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水里泡了两个时辰的后果就是,凡人之躯果然脆弱,贺必清和阮离双双生病了。
至于副将的妹妹,阮离怕她继续坏事,把她先带回来禁足在了萧府,吩咐下人好吃好喝伺候着。
阮离以为,贺必清肯定不太有生病的经验,于是亲自煮了姜汤给他,结果一敲开门,两个端着药碗打算给对方的人面面相觑,笑了出来。
贺必清先道歉:“是我计算不周,害你受苦。”
阮离赶紧摆手:“这次是我的失误,你就不要揽责了。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贺必清道:“已经想办法助他越狱出逃。”
阮离点点头,转念又觉得不对:“之前的世界,他是不肯离开京城的,一心要立刻复仇。是我硬把他拖走。这次我若不拦着,他会不会直接来刺杀你?”
谁知贺必清道:“会。”
“啊,那我赶紧去找他吧!情劫还没个头绪呢。”阮离转身就要行动,被贺必清一把拦住。
“不可。”
“为什么?”阮离问。
贺必清支吾了许久,才低声道:“这次……发生了许多意外,我怕再横生枝节,不如,就让他来刺杀我吧……”
刺杀了,世界不就结束了吗。
“君上!”阮离吃惊道,“我可是签过契约,失败了要赔钱的!之前你说开始行动,我还以为你有后招呢?”
“钱……我帮你赔就是了。”
阮离听了无奈地笑:“您穷成这个样子,拿什么赔啊。”
“我有钱。”贺必清忽然非常肯定地道,好像生怕阮离误会。
“呃……”阮离以为他在说笑,因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仙帝平日里真的很节衣缩食,据说住进凌霄殿后还没给里面添过一样东西。
贺必清道:“天宫毗邻的两个神洲,我都有投一些生意,其中黎洲夜市最为赚钱,日流水可达一万金铢,你需要赔多少钱?”
“黎洲夜市,是你的产业?!”阮离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重新打量仙帝。
黎洲夜市是整个上天界闻名的休闲街,在里面可以淘到各种各样的宝贝,有来自神洲各地的神秘商人,贺必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信息量多的阮离头晕。
知道夜市肯定赚钱,没想到单日流水那么高,别说够不够赔钱,都够买下他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天庭新帝居然就是夜市背后的业主,这说出去谁敢信。仙不可貌相,说得真不错,这实在突破他的想象。
“既然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把日子过得那么苦?”阮离忍不住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贺必清停顿了。
算了,谁都有秘密嘛,阮离也没那么大的窥私欲。
但是让别人帮自己赔钱,他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要不咱们还是再努努力?真失败了,我也不能让你赔钱呀。”阮离道。
贺必清立即:“总归是因我而起,我赔是应该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怎么说得好像已经失败了一样。阮离叹息:“再说吧。希望还有救。”
*
阮离总结自己以前凡间历劫的经验,问能不能救,那大概率就是没救了。
否则问什么,直接救。
以康昶那暴躁莽撞的脾性,等三天还不杀过来就算奇迹了。
果不其然,第三天夜,人来了。
贺必清早就调走了萧鸿信的所有暗卫,故意遣走萧府下人,自己独自坐在凉亭里。
他料得很准,康昶趁着夜色现身,带着满身杀气,是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他或许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接近了萧鸿信。
萧鸿信武将出身,有些功夫傍身,贺必清意思地和他过了几招。
一切就如同第一世那样,康昶愤怒之中拔出了斩六合,宝剑上斩妖魔下扫八荒,对付一个“萧鸿信”便是杀鸡用牛刀,剑没入身体,只是这次刺穿的对象不再是阮离,他没有看见面具落下后的惊恐交加,而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可杀了萧鸿信后,康昶却没有立即走,这么大的动静,没有惊动萧府一个下人已经很诡异了,他却还不赶紧离开,而是继续潜进阴影里,往内院跑。
阮离是发现下人被贺必清调走,才猜到今晚有事的,他急匆匆地赶过来时,康昶已经和贺必清打起来。
已成定局,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康昶手刃“仇人”,他在原地唉声叹气。
他从树后走出来,拦住了康昶。
等出去以后,记忆重置,康昶就会被覆盖掉第一世的事,他可能会模糊回忆起自己那几日浩浩荡荡的在天宫追求阮离的事,但却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阮离也想好了,他会告诉他那只是化劫珠里走一遭的后遗症,是幻觉。
但是重置的记忆是一次失败的渡劫,他挺愧疚。
“将军。”
康昶回过头,看见了阮离便一喜,迅速赶过来拉住他:“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阮离拍了拍他的胳膊:“不必了,我们马上都要离开这里。”
“什么?”康昶没有理解。
阮离道:“将军啊,真是对不起,没帮到你。出去以后我会赔钱的。”
“?”康昶越听越糊涂。
很快,天旋地转,康昶眼神一呆,往后栽倒,与此同时,化劫珠将三个人送了出来。
阮离引着康昶的魂魄回到了昏睡的本体中,一旁打坐的仙帝也缓缓睁开眼睛。
两个人一同看到了面前的化劫珠,珠子原本光芒流转,现在渐渐黯淡下去,彻底灰败了。珠子本来就只收集情劫的功德,渡劫失败,功德自然也被清空了。
阮离率先开口:“不怪你,我也有错。我明明是走过一遍的人了,还是大意了。”
贺必清站了起来,先是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康昶,下意识抬手抚了下胸口,斩六合杀伤力属实不小。最后他走近阮离,从囊中沉默地取出一袋金铢递过去。
阮离推拒:“别呀,真不用。”
贺必清不由分说放在他手中:“反正我也不怎么花钱。”
阮离唏嘘:“你挣这么多钱不花!那你为什么要挣钱啊?”
贺必清沉默了一阵,道:“故人爱财,我不如多挣些,免得他去找别人。”
阮离:“……”
“你这故人也太不靠谱了。”他感慨。随即想到,能被仙帝如此用心对待的故人,还有谁?不就是那位吗。
他赶紧补充:“我意思是,和我一样!哈哈……”
贺必清轻轻笑了一下,摇头:“他爱的我有,再好不过。”
阮离掂量了一下手中钱袋,非常舍不得:“我倒宁愿像第一世那样,挨他一剑送了命,也不想像这次一样平平安安啥事没有,却要赔钱!”
想到那一剑,他忽然抬头:“斩六合威力真是不小,君上,痛吗?这次真的辛苦你了。”
贺必清道:“没事。我其实很意外他拔得出剑。”
“咦,你知道他那剑是怎么回事?”
“嗯,是他求我用天帝神印帮忙封起来的。”贺必清道,“他那柄剑,受到天伤之力的影响,威力过大。他来找我时,已经用那剑误杀过许多亲近的人,因此心有障碍吧。”
阮离一呆:“这样么。怪不得……怪不得他用那柄剑杀了我,出去以后还是那么痛苦。是我大意了。”
说话间,康昶有微微转醒的迹象。阮离赶紧推贺必清的肩:“君上你还是先离开吧,别让他知道萧鸿信是你。否则他岂不是又要有用剑的阴影。”
贺必清欲言又止:“那你……”
“放心吧,我搞得定。”
贺必清也没理由留下,只好先离开。
康昶从仙榻上悠悠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阮离坐在他旁边,对他露出一个假的要死的大大笑容。
康昶坐起身来,敲了敲有些阵痛的脑袋,新的记忆似乎慢慢复苏,他茫茫然地问:“小仙君,不是说渡劫吗?”
他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片段,熟悉而陌生,他记得自己好像去过一趟凡间,还记得自己拉着面前这个小仙君和他固执地讲些什么话。
但最后,记忆如潮水散去,如同一场幻觉。他只清晰的记得在化劫珠中,他一剑在凉亭中杀了仇人。
“啊,失败了。”阮离歉意道,“我水平有限,实在是对不起。付的钱会退给你的,还有赔偿也……”
“不用了。”康昶摆了摆手,心灰意懒地从榻上起身。
“用的用的,我是诚信生意人。”
阮离见他果然没有以前那样疯狂执着,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虽然是失败了,想想结果也不差。
但是康昶得知失败了居然没冲他发脾气!这很不可思议。
或许是阮离的表情太过丰富多彩,一会儿窃喜一会儿疑惑的,康昶不由问:“你这样看我干嘛?”
阮离哈哈一笑:“在想将军你不如传闻里那么凶。”
康昶定定看着他不出声,把阮离看的心里发毛。
良久,康昶皱眉移开了眼睛,小声喃喃:“错觉么……”
“什么?”阮离一虚。
“没什么。”康昶道,“似乎有人告诉过我,脾气不要太暴躁。”
他说完,大步往乌浩宫门外走去。
阮离倏然叫住了他。
康昶回头。
阮离深深叹了口气,道:“将军是个好人,不要再为天伤印苦恼了。不详之说实乃胡扯。”
康昶一愣,嘴唇微微颤动。
“你懂什么。”
“你看,在劫世里,你不是拔剑救了我,手刃了恶贼吗?”阮离微微一笑,这一次十分真诚,“我相信将军拔剑,可以保护很多人的。剑是柄好剑,将军也是好将军。”
康昶看着阮离,神情不无震动。他从来没想到有人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神仙们躲他还来不及。
习惯了躲避、嫌恶、惧怕、误解、排斥……从来都可以做到不泄露半分情绪。
反而得到善意,会眼睛一酸。
他很快收敛了情绪。
再转身时,只留下一句:
“钱不用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