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

徐引默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死去了,他身上原本很疼,好像自从堕进这没有边界的虚无之后,一切就都归于平静了。

他就好像一颗种子,被埋入厚重的土壤里,所有的空气被泥土挤压排出。

在黑暗中,在古怪刺鼻的味道中,徐引默安心地躺着,从不试图睁开眼睛,这是一场漫长的长眠,死亡原来就和睡着时一样平静。

他也不会再感到寂寞了,他的心脏好像已经被生根的芽扎住,那些一条条柔软脆弱,来自大自然的根在他心脏里发芽,用柔软的细藤编制成脆弱的铠甲。

大自然经常是显得很温柔的,它们包容着,忍让着,毫不计较。

但是它又是如此坚忍、细水流长,拥有着超脱时间的强大。

与这样的世界同眠,好像就不会再怀有恐惧,也剥离掉七情六欲,完完全全的变成了来年待开的花园里的某一朵花。

徐引默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但有一天他的耳朵先活了过来。

有人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触碰他的手,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徐引默好像在这场长长的睡眠中遗忘掉了这小半辈子以来学过的所有技能,以至于连耳边有些熟悉的语种都听不懂了。

……

一也西凛面容透露着令人动容的悲伤,让身边的护士小姐都忍不住心忧:“会好起来的,病人现在身体状况已经在好转了,相信很快就能醒过来的。”

“都是我的错误,才会让他遇到这样的事,我该如何向他的妈妈交代呢?”一也西凛单手捂脸,似乎正在避人默默流泪。

“相信警方肯定很快就调查出结果,还您爱人一个公道的。”护士检查着针口道:“等病人醒过来,就可以提供逃逸犯罪者的信息了,会对破案有很大帮助的!”

一也西凛并没有如护士猜想的那样神情懊恼或者眼眶通红,反而神色凝重,狼一样锐利的视线从指缝中穿出,钉在徐引默的脸上。

片刻后,他咧起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

……

警察来过好几次,探照灯一样的目光总是狐疑地打量着一也西凛。

徐引默是C国人,外国人死在本土已经引起了大使馆方面的注意力,更别说明明已经以意外死亡结案,结果却发现其实死的不是同一个人,真正的徐引默遭遇了惨无人道的虐待。

提取了徐引默体内的□□后,经过仪器的分析对比,最后居然确定了来自一也西凛前些天病逝的父亲。

再联系一也西凛与徐引默疑似恋人的关系,整个案件就……

媒体简直都要炸开锅,国民的高度关注让警方压力很大。

在听闻徐引默醒来后,警方立马就来拜访。

徐引默一醒来,眼前蒙着一层雾,过于明亮的环境太过刺眼,让人难受。

习惯了寂静的耳朵无法忍受来来去去的脚步声,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说话声让他的耳膜痛得好厉害。

一也西凛坐在徐引默床边,轻轻地用手捂住徐引默的眼睛。

他并紧指头,不让一丝光芒渗进,同时用着让徐引默感到无比熟悉,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低哑嗓音轻声地说话:“引默,不要害怕,警察就在这里,警察和我都会保护你的,谁也不会再伤害你了。”

徐引默的眼睛被捂着,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回到了最开始被关进地下室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是被蒙住眼睛,一点点的陷入到癫狂之中。

无数回忆被冲洗得只剩下一也西凛的爱语,与他曾赋予过的安全感。

徐引默的心脏跳得很快,他感到有许多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甚至能“看见”那些一颗颗怀有不轨的眼珠。

“徐引默,你记得是谁对你下的手吗?”

病床上的男孩子瘦得病号服都撑不住,有些松垮的领口开着,被一也西凛用另一只手整理着捂得紧紧的。

徐引默的脸被大手遮盖后,只剩下小半张脸还露着,苍白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然后在所有注视着他的目光之中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与一也西凛是什么关系?”

捂着徐引默眼睛的手很稳,掌心暖暖的,莫名给了徐引默一些勇气。

是一也西凛给予的勇气,是爱给予他的勇气。

这是爱。

他们……是……相爱的。

徐引默的手指覆盖在一也西凛的手背上,慢慢地轻轻握住了一也西凛的手,似乎是害羞,他回答的声音里有一丝发抖:“他是我的……恋人。”

一也西凛就像任何一个对怀有病情的伴侣不离不弃、苦尽甘来的深情恋人一般,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能不能看着我们再说一遍?”

徐引默却握紧了拳头,音量骤然加大,让猝不及防的警察都吓了一跳:“我爱他!他是我的恋人,我的丈夫,我的一切。”

“我爱他——”

看出来他的精神不太正常,为了避免刺激到他,警察只得暂时作罢:“感谢您的配合,一也西先生,能不能再询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一也西凛温和道。

……

调查很快就结束了,一也西凛回到徐引默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徐引默的手。

徐引默半睁着眼睛,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现实。

忽而间听见那烟嗓温柔地问:“西西里还愿意去吗?”

忽而间又听陌生人在耳边说:“他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模糊间似乎也能听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二太要快些好起来,我们永远站在你身后。”

另一些阴阳怪气的语调却说:“你的爱人就要死去了,他要因为爱你而被惩罚,从此你就要孤身一人了。”

妈妈在他身边削苹果,眼睛已经哭得肿了,却依旧强打精神。听见唯一的儿子在病床上惨白着脸昏迷着,口中一直说着胡话,她就无法忍住自己的眼泪,恨不得亲自剐了罪魁祸首。

“我无法独自活下去……载着我的小舟即将沉没,我应该如我的爱人一样勇敢,向着他的方向追去,因为他在等我,等我一同去到与世隔绝的无人之岛。”

徐引默的语调没有起伏,为他做催眠的心理医生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与亲属说明徐引默的情况。

苹果皮被削了一半,枯枝一样的手忽然抓住了妈妈的刀刃,女人大骇,让徐引默快点松手。

徐引默却不觉得疼似的,轻飘飘地问:“妈妈,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小傻子,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健康了。”

“那为什么他不要我了?”

女人噎了一下,组织着自己混乱的语言,害怕徐引默会突然又发了疯病,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徐引默又说:

“我好困了,妈妈,晚安。”

“好,好,妈妈陪着你。”

“宝宝,晚安。”虚幻的男音与母亲的声音重叠,徐引默松开了手,慢慢地展开了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