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惊喜

谢瑶卿应了声,见王兴家的从二哥哥的院子方向来,便停住脚步问道:“王嬷嬷,你可看见了二哥哥?”

王兴家的走近前去,见三姑娘手里抱着一个包袱,说道:“我出来的时候还见二少爷在筵席上,姑娘没看见么?现在的丫头真是越疏懒大意了,怎么累姑娘亲自拿东西。”

谢瑶卿嘴里轻轻的责怪道:“二哥哥这阵子总是这样,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夜里风凉,我给他送件天马皮的大氅去。”

王兴家的笑道:“姑娘和二少爷的感情一向亲厚。”

谢瑶卿的嘴角扬起笑意,眼角瞥见了王兴家的身边的沈蕴如,“这位妹妹是?”

王兴家的忙介绍道:“她是永安侯府的沈姑娘,在席上让咱家毛手毛脚的丫鬟淋湿了衣衫,太太吩咐带她到姑娘房里换那件新做的银鼠袄子穿上。”

沈蕴如这个年纪喜欢看女子多过男子,尤其是生得好看的女子,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生得不够美,个子又小,大家也只是夸她长得得人意而已。

所以方才她们交谈的时候,沈蕴如便悄悄地看了这三姑娘几眼,三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长挑身材,瓜子脸,生得十分妩媚,额中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眉梢眼角有一段浑然天成的少女的风情……只是今晚看了妖孽般的谢二公子,再看这三姑娘,总觉得寻常了。

沈蕴如这时更气那个谢二公子了,自从见了他以后,她的眼睛都被他染浊了,她想欣赏美女都不能够了。

沈蕴如礼貌地朝谢瑶卿福了福身子,两人互相见了礼和问了姓名。

谢瑶卿见这小姑娘年纪虽只比她小了一岁,个头却比她矮了半个头,长得像年画里抱着鲤鱼的娃娃,圆嘟嘟的很可爱,让人有种想给她发压岁钱的冲动。

不过瞧这身段,料想那银鼠袄她穿着是不合身的,给她倒有些可惜了,因说道:“前年冬天做了件樱桃红洋绉狐皮袄,我穿着小了,样式都还时兴,所以就一直收着,我瞧着那件如妹妹穿着倒合身,你跟小艾说一声她便知道了。”

王兴家的忙道是,“姑娘想得真周到。”

谢瑶卿客气地道:“如妹妹,以后有时间可以常来玩。”说罢就往前头去了。

沈蕴如跟着王兴家的到了谢瑶卿装置得锦绣珠光的房间,房里有两个丫鬟在嗑瓜子儿,听了王兴家的说的,取了那件狐皮袄给她,沈蕴如果真穿着十分合身。

沈蕴如更完衣出来,见临窗的炕桌上摆着一个骰盒,还有一双未完工的明绿纻丝松鹤延年保暖护膝,针线极其精致,可见是很费心思的。

沈蕴如心中轻叹,这谢二公子人品这么恶劣,却样样如意,有个妹妹对他这么体贴入微,还有那么多侯门公府的小姐对他趋之若鹜,果真是人不求福,福自来啊。

之后沈蕴如回到喜棚,席面已经撤下去了,摆上了各色精巧的果子点心,台上正在唱着戏,沈夫人见女儿出去好半晌才回来,难免有些疑虑,但当着这么多人,也没有说什么。

沈蕴如见席上的姑娘们的神情都有些闷闷的,心中却有种得知幕后消息的快活,她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她们心心念念的谢二公子,此刻正跟他心爱的狗在一块儿,喝得烂醉呢。

台上正唱着《游龙戏凤》的戏,这戏讲得是正德皇帝微服出宫,在客栈遇到李凤姐的故事,戏上唱到正德皇帝用轻佻之语戏弄了李凤姐这一段。

李凤姐唱道:我若不看你是客人,我真想骂你!

正德皇帝唱道:小姑娘,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你骂我作甚?

李凤姐啐了一口唱道:你无赖不讲礼,我不仅要骂你,还要打你。

(李凤姐伸手在正德皇帝的头上和肩膀上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下。)

沈蕴如想起今晚在谢幼卿那的一遭,仍气的牙痒。这戏唱得真应景,虽然戏上两人只是在打情骂俏,但是沈蕴如心里却直道打他打他打他!笼在袖中的小拳头暗暗地攥紧,在膝上划了几下,仿佛如此才能解气一些。

见沈夫人投来问询的目光,沈蕴如忙收起拳头,笑道:“娘亲,我就是手有点酸,活动活动筋骨。”

回去的路上,母女坐在马车中,沈夫人问起沈蕴如今晚离席之后发生的事,沈蕴如掐去了谢幼卿那一段,只讲了被狼狗追的那惊魂一段。

沈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将沈蕴如搂在怀里:“这真的应了梦了,我前儿做梦便梦见你被恶犬追咬,所以才不让你参加谢府喜宴,没想到你还是没躲过这一劫,所幸,都是有惊无险。”

沈蕴如心中五味杂陈,“娘亲,你说老天爷都是公平的吗?”

沈夫人安慰她道:“公平公平,天底下再没有比老天爷更公平了。我的儿,为娘的相信,你今番遭了这么多劫难,过后一定能大富大贵。”

沈蕴如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会是公平的呢,瞧那谢二公子,什么都有,样样都如意,活得多肆意多张扬,做人做成这般真够滋味,可她呢,根本不想奢求什么大富大贵,貌美如花,连最小的平平安安,无灾无难的愿望都没有。

沈夫人摩弄着她的头,寻思了一会道:“你没看见谢家二公子?”

沈蕴如有点心虚地道:“没有。”

沈夫人低头思想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谢府灯火辉煌,好似珠宝乾坤,天上却是一片幽深的墨蓝色,半粒星星也没有,层层的云雾将明月遮住了,只露出一圈浅浅的光晕,过了一会云雾散开,月亮终于露了出来。

谢瑶卿终于在小花园的亭子里寻到了谢幼卿,见他坐在亭子里,一只手扶在上栏杆上,一只手拿着一个酒瓶,头垂了下来,喝的醉熏熏的。

阿浪龇着牙蹲在他的脚边。

谢瑶卿走近他的身边,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却发现已经空了,谢瑶卿蹙起眉尖,“二哥哥,你怎么喝这么多。”

谢幼卿抬起惺忪的醉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眸子里泛着细碎的星光,笑容里含着几分邪魅之色,真是摄人心魂。

谢瑶卿呼吸一窒,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将那件天马皮大氅打开披在他的身上。

二哥哥今年才刚弱冠年纪,却是癖好奇怪,只喜欢与狗相伴,身边不太喜欢有人随侍,自八岁起便如此。

虽有此怪癖,但满京城想与他结亲的贵女仍不知其数,只因他这副俊美绝伦的风姿和盖世的才华在京城无人出其二,令她们一见便芳心沦陷。

但二哥哥尚无成亲的心思,房中也空无一人,纵使谢夫人几番想塞几个丫头在他房里头侍候,都被他打发了出来,且谢夫人试探过他的口风,他明确表示,在入阁拜相之前,绝无成亲的心思。

因前头有个大哥哥,所以谢夫人也就随他了,如今大哥哥已经成亲了,二哥哥又是炙手可热,想必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二哥哥如此才貌绝顶,谢瑶卿再想不出满京城有配得上二哥哥的女子,故她觉得二哥哥将婚事推迟,甚为妥当。

且她也有私心,如今阖府里,唯一一个与他亲近的女子,也是她而已,虽然她只是他的妹妹。

谢瑶卿看了他一会,便让二哥哥的小厮淡清将醉意昏沉的二哥哥扶回房去了。

沈蕴如她们回到沈府正房的院子,便见院子里灯火通明,按着昨日里递来的消息,该是沈廷澜到家了,丫鬟打起大红毡帘子,果然是与朋友游历川蜀等地的沈廷澜已经回来了,房中摆了一个大箱子。

沈弼早已散衙回来,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把湘妃川扇,一边用手捋着山羊胡子。

当时的风气,士大夫们皆以川扇为贵,好的川扇往往重金难求。

沈弼在朝中做户部侍郎,从二品的官衔儿,生得面如重枣,不苟言笑,所以沈廷澜怕沈弼像怕老虎似的。

沈廷澜站在沈弼身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正在垂首聆训。

沈弼威严的声音飘在他头顶:“你这一趟出去,可有什么进益?”

沈廷澜只觉得天灵盖颤了一下,早防着他会问这个,正酝酿着把打好的腹稿念出来,“儿子游历川蜀一带,见山川秀美,物产富饶,人物俊秀,吃食麻辣……”

沈弼听得胡子一颤,真是不学无术,就知道吃喝玩乐,讲了半天也只会讲这些千篇一律的词,半分自己的见解也没有,可巧这时沈夫人进来,沈弼只得咽下了刚要出口的一声粗喝,忙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说道:“夫人回来了……”

沈廷澜也喜的叫了一声娘,沈夫人回来得及时,可算是替他解了父亲的围了。

沈蕴如先叫声爹爹,然后再叫哥哥。她走到沈弼面前,她可不怕爹爹,捏了捏他下巴上的那一小撮墨黑的的山羊胡子。

听到女儿这一声清清脆脆的叫唤声,沈弼严肃的面容才露出了几丝笑意,接着乐呵呵地笑起来。

沈廷澜从怀中拿出一项蜜蜡佛珠,“这是给娘的,儿子从大佛禅院得道高僧佛印法师手中求来的。”

沈夫人最是信佛,接过佛珠顿时心花怒放起来,赶紧念了句阿弥陀佛,“娘知道你有孝心。”

沈夫人打量了儿子几眼,“我的儿,你出去一趟,怎么黑瘦成猴儿一样了……”

沈廷澜挠了挠头发,嘿嘿地笑了几声。打开那个大箱子说道:“里面这些是给妹妹带的。”

箱子里都是川蜀的乡土玩意儿,有胭脂花粉、锦官笺,浣花笺、剪纸,蜀绣,蜀锦,骨牌酒令等等。

沈蕴如蹲在箱子边东捡捡,西看看,喜上眉梢。

沈廷澜从怀中摸出一个平安符,“这是哥哥上峨眉山金顶给你求的平安符,听说灵验得很,会给你挡灾化煞,保佑你平安顺遂的。”

沈蕴如接过平安符举在眼底仔细地看了一会,平安符是用金丝绣的一个小狮子图案,在灯光下虎虎生威,她一直觉得她不是属猪的,她应该是属狮的,所以她很遗憾为啥十二生肖里有老虎却没有狮子。

沈蕴如将平安符戴在脖子上,笑嘻嘻地道:“谢谢哥哥。”果然哥哥最疼她了。

她今晚在谢幼卿那儿受的欺负,好想告诉哥哥替她出头呀。

沈廷澜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喃喃啊,哥哥不在的这几个月,你是不是天天在屋里打着伞。”

说小孩在屋里打伞,就是说小孩不见长个子,哥哥自己长得人高马大的,所以时常会这样笑话她,但是沈蕴如渐渐长大了,姑娘家的自尊心强,越来越听不得这样的话。

沈蕴如撇了撇嘴,她踮起脚尖用手在沈廷澜的肩膀上比划着,“哥哥,我明明长了个儿了,你敢把眼睛睁大点再看看么。”

说来也是奇怪,沈弼和沈夫人的眼睛都生得极好,偏偏沈廷澜天生长了一副微微下垂的小眼睛,小时候出去玩,也没少被大伙儿笑话他。

他闻言有些窘,轻轻咳了几声,当着父亲和母亲的面,不再和妹妹理论。

沈蕴如将这些乡土小物拿出一部分来,令丫鬟分派到各房里头去。

沈弼是沈家的二房,除了沈夫人,底下还有两位姨娘,一个叫姜姨娘,一个叫香姨娘,都各生了一个庶女。

姜姨娘所出的叫做沈蕴仪,今年十七岁,香姨娘所出的叫沈蕴滢,今年十六岁。

沈蕴如打点好后,打发了花糕、桂糖将礼物送到她们手里。

当着丫头的面,沈蕴仪和沈蕴滢都笑得很热情,谁知等这些丫头一转身,沈蕴仪便把礼物丢到地上,“谁要她房里送过来的东西,晦气得很。”

姜姨娘眼中露出几丝精明之色,“傻姑娘,谁会和钱过不去,咱们悄悄地把它卖了不就成了,能换好几个钱呢。”

沈蕴仪笑道:“还是娘想得周全。”

彼时大家都知道了沈蕴如有五年大灾劫的事,都道她这个人不祥,恐惹上晦气。故大家面上虽不露什么,但底下都很是有些忌讳,尤其是两个姨娘的女儿都到待嫁的年纪了,都想嫁个好门第,整日里烧香拜佛求福,最怕惹上一些灾祟,误了前程。

沈蕴如本以为今晚去睿国公府能蹭蹭喜气的,没想到喜气没蹭上,倒惹得自己煞神上身,回房之后料想今晚又要做噩梦了,谁知她竟一夜甜梦到天亮,醒来浑身舒泰,那种美好又惊喜的感觉让她还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她摸了摸怀中的平安符,难道是哥哥求的平安符起作用了?只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天,她都感觉身上像有神仙附体似的有些轻飘飘的,好事一件接连一件的发生,什么灾啊难啊的,通通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