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程两人都在讨论等会和顾客和解的分工,决定还是让唐心打感情牌,他来打技术牌。最重要的是,最好能看看余莺的牙齿状况,能拿到证据能证明是由于余莺自身体质才导致的碎裂。
大概开了五十分钟,终于来到了余莺郊区的家。
钟亦说到做到,依旧记得在她下车时为她开门。
唐心想,他的谦和有礼应该不是因为出国的原因。
他一直没有变过。
就像高中时等公交时,他会主动等着所有的女孩子、老人都上车了,自己才会上车。有很多时候他不得不多等几辆车,所以害得她悄悄站在他身旁,陪着他多等几辆车。
因为只是想和他坐同一辆车一起走。
喜欢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孩子,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他总让她觉得,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思地努力追赶,都配不上他的善良与优秀。
所以也许注定了,这辈子她只能当他的追光者,追随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但却没有办法与他比肩而立。
见她微微有点走神,钟亦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她连忙回神,掩饰她的心不在焉:“我没事。我们走吧,钟医生。”
***
唐心感到,今日似乎“命犯保安”。
余莺小区的保安听见两人是去找余莺的,脸立刻就臭了:“都说了,她不想见人,你们还是回去吧。省得放你们进去,她等会又要来骂我。”
唐心日常与各路人士斗智斗勇,说谎不打草稿已是家常便饭。
但她记起了尤未再三嘱咐她,保持真善美的小仙女形象绝不能崩人设。
她望了一眼身旁的钟亦,硬生生把到嘴边的瞎话改成了做小伏低的恳求:“这位大哥,我们过来也是来解决问题的呀,不是来找麻烦的。要不,您先帮我们用声控问她一声,说不定她愿意呢?”
“她都说了有人来一律赶走。”保安横眉冷对,“你听不懂人话?还是你不是人?”
钟亦听了,有点气保安敷衍的态度,便把唐心先拉到身后:“您能不能为我们通知她一声?我们确实有急事。”
“都说了她不见人,你们怎么这么烦呐?”
钟亦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一下,才转向唐心,在她耳旁道:“你等我一会。”
就见他走到门外去了,似乎是去打电话去了。
看着钟亦转身离去,唐心没有了后顾之忧,立刻从“小绵羊”人设切换成“小狐狸”,眼泪说来就来,泪眼婆娑望向他:“这位大哥,其实我有个朋友。她从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了,和她的亲姐姐失散多年。现在她病入膏肓,临死前只想见她的亲姐姐一面……”
“小妹妹,你说的这位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
“大哥,你说得不错。”唐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沿着脸庞滑落,“实不相瞒,我如今已时日无多,您就行行好……”
“实不相瞒,前几天你哥哥姐姐们都已经来过了。”保安大哥被缠烦了,面无表情地推搡了唐心一把,“骗人都不知道换个新鲜的理由,这借口你同事都用烂了,你晓得么?”
唐心被推得重心不稳,正好撞到了身旁的快递架,连带撞掉了架子上的几个包裹。
她正觉不妙,幸好刚好进门的钟亦眼疾手快护住了她,才没让她一屁股跌在地上。
唐心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正见钟亦黑亮的眸子正凝视着她,里面细微的光在涌动。而他们如此接近,彼此都能感到彼此灼热的吐息。
她忙从他怀里挣出来,红着脸向他道歉,他却冷冷径直走向了那个推她的保安:“请你和这位小姐道歉。”
那位保安只是“切”了一声,不予理会。
“算了,钟医生。”唐心在他身后道,“我没事,不必和这种人多费口舌。”
“确实不必。”钟亦天生长着笑眼,连生起气来也没有迫人的气势,只是语气陡然变冷,“反正他马上就会后悔的。”
“你说什么?”那保安没听懂钟亦的意思,狐疑地看向他。
“是钟先生吧?”
话音正落,一位位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便出现在保安室门口,朝钟亦走来,毕恭毕敬送上了小区的门禁卡:“钟先生您好,我是物业经理,我姓徐。这是您刚刚付款租下来的酒店式公寓和小区的门禁卡,您是现在要入住吗?我可以带您去。”
“没事,我自己可以去,但要麻烦您处理另外一件事。”钟亦将门卡收在口袋里,便继续道,“我我要向您投诉这位保安。他刚刚举止粗鲁,差点弄伤我的女朋友,而且拒不道歉。”
租……租下来了?
唐心瞠目结舌,看着带着一股子“天凉王破”气场的钟亦久久无法回神。
这小区主打高级酒店式公寓的售房模式,在S市赫赫有名。即便租一晚,也必然是不菲的一个数目。
不愧是她这辈子高攀不起的高岭之花,真尼玛有钱。
但……等等……
他刚刚叫她啥?女朋友???
徐经理立刻一个爆栗敲向保安:“怎么回事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服务行业,最重要的是什么?还不是态度!赶紧道歉,快!”
“对不起,这位女士,对不起。”保安连连鞠躬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推你。”
“钟先生,真对不起。这样吧,我会炒掉他……”
“没事,炒就不用炒了,就抄五百遍‘对不起’交给我女朋友吧,”钟亦没有那么生气了,直视着唐心的眼睛问她,“你觉得可以吗?”
唐心听见“女朋友”,心里波涛汹涌,面上不动声色。
她听见“五百遍对不起”,哑然失笑:“可以了,他应该知错了。”
反正她早就猜想得到,钟亦根本不懂得怎么去为难一个人。
也许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人,心地都会比普通人柔软温和许多。因为生活里大半的琐事都能用钱解决,让他们更容易有良好乐观的心态去面对周围的人。
徐经理忙不迭地应承:“好的好的,我这就监督他抄字。钟先生,等抄好了我亲自给您送过来。”
“走吧,一会再来收他写的‘对不起’。”他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腕,好像她真的是他货真价实的女朋友,用门禁卡刷了门禁,堂而皇之地带她进了小区。
两人一路无阻地进了余莺的单元楼,坐上了电梯,唐心才想起和他计较:“钟医生,你刚刚说女朋友……”
“真不好意思,上次和你演了一次以后,就顺口说出来了,真对不起。不过仔细想一想,上次你扮我女朋友,这次我扮你男朋友,我们也算是扯平了吧?”
神特么扯平了。
男神的逻辑真棒,令她无法反驳。
她刚想再分辩,便见钟亦无辜的眼神望过来,眼眸攸然下垂,更显可怜巴巴:“唐小姐,是我冒犯到你了吗?对不起,一定没有下次了。”
钟亦暗戳戳在心里小声说,下次我一定会弄假成真的。
唐心招架不住他这样子,立刻点头如捣蒜:“扯平了,扯平了。我没事,演戏而已,谁会当真?”
其实,她在心里暗戳戳想,她好想弄假成真啊。
她又有点入戏了。
***
到了余莺门口,唐心深呼了口气,去按门铃。
门铃叮咚叮咚响了很久,但还是没有人开门。
“余女士,您在吗?我是糖朝产品研发部的总监,您方便帮我开门吗?”
她又叫了几声,门内终于有个暴躁的女声歇斯底里:“滚!我不想见你们!”
“余女士,我可以体谅您的心情,但是事情总需要解决。您这样拖着不去看医生也不好,您能不能开门先和我聊几句?”
“滚!你再不滚,我报警了!”
钟亦见状,又将唐心拉开,对着门道:“余女士,您好,我是梵博齿科的医师。我在英国攻读了五年口腔学,工作了两年多,经验和技术都绝对过关。您如果不愿意和糖朝的人协商,可以让我帮您看看怎么修复牙齿吧?我今天也带工具来了,可以先给您看看是怎么个情况,费用一切全免。”
话音刚落,门忽然大开。
两人正大喜过望,还没看清门里的人影,便是一盆红颜料劈头盖脸浇下来:“叫你们滚还屁话这么多!”
“钟亦!闭眼,钟亦!”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了,唐心来不及制止余莺,凭借本能,只来得及飞扑上去,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替他挡了这场飞来横祸。
“唐心!”
大门轰然闭上,淹没了钟亦急促的叫声。
他忙从自己的胸袋里掏出一方随身携带的方格手帕,尝试着先替她擦拭眼里的颜料:“怎么样,眼睛疼吗?”
“还好,只进了一点点。”
她虽这样说着,却不敢睁眼,只觉得疼得张不开眼。
“先别睁眼。”
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爬到我背上来,唐心。”
“啊?”
见她闭着眼,也看不清方向,他用手握住她的腕,带着她的手臂圈紧他的脖子:“抓稳了。”
然后便托着她,把她放上了他宽厚的背:“我带你去急救一下。”
“欸,钟医生。”
在一片黑暗中,唐心感觉稳稳地被钟亦托起,由他背着一步步走向电梯。
“对不起,”他只能想到和她说这些,“我不该硬逼着她出来。”
“没关系,我们……扯平了。”
唐心小声地在他耳畔说,思绪又飘向久违的高中岁月。
那是高二冰雪满天、寒风刺骨的酽冬。
图书馆的空调坏了,冷得如同埋葬死人的冰穴,让来了例假的她痛苦不堪地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直冒冷汗。
她闭眼低头趴在桌上,宛如死尸般一动也不敢动。
在混沌的黑暗里,不知是谁,在她怀里小心翼翼塞了一个暖袋,随后是带着金属特质低沉悦耳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自问自答道:“是睡着了么。”
随后,她的耳畔响起一声柔软如羽毛的承诺,像一个骑士向他的公主宣誓:“放心,我一直都在。”
以前,一直是他保护她。
而今天,她终于能有这样一次机会,光明正大地走到他面前,来保护他。
他们终于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