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城202,刑侦队的老同事都已悉数到位。我走进去时,两名穿着白大褂的人员正在处理林老师的尸体,看来基本的检验鉴定已经完成。某个年轻小伙子手里拿着本记事簿,看到我就如见到上帝一般,一连喊了好几句“城哥”。声调清脆悦耳,令人舒服极了。说真的,五脏俱全的小麻雀都没有小桌子可爱。
他名唤卓毅山,高高瘦瘦,白白润润的脸上总带着一副傻笑。队里数他的年纪最小,大家都习惯叫他“小桌子”。无论对谁,小桌子总是万般的热情,嘻嘻哈哈中看不见有半点虚伪的杂质。非常难得。
这点倒是比他城哥强多了。我记得进刑侦队不到半年,我已然是半身老油条;半年后去了派出所,如今全身上下妥妥的老油条了。虽然相处的时光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但队里就数我们俩的关系最要好。
“终于见到你……”小桌子喊着,朝我小跑过来,“脸色不太好啊,城哥?你看眼睛红得——红得有点不像话……”
眼睛?我突然想起志善,就在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志善满眼都是血丝。不知他的论文写得怎样?“有什么发现没有?”我问他说。客厅里看不见王队的身影。
“需要你做个笔录,王队特别交代的。”
“现在?”
“对,就现在。”
小桌子往墙边闪了一下。两名身穿警服的年轻人抬着林老师的尸体从我身前走过去。我两腿站着一动不动,只是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像一个刚刚企稳的不倒翁。受害者的身上照例覆盖着一张白色的被单。瞅着白茫茫的一片,我禁不住流下两行泪水。
小桌子搔搔后脑勺,摇头晃脑,不时眨着眼睛。我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朝阳台走去,一边详细跟小桌子讲起昨天下午前往东县一中后所经历的所有实情,力争不落下任何一个细节。
“吴老师……”我一阵语塞,所长不可能跟我开这样天大的玩笑。小桌子双唇紧闭,两只眼球一上一下。我必须接受铁一般的事实:吴慧芳老师的的确确已经离开了人世。我还想确认什么呢?“情况怎么样?”我说。
“阳台下面发现一只钳子,还有几圈被剪断的铁丝。就看钳子和铁丝能不能采到什么指纹。凶手很可能从正门逃出去,因为门没有锁,而且——”小桌子顿了顿,煞有其事地拉高声调说,“凶手应该特别熟悉小区的破绽,他知道有不少暗道可以逃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躲开监控。我猜想他一定非常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监控。他们可能又要白看一个下午了。”
“他也可能不是住在这里的人。”我说,其实这个老破旧小区也就仅仅一个监控能够发挥作用。“只有大门口那个监控可以正常工作,其余的都是摆设。”我说,淡然地盯着他看。
“什么?怪不得!可是,其他监控为什么都是坏的?这也太巧合了吧?”
“没什么巧合不巧合。”我依然淡淡地说,“业主们上缴了一笔钱,准备更换小区里所有监控,”我噘了噘嘴,咽下一口到嘴的唾沫,“款项被我二叔的儿子,也就是管理处的经理打牌输光了。他保证在今年十月之前一定把所有监控都装上。”
“是这样啊。可是城哥,”小桌子两只眼球转了一圈,“你说茶几的抽屉里有一叠类似人民币的东西,我们并没有发现这笔钱。”
“我是说‘类似’,”我推开一个挡在我面前的警察,拉开茶几下方那个抽屉,除了一包香烟和一只打火机,空无一物。“如果里面是钱,那……其他房间呢?林老师的卧室呢?”我着急往主卧室走去,法医还在里头忙碌。
张医生伸了伸腰间,打了个哈欠,宛如一个刚刚被弄醒的小孩。这时王队拄着拐杖不知从何处走进来,张医生迎上去,说道:“具体结果要等鉴定报告出来。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到四点左右。”我们跟着张医生的脚步一同走出房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是在七点半左右开始喝的酒。”我说,“我确定,八点时我们已经喝掉了一整瓶茅台。”
“那么,死亡时间可以推断在凌晨两点左右。另外,”张医生转身望向那个房间,“从死者的妻子和儿子身上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伤痕。”
“根据痕检员的说法,除了客厅,其他两间卧室也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小桌子接着说,“死者除了双手、双脚和嘴巴被电线捆住,额头、胸腔和□□都有明显伤痕,特别是□□——”
“怎么样?”我吃惊地盯着卓毅山。
“严重挫伤。”张医生边说边点点头。
小桌子继续说道:“基本可以判断是用脚踩的,鞋后跟很坚硬的那种,而且作案者是两个不同的人。脚印并不相同。至于喉结,我只能说凶手相当残忍。”
“死者创口有多深?”我禁不住又倒吸一口气,差点没忍住要大叫一声。
“长度刚好三点七厘米。凶手手法非常精确。”张医生说,“他只往死者喉咙割了一刀,非常用力,但不深不浅。死者死前必定极端痛苦。这个极端痛苦的过程至少得持续二十分钟左右,甚至更久。”
“也就是,凶手并不想让他马上死……”小桌子张大嘴巴,“一直滴到最后一滴血……太恐怖了,再深仇大恨也不能这样啊!”
什么是“不深不浅”,什么又是“极端痛苦”,我好想骂娘!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起入室抢劫导致的凶杀案,跟任何私仇报复无关。
“厨房里所有刀具都处理好了?”王队问道。
“是的,都处理好了。”一名我并不认识的警察回答说,他手中拿着一只装有好像是图纸的物证袋。“上面画的什么?”他看着我,语气冷淡得令人心死。
“你没有跟你的女儿讲过格林童话吗?”我抓过物证袋,是一张睡美人的素描,有A4纸一般大小。
“总共二十张,全部都是素描,而且一张不剩撒在床上。我推断,他自杀前还在画画。就像你说的,睡美人画像。”
“我这里也有一张,”王队拿出一只粘着红色液体的物证袋,“睡美人画像,对吧?你们看,睡美人的裙子被涂上了一层红色,而且凶手还在睡美人的眼睛点了两个红点。”
“凶手?”小桌子伸长脖子,垫起脚尖,朝我看了一眼。
王队点点头,咬着嘴唇,忽然说道:“我敢肯定,这是凶手蘸着林老师的血涂上去——”
“又出事啦!”所长不知从哪里跑了进来,“南南南朝四村,那那个吴忠被人割割——割喉……”他喘得实在是说不下去。
我何尝听得进去?卓毅山试图用一只手臂挡住节节后退的我。“吴忠你认识吧?”他问我说,谁都知道我是南朝乡走出去的人民警察。
“吴忠就是吴志善医生的继父。”王队面无表情地说,“他有个女儿叫吴美丽,读书非常厉害。”
后来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糗事。听到“吴美丽”这个名字时,我竟然整个人昏倒在地。小桌子“啊”的一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