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骞大婚这日正是腊八节。
薛清宁早间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头顶屋瓦被敲响的轻微声响,只以为是下雨了。
心里还很惋惜的想着,大婚这日下雨,这可不大好。总归是比较麻烦的。
但随后绿檀掀帘子进来,却是一脸高兴的告诉她:“姑娘,外面下雪珠儿了呢。风也刮的厉害,只怕今儿会有一场雪。”
今年夏天较往年多热了好些日子,不想一入冬却是很快就冷了下来。上个月就已经下过一场雪了,纷纷扬扬的足下了两天才停歇,难道今儿也会下?
薛清宁听了也很高兴。
绿檀将放在熏笼旁边烘的暖和和的衣裙拿过来服侍她穿上,小桃和小青随即提着热水进来给她洗漱。
热腾腾的巾子在脸上敷了一敷,薛清宁既觉得暖和,也觉得残存的睡意一扫而空。
将巾子递给绿檀,她笑着说道:“腊八这日下雪,也算是应景了。”
小桃在旁接口笑着说道:“刚刚我和小青去小厨房提水的时候,看到柳嫂子正将熬好的腊八粥盛出来,闻着就香甜。这会儿估计已经叫人送过来了,姑娘快些去吃。”
薛清宁一听,果真立刻转身就往外面走。
薛元韶和薛元青已经过来了,正坐在明间跟徐氏说话。
看到她从东次间走出来,徐氏看了她一眼,就说她:“你看看你,发髻也没有重新梳,首饰也没有戴,就这样的跑出来。若是被外人看到,像个什么样子。”
眼见又要开始说她现在已经大了,不比小时候,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这些话,薛清宁急忙打断她。
“我只在这屋里,哪里会被外人看到呢?而且待会儿不是要去永嘉侯府?肯定要梳很繁琐的发髻,戴好几样首饰的,若这会儿就戴着,吃饭的时候都不自在。索性等我吃完早饭再回屋梳发髻戴首饰好了。”
听得徐氏直笑:“过了年眼瞅着就是十一二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不过却是没再说她什么了,吩咐丫鬟放桌子摆饭。
早饭果然如小桃说的一般,有八宝粥。再就是一盘子热腾腾羊肉馅的包子,金灿灿的炸春卷,以及由糟鸭丝,虾米拌海蜇,熏干丝这些小菜。
柳嫂子的厨艺一向很好。这腊八粥熬的软糯香甜,薛清宁喝完一碗之后,自己动手又添了半碗。
徐氏看到,面上笑意显然。
她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总是好的。而且做娘的,看自己的儿女总是觉得瘦的。恨不得什么好吃的东西都给她吃。
夹了一只羊肉包子到薛清宁面前的碟子里面,然后又是一只剥好的鸽子蛋,笑着叫她:“将这些都吃了。”
薛清宁果真不负她的期望,真的将这些都吃完了。
不过吃完之后却觉得胃里撑的有点儿难受。便没有坐,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消食。一边听徐氏跟薛元韶和薛元青说话。
薛元韶自打中举之后便没有再去松山书院,只在家中温书。因着永嘉侯府发来的帖子是请他们全家都去观礼,所以待会儿他也会跟着一起过去。
至于薛元青,崔子骞原就是他的朋友,又有前半年同在郊外魔鬼般受训的共同深刻经历,两个人之间的情谊自然非比寻常。他的大婚,还邀了他跟自己要一起去女方家迎亲,薛元青怎么能不去呢?
早几日就跟上司说过,今日跟另一位神策军调了班,特地空出来去永嘉侯府参加崔子骞的婚宴。
徐氏还同薛元韶说起了他的亲事:“我昨日特地带着你的庚帖去了武安伯府一趟,央赵夫人为媒,去韩家给你说亲。赵夫人笑着应了这件事。因着今日她也要去永嘉侯府贺喜,便说定明日再去韩家。待韩家应了你和韩姑娘的这门亲事,回了允帖,娘就会开始操办起来。”
薛元韶一听,一张俊脸立刻肉眼可见似的浮上了一层晕红。
说的他好像很着急一样......
但确实还是着急的。
顿了顿,才说道:“一切但凭娘的安排。”
这就算是同意了。
薛元青早就招手叫薛清宁过来,悄悄的指着薛元韶的红脸叫她看。
兄妹两个人正偷偷的捂嘴笑着,被薛元韶察觉到,立刻转过头,目光凉凉的瞥了他们一眼。
薛元青:......
薛清宁:......
大哥的威慑力无与伦比,哪怕明明是在他害羞的时候。
薛元青和薛清宁两个人立刻不敢笑了。齐齐的低下头,一个装着在研究盖碗上的璎珞纹,一个装着在看自己夹袄上的缕金梅花纹。
薛元韶这才淡淡的收回目光,伸手拿了小几上的盖碗喝茶。
等到小丫鬟过来禀报说外面的车马和轿子都备好了,徐氏才带着他们兄妹三个出屋。
屋外的雪珠子依旧在下着,打的屋瓦树叶一片声的响。
风也很大,大门口廊檐下挂着的两盏大红色灯笼被吹的左右摇晃个不停。
等徐氏和薛清宁等人到了大门口的时候,惊讶的看到薛博明已经在影壁前面等候了。
看到他们过来,竟然也没有表现出等的不耐烦的神情来。
徐氏脚步一顿。然而也只得走过去叫了一声老爷。薛清宁兄妹三个也走过去叫父亲。
但也仅限与此了,母子几个同他再无其他话说。
薛博明面上现出尴尬的神情来。
他面前的这几个人明明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嫡出的子女,原本该是跟他最亲近的人,但是现在待他却如同陌生人一样的疏离冷淡......
现在荣昌伯府的荣耀靠的都是他们,薛博明还是想要同他们多亲近一些的。
就温声的同他们说话:“看这天阴沉沉的,还下着雪珠子,只怕今儿会有一场大雪下,你们冷不冷?”
压根没有人主动回答他的这个话,只有旁侧一株榕树的树叶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响声。
场面是很尴尬的。最后还是徐氏说道:“我们都穿了厚衣裳,也都罩了斗篷,并不冷。”
无论是面上的神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是淡淡的,显然并不在乎薛博明。
也并没有关切的问一声薛博明冷不冷的话。
反倒是说道:“我们府离着永嘉侯府很有些路,过去要一些时候,这就启程罢。”
薛博明看她一眼。
徐氏甚至都没有看他。微垂了眉眼,在看自己手上套着的手筒。
内里缝制的是绵羊皮,外面是白绒绒的兔毛,套在手上很暖和。
至于薛元韶兄妹三个,也是这般微垂了眉眼。
面上看着对他都是恭顺的,但却这样的冷淡疏离。
薛博明叹了一口气。然而也只得转过身往门外走。
等到了永嘉侯府,就见两扇朱漆大门大开,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门口有穿着簇新绸袄的家人在迎客,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男客们被领着往前院的三间楠木大敞厅走,女眷们则是去后院。
文竹递了请帖过去,看到是荣昌伯府的人,接待的仆妇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叫了个穿青绸夹袄的丫鬟领徐氏和薛清宁去后院。
薛清宁这一年跟着徐氏很去了一些人家,这会儿到了后院待客的嘉平楼,就看到好多女眷都是她认得的。
陆琦玉也在,正在跟崔莹华说话。
崔莹华看到徐氏和薛清宁刚走上楼来,立刻就有好几位夫人围过去跟她们说话。有一位夫人还拉了薛清宁的手,不住的夸赞她,崔莹华的嘴角就不屑的撇了一撇。
随后她就对陆琦玉说道:“分明是个已经式微的没落人家,没有见过半点世面的小姑娘,也不晓得走的什么狗屎运,竟然被孟世子看中,认了她做义妹。现如今倒真将自己当做贵女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夸赞奉承。”
陆琦玉并没有立刻就接话,而是在悄悄的打量着薛清宁。
穿一件粉紫色缕金梅花纹样的夹袄,发间簪了一支极精致小巧的赤金偏凤步摇。
许是被人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上面晕着一层淡淡的红。头微微的垂着,露出来一截白净柔嫩的脖颈。
左手腕上倒还是笼着那一串红珊瑚手串......
陆琦玉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轻声的对崔莹华说道:“你大伯母现在可是喜欢她喜欢的紧,你大堂兄见到她还要叫她一声小姨,你说话可要小声些,若被人听到,传到你大伯母和你大堂兄耳中,保管没你什么好处。”
崔莹华听了,面上微微变色。
虽说崔子骞是大房的儿子,她是三房的女儿,但是她既然要叫崔子骞一声大哥,那说起来薛清宁的辈分就要比她高......
但是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
看着薛清宁的目光就不再是不屑,而是添了几分忌恨。
忽然看到有个府里的小丫鬟走过来,屈膝对薛清宁行了个礼,又同她说了什么话。
崔莹华也没有听得很真切,只模糊听到了孟世子三个字。
随后就看到薛清宁在跟徐氏说话,徐氏点了点头之后,薛清宁就转身随着那个小丫鬟下楼。
“表姐,表姐,”
崔莹华拽了拽陆琦玉的衣袖子,说道,“那个小丫鬟定然是孟世子遣过来叫薛清宁过去见他的,不如我们两个人跟过去看看?”
一脸兴奋的样子。
她早就听说过孟锐很疼薛清宁这个义妹,但她总是不相信。觉得像薛清宁这样的人,凭什么能被孟锐看中,认了义妹。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她肯定要去看一看。
孟锐竟然遣人过来叫薛清宁去见他?
陆琦玉先是惊讶,但随即她立刻同意了崔莹华的提议。
自从元宵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孟锐了。
也央过祖母带她去靖国公府,但是去了才知道孟锐去京郊训练今年招收的神策军,要半年后才能回来。
从那之后就一直日思夜想的盼着他回来。
可惜他回京之后每日都会去神策营,休沐的时候也是压根见不到他的。
知道今日崔子骞大婚,身为崔子骞的舅舅,今日孟锐肯定会来永嘉侯府,所以早先几日她就开始在想今日要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戴什么首饰的事。
早起用心打扮了一番,可是到了永嘉侯府,明明知道孟锐肯定也在这府里,但却压根没法子见到他。
总不可能叫丫鬟到处去寻孟锐,然后告诉他自己想见他的。只怕那样孟锐肯定不会见她。
但是现在好了,孟锐叫了薛清宁过去相见,她只需悄悄的跟随着,就能见到他了。
心中立刻激动起来。
却不肯要崔莹华同去。
崔莹华是很喜欢黏着她的,她却只想跟孟锐独处。等待会儿见到了孟锐,找个借口让薛清宁也离开,这样她岂不是就可以跟孟锐独处了?
就随意找了个由头让崔莹华继续留在此处,然后转过身脚步匆匆的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