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忍走进来通报的时候,林星承正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中看书。
听到薛清宁过来了,他嗯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直等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他的这三间屋子并没有隔断,所以一抬头就能看到薛清宁俏生生的站在明间里面,一双澄澈纯净的眸子正望着他。
林星承握着书册的手紧了紧。
除却长姐和小青,他这屋子从没有其他人来过,薛清宁可以说是他邀请过来的第一个人。
其实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那时候他怎么会主动跟薛清宁说出我教你下棋的话。甚至昨日他还特地......
唇角微抿了一抿,林星承将手里的书放下,起身站起来。
少年虽然清瘦,不过身姿却是挺拔的。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腰背永远都挺的笔直。
个子在同龄人中也很高。
薛清宁暗暗的比较了下,觉得自己应该还不到林星承的胸口高吧?
上次见到孟锐的时候,孟锐就曾将她拉过去,伸手在她头顶和他自己之间比划了下。反正她是不到孟锐胸口高的。还被孟锐笑,说她是个矮不点儿。
想到这里,薛清宁就觉得有些挫败起来。
她是很喜欢那种高挑纤长的女孩子的。上辈子她的个子就不是很高,这辈子估计也高不了了。
林星承已经起身站起来,绕过书案往明间这里走了。
他身上穿的是那件墨绿色暗花纹的圆领棉袍,腰间系着黑色的革带。
屋外的雪下的渐渐的大了起来,天色阴阴的,连着屋里的光线看起来也阴沉沉的。
也不晓得为什么,看着林星承这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往自己这边缓缓的走过来,薛清宁心中没来由的就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她不自觉的往后倒退了两步,面色有点儿发白。
林星承察觉到了,脚步微顿。但很快的他又继续抬脚往她这里走,而且速度较刚刚还快了一些。
反正现在她都已经在这里了,想要转身离开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事。
薛清宁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气,然后扯了扯唇角,让自己面上的神情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外面下雪了。”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但是可惜她说话的语调听起来还是有一点儿僵硬,“而且现在还下的大了起来。也许待会儿就会有积雪。”
不晓得该怎么跟人搭讪,开口说天气肯定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奈何林星承不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听了她的这话,只嗯了一声,就别无下文了。
薛清宁:......
得,这天又被他给聊死了。
想了想,只好继续没话找话。
“昨天我去我二姐那里,她说要是下雪了,今天就过来找我一起堆雪人。”
林星承微微的侧过头,望了一眼窗外。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着。不过因为下了还没有多少时候,所以并没有积雪。
他收回目光,又嗯了一声。
薛清宁:......
感觉跟林星承聊个天实在太难了。
只好继续搜肠刮肚的想接下来要起个什么样的话题。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来,忽然听到林星承在说:“现在还没有积雪。”
薛清宁有点儿懵,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抬头看他。
小姑娘身上披的还是昨天那件石榴红色撒花出风毛的缎面斗篷。进屋之后兜帽已经放了下来,露出她头上梳的双丫髻,一边系了一根石榴红色的缎带。
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打扮自己。见到她的几次,发髻上要么只簪了一两样首饰,要么就只是如现在这般随便的系一根缎带。手腕上面也从来没有见她戴过什么镯子或者手串之类的。
不过小姑娘的相貌生的好,确实不必要用这些首饰来妆扮的。
见她一脸茫然不解的样子,林星承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还没有积雪,你二姐现在就不会过去找你堆雪人。所以你待会跟我学棋的时候不用想这件事,要专心。”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薛清宁恍然大悟。然后也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说道:“嗯,我会专心学的。”
说起来很奇怪。林星承对着她的时候虽然冷淡,但其实并没有大哥那样的严厉。可是面对着林星承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的就会觉得很紧张,对于他说的话她肯定下意识的就会去听的。
林星承虽然没有再说话,但是显然对她刚刚的这个表现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好像都柔和了一些。
叫阿忍在临窗木炕上摆好棋盘,看到小青过来解下薛清宁身上披的斗篷,露出她怀里抱着的小手炉来,他想了想,又叫阿忍拢个火盆送过来。
他自己是不喜欢在屋里放火盆的。一来是不喜欢木炭的气味,二来,他喜欢清冷的感觉。
就一个人静静的待在屋里,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也不用考虑其他任何的事,哪怕手脚都是冰冷的,心里却是安宁平和的。
但是薛清宁显然是个娇气的人,她肯定受不了这份清冷。
火盆被送进来了。在林星承的目光示意下,阿忍将火盆放在了薛清宁旁边。
木炭还是好的,烧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烟。
薛清宁忽然闻到了一阵微凉,又带着微苦的气息,跟上次她靠近林星承时在他身上闻到的气息一样。
不由的转过头去看火盆,问阿忍:“火盆里面放了什么香料?”
炭火确实有一股烟味,但冬日寒冷,又离不得炭火,所以在抱着小手炉,或是拢火盆的时候经常会在里面放一些香料,好掩盖炭火的气息。
“不是香料,是侧柏叶。”
回答的却不是阿忍,而是林星承。他正将两只棋篓的盖子打开,将装着白色棋子的棋篓往薛清宁这边推了推,示意她用白子。
“院子后面有一株侧柏树,我让阿忍摘了一些侧柏叶回来放在柜子里,有时候会用到。”
他的声音淡淡的。眉眼微微的垂着,在看棋盘。
难怪他身上会有侧柏叶的气味。可见他是喜欢侧柏树的。
薛清宁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侧柏树是一年四季常绿的树木,也经常会听人说到松柏精神。可是她记得侧柏这种树木一般都是栽种在寺庙和陵墓这些地方为多。
但凡想一想朱红琉璃瓦的寺庙里面,或者是长长的汉白玉墓道旁边,郁郁森森的侧柏静静的矗立着。头顶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月儿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千百年后,它们依然会一直这样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仅仅想一想就觉得冷清孤单的可怕。
薛清宁没有再想,打起精神跟林星承对弈。
肯定是下不过林星承的,甚至好些最基本的东西她都不知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一直在落子。
反正跟林星承下棋她是肯定赢不了的,只要不将棋子落到棋盘外面就可以了。等时间混的差不多了,她就可以开口作辞了。
这算是无知者无畏?
林星承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他好像忽然有点明白薛元韶为什么会对薛清宁那样的严厉了。按照她的这个心性,不对她严厉一点,只怕她是学不进任何东西的。
而且,再让她这样胡乱的落子,就算是学一百年估计她都不会入门。
林星承想了想,起身去书架旁拿了一本棋谱递给薛清宁看,自己动手将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都捡起放回到棋篓里面去。
看到棋谱,薛清宁内心是拒绝的。
她那里已经有好几本棋谱了,都是薛元韶给她的。
但既然是林星承递过来的,也只得伸手接过来,一手托着,一手打开看。
这本棋谱林星承已经看过很多回,边角的地方都有点儿起皱了。教她惊讶的是,这本棋谱比薛元韶给她的那些要浅易得多,可以说都是最基本的知识了。
结合刚刚林星承跟她说的一些东西,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这本棋谱。
忍不住抬起头问林星承:“你的棋艺是谁教的?”
原书里面好像压根就没有提到他有个棋艺师父的事。
“没有人教。”
林星承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捡拾着棋盘上的棋子,声音平静,“我自己看着这本棋谱学的。”
薛清宁看着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本明明只是最浅显的,入门的棋谱而已,他仅仅只是看着这本棋谱自学,棋艺竟然会厉害的让薛元韶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能说这世上确实是有天才的。
顿了一会儿,薛清宁就问道:“我那里还有好几本棋谱,你要不要看?”
她觉得往后万一林星承做不成皇帝,也许可以做个闻名天下的棋艺大师也说不定。
林星承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虽然明知道她是好意,但听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她一个在棋艺上连门都还没有入的人,反倒说要拿棋谱给他看。
顿了顿,他复又垂下眉眼,声音淡淡的:“不用。”
他对下棋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很有兴趣。无非是这些年他晚间经常失眠,深夜起来如孤魂一般的在院中屋里各处游荡的时候,无意间得到一本棋谱便开始看起来,也好打发那些漫漫长夜。没有想到竟然教他学会了下棋,而且好像下的还算可以。
至于在棋艺上面再进一步,他是没有想过的。
薛清宁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低头开始看起手里的棋谱来。
能看懂的毕竟是少数,多数她都是看不懂的。
抬起头悄悄的看了林星承一眼,看到他已经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好了。然后他轮流拈着黑子和白子落在棋盘上。一边落,一边还声音不急不慢的跟她讲解。
他分明没有看棋谱,但他讲解的地方竟然跟这棋谱上面的一样。
他这是,将整本棋谱都记得啊。
这样枯燥难记的东西,他竟然全都能记得住?!
薛清宁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