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了神仙也一样。
阮离最近有个难以启齿的困扰。
他是个修无情道飞升上来的小神仙,这在天庭可是万中无一,原因是无情道的修炼道法相当苛刻,飞升前的最后一个大劫更是未曾听闻有人顺利渡过。
所以阮离一来,显得十分珍稀了,立刻被填补去了乌浩宫,掌管神仙劫数的仙宫,本本分分当着个小仙吏。
周围神仙都说,阮离哪儿都好,就是财迷了一点,一来就想着赚大钱,在乌浩宫搞了个“帮君渡劫”业务,就是帮那些推演到命数不佳的神仙,提前下凡历劫度化,这样,真正的劫数来时,就能更轻松的化解。
一开始大家将信将疑,没人捧场,有个不怕死的去试毒,出来反响不错,于是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阮离本以为下凡走一遭,之后顾客们就会回去好好专注自己的仙途正道,可也不知神仙们抽了哪根筋,历劫回来,开始时不时给他送些奇珍异宝示好,不但贵重,意义还非凡,譬如西昆仑神树上万年结一次的情人果——那不是只送给心上人的吗?
从此阮离的大烦恼来了,无情道法第一条:
别人谈情要钱,你谈情要命。
也许神仙们是一时兴起,只要躲过几天风头,他们自己就想开了呢?
阮离安慰自己。
……
躲了几天后,烦恼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乌浩宫主位仙座空悬已久,阮离飞升不足两百年,但因业务成绩突出,净云司命请来一道仙旨,他晋升了。
晋升之典上,阮离站在殿外迟迟不敢进去。
靠近门口有俩神仙在寒暄:“听说,今日要来一位大人物?”
“是遣云宫的玉枢星君啊,喏,你看,”小神仙对一起闲聊的仙友努了努嘴,示意对方看一看殿中央挤着的一众女仙官们。
女仙官们你推我搡地占据最佳地点,神情个个儿兴高采烈,穿的也叫个争奇斗艳,乍一看又像选美的盛典。
她们翘首以盼的自然不是阮离,而是走到哪里都有这种盛况的玉枢星君。
确认过名字,是要躲避的人。
阮离裂开。
他久久不到场,同僚中一个名叫胡不喜的被派出来寻他。
胡不喜名叫不喜,长得倒是很喜庆,逢人便是笑脸,顶着一张像是有天大的好事的脸出来了,一跨出门槛,阮离就迅速伸手,把人拉住拽到了没人角落:“喜儿,你可得帮帮我!”
胡不喜莫名其妙:“阿离你磨蹭什么呢,快随我进殿,所有人都在等你。”这自带喜悦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婚宴。
阮离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临阵脱逃的念头徘徊不下,他知道胡不喜好说话,便试着恳求:“我不能进去,你帮我替司命说——”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地面蓦地一震,廊柱上面的琉璃装饰都被震掉了几颗,胡不喜惊诧不已,摸了摸胳膊,望向不远处:“奇了,这边不是夏令区么,哪来一股子冷气?阿离,你感觉到了吗?”
只见阮离脸色一变,兀自念念有词:“完了,他怎么也来了,祸不单行……”
“什么啊,谁来了?”胡不喜拉住阮离的胳膊,“好了别胡闹了,先跟我进来。”
阮离迅速施法,在大殿的侧面开辟出一道门,这是礼堂备用的小耳房,里外相通,通常是给表演舞蹈的仙女仙子们备的更衣室,现在被阮离用来当龟壳。
他紧紧反握住了胡不喜的手:“喜儿,念在我平日待你不薄,一会儿不管是谁来找我,你都千万别说我在这儿!你就去殿里同大家讲,我今天身体不适不能到场,叫大伙儿各回各宫散了吧!拜托拜托。”
说罢他便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并设下三重防护罩。
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胡不喜目瞪口呆,难不成,是有人来寻仇?
胡不喜和乌浩宫大多数同僚一样,只知道阮离那个神奇业务,却不知道光顾的都有谁,更不知道阮离最近的苦恼。
一是因为阮离没提过,二是因为乌浩宫那么大,每个仙吏都有独立的办事处,神仙们来找阮离都是直奔他而去,没几人瞧见,瞧见了也不会仔细盯着看。
胡不喜此时内心纠结,阮离在这个当口让他撒谎告假,帮吧,太荒唐。不帮吧,平日里阮离还常常给他们泡花茶喝,是个很好相处的同僚呢。
在他纠结的当口,那股冷气愈发逼近了,胡不喜不禁朝门口一望,看到一个银发披肩、浑身散发着霜寒之气的神仙出现在了那里。
这一眼可不得了,胡不喜魂差点给吓没了。
那银发神仙他见过无数次!确切地说……是在百煞图上见过无数次!扉页大名鼎鼎的不周山上神寒星,令人光是翻画页,手都抖三抖。
寒星虽远在不周山,可天宫始终流传着他的传说。据说他是上神里脾气最难琢磨、最阴晴不定的一个,天生掌霜雪之力,却不加以控制,被封上神前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只因当年有龙族大闹天界,仙官们束手无策,最后那条龙是被屠在了不周山,寒星无意立功总归也立了大功,当时的仙帝便给他封了上神,还希望有个封号,他从此亲和些。
然而并没有,寒星依旧我行我素,见谁不顺眼出手无理由。
胡不喜还在上一个宫供职时,同僚们便私下传阅过百煞图,并互相提醒:倘若有朝一日见着这位银发上神,别说话,跑!
当时胡不喜还打趣:“寒星在不周山待的好好的,没事来天庭干嘛?诸位多虑!”
现在,没别的,他就是腿软。
……说不定这位大神只是碰巧路过呢?
胡不喜扶着廊柱,稳住酥软的身子。
殿里的神仙们也看见寒星了,霎时间跑的跑叫的叫,有些灵兽修成的神仙就如同见到了天敌,当场耳朵尾巴都给吓出来,藏不住的瑟瑟发抖。
被玉枢星君吸引来的女仙官们哪里还有影子,早发足狂奔了出去。
主持大典的净云司命也腿软,他强撑着迎出来:“寒星上神大驾,有失远迎……您,您来……有何贵干?”
寒星就跟没听见似的,掠过他闯进了殿中,举目四顾。他一抬手,便是一道冰柱从天而降,他专挑身着乌浩宫仙服的神仙拦路,拦住便问:“阮离在哪。”
冰柱直直插入地表,华贵的玉面瓦被劈得四分五裂,溢出的寒气冻的所有人一激灵。
这不像来找人,像是来砸场子。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寒星再度抬手,净云司命心疼地道:“上神手下留情!殿内陈设实在昂贵……”
“咔嚓嚓——”昂贵之物接连被冰柱贯穿破碎,寒星的眼中一点温度也没有,更不在乎神仙们的反应,只是不停抓一个又一个乌浩宫的仙吏问:“阮离在哪。”
这些神仙们不知道阮离是如何得罪了寒星,却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善良的同僚被寒星五马分尸的场景,悲从中来。
这才刚混上个主位神仙当一当,便逢此大劫,谁看了不说一声惨。
胡不喜看见殿内惨状,再不敢踏进去半步,正在缓缓后移,寒星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道冰柱射过去插在他面前,下一瞬人也闪了过来。
依旧是那个问题。
“阮离在哪。”
胡不喜吓得跌坐在地,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他他今天身体不适,不来参加晋升大典了!他已经多日没出现在乌浩宫,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啊!!”
又是两道冰柱降落在他的左右两侧,地面被砸出银色的巨坑。
“不适?”寒星眉头一紧,周身霜意更浓,在原地沉思了片刻,一转身,瞬间没了身影。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幸好没相逢。
直到殿中的霜寒之气彻底散干净,神仙们才真的确认寒星已经走了,纷纷劫后余生般地拍打胸脯,互相打听阮离和寒星怎会有恩怨,无人知晓。
胡不喜从地上颤巍巍爬起来,阮离小心翼翼将耳房的门打开一道缝,从里面露出一只眼睛来,小声道:“喜儿,多谢!”
这周围只有他们俩,但胡不喜还是压低了声音:“天啊,你得罪的人怎么会是他?我看你还是告假离开天宫避两天吧,太可怕了!你看看——”
说着他侧过身给阮离展示被寒星损毁的地方。
寒星这个人有多可怕,阮离能不知道吗。阮离怅然:“我也想啊,这不是咱们司命不准假吗,唉,刚才多亏了你机灵了。”
他又为被砸坏的东西心疼:“这都是咱们乌浩宫出的钱,可惜司命也没法追责寒星,咱们还得自己赔钱!”
这是心疼钱的时候吗?胡不喜张了张口,突然看到上方聚集过来几朵彩云,粗略一数,是司命以上的仙官出行才有的排场。
说时迟那时快,阮离“砰”地一声合上耳房大门,重新设下封印,闷声道:“喜儿,你最机灵,看你的了!”
胡不喜几欲吐血:“你别告诉我又是仇家???”
“不是……但是比寻仇更可怕!”
比寻仇更可怕的事,能是什么?
胡不喜回头,见彩云落地,那位仙官已径自走进了大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