会同他一起化为飞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算是他和薛清宁永生永世在一起,再不分离。
林星承即将阖起的双眼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如此一想,这辈子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