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期彻底将顾怀曲吓着了。
他恶事做绝,骤然在顾怀曲掌心里变回了猫,眼睛圆溜溜,逞凶作恶的盯着他,开口“嗷呜”了一声。
顾怀曲当场僵硬,两手剧烈地抖了一下,凤眸愕然,一阵惊骇。
终于意识到这猫就是郁承期所化的!
他脸色白了好半晌。
最终砰地将郁承期拍在了门外,层层结界将让清殿封闭得严严实实。
“……”
郁承期以为他是气的,可殊不知,让清仙尊是羞赧远大于气愤。
……简直是奇耻大辱!
顾大仙师跟一只猫同床共枕了多日,竟都没发觉不对劲。
他甚至很难在脑海里把那只猫替换成郁承期,他这些日被猫挠过、咬过、钻过被子,甚至是被眼睁睁的看着沐浴洗澡……
光是回想起来,他便觉得面红耳赤,羞愤欲死。
……
让清仙尊比起责怪别人,更责怪自己眼瞎,羞耻之下,接连几日闭门没出。
转眼没过几天,郁承期诈尸的消息就在宗门中传遍了。
这几年,郁承期已经习惯了随心所欲、肆意妄为,顾怀曲也拦不住,如今他说要重归宗门,立马就要重归宗门,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带想。
宗中的弟子三五成群、浩浩荡荡的前来看他,更多的是出于好奇,想要眼见为实,一睹为快。
而郁承期身为魔界帝尊,被仙界弟子们团团围住,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来者不拒,甚至还心情甚好的约了几个师兄弟喝酒。
细究起来,他诈尸的事其实并不这么简单。
明明都死了三年了,一夜之间出现在让清殿里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复活的?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无踪无迹消失了三年的?
类似于这样的问题太多了,面对着悠悠众口,郁承期说坦然也坦然,说敷衍也是足够敷衍。
只回答了三个字:失忆了。
——失忆了。
就这?
大家也不是傻子,瞧着他那懒洋洋又无所谓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他在信口胡诌。
尤其是身为他多年师兄的楚也,对此破口笑骂:“什么失忆?狗屁失忆!他昨日还嘲笑我六七年前偷酒被罚的事,这能叫失忆?他就是糊弄!”
楚也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
众人面面相觑,也都心知肚明,但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毕竟没什么可说说。
试问一个曾经清清白白的故人去世,如今又忽然出现,谁会无端去阴暗揣测?
多数还是唏嘘欣慰罢了。
早在三年前,郁承期还是山海极巅的优秀弟子,天赋极高,刻苦努力,能有如今的修为,绝不是单靠着一身天资而来的。他曾经真的拼过命、吃过苦,冒着惊雷夜雨用廉价劣质的灵石钻研修炼,饿着肚子在藏书阁彻夜不眠的挑灯夜读,宗中那么多身世优越的弟子,他却能从中一次又一次的斐然而出。
在山海极巅的一众弟子和长老眼里,曾经那个刻苦又优越的郁承期给他们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以至于三年以后,当他再次出现,众人的欣喜惊讶完全多过了揣测怀疑。
在他们的印象里,郁承期是个好人,是山海极巅普普通通、不慎枉死的弟子。没人会将什么欺师灭祖的阴谋诡计、两界的恩怨纠纷联想到他身上。
所以他复活了就是复活了,惊叹过后,也就这么过去了。
失忆了也就失忆罢。
不愿说出真相,说不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宣之于口呢?
他“死”了三年,已经足够可怜了,再逼问缘由,那就是强人所难,绝非君子所为。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满腹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
这天晚上,大家吵吵嚷嚷的要给郁承期接风洗尘,争论着要去哪家酒楼饭馆吃饭。
就在最终拍案定板的时候,郁承期忽然开口,说了句:
“把师尊也带上吧。”
“……”
说得倒好听。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
让清仙尊平日连师长们的聚会都不愿参与,若是在宗门里吃顿酒席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跟他们这群弟子下山胡闹?这不是开玩笑吗?
郁承期好像没看见他们的表情,薄唇勾着笑,悠懒地起了身,“我去叫他。”
没过片刻,矜傲的让清仙尊竟真被拉出来了。
神色一如既往的清俊冷硬,倒也看不出什么甘不甘愿的,只是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凤眸一扫,满目威严。
“……”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心头感叹,不愧是让清殿最得宠的弟子。
郁承期从前最受让清仙尊的喜欢,如今能将仙尊叫出来吃个饭,又算得了什么?
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
大家纷纷自我安慰。
“……哈哈。”楚也在一旁不尴不尬的打趣,“师尊能来真是太好了,郁师弟死里逃生重回宗门,是天大的好事,师尊愿意来一起吃酒,弟子们正求之不得呢……诶,对了,师尊身边的那只小貂蝉怎么没跟来?”
“……”
他本意是想活跃一下氛围,奈何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得罪了两个。
郁承期眼眸一眯,微不可查的朝他冷笑。
谁是貂蝉?狗娘养的楚也!
顾怀曲略微僵住,皱起了眉,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他现在提起“猫”便是一阵头皮发麻,不止过敏,已然可以称为噩梦。
但堂堂让请仙尊面皮薄,又甚是要脸,甚至不曾与郁承期那混账出言理论,只字不提,只绷着张脸不言不语,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一道冷厉的眼神过去,楚也无端被师尊瞪了一眼,满头雾水的噎住了,不敢吱声。
“诶呀,好端端的吃个饭,带只猫干什么?走吧走吧。”有弟子赶忙插了句话,催促起来,这才打断了气氛。
众人动身了,有说有笑的朝着山下而去。
他们挑的是镇上一家有名的酒楼,菜品精致上乘,要价也不菲,门庭装潢得气阔豪奢,进出往来的都是些锦衣玉罗的富人,没有闲财的人家很难踏入这里。
今晚前来给郁承期庆贺的大约有十来个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弟子。
放在几年前,郁承期还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因为从前吃苦受寒惯了,这种气氛能多少让他感受到一点人气儿,可自从得知自己与众人不同的血脉、又遭到顾怀曲厌恶嫌弃以后,即便他不这么刻意去想,心底也难免产生了隔阂。
当年再怎么熟络亲切的师兄弟,如今连一起吃顿酒,都好似成了掩饰作假的应酬。
他们要了个上等包房,一块儿往楼上走,全程闹闹哄哄,因为出身富贵,点菜也大大咧咧。试探性的将菜单推到顾怀曲面前后,见顾怀曲无意点菜,便三五个围在一起讨论起吃什么来。
一群人又要珍馐美味,又要名贵好酒,极其奢侈浪费,顾怀曲只在旁看着,直皱眉头。
在顾怀曲眼里,这些富家子弟当真有些不懂事。
虽然他也没比他们年长几岁,却始终懂得“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就算偶尔一次的聚会宴席,也不该如此铺张浪费。
他想说话,但看着那些弟子们喜笑颜开、兴致高昂的模样,最终又咽了回去。
很快,郁承期面前也推过来一份菜单,有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是顾怀曲座下的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师兄,点。”
“……”
那孩子生来仿佛面瘫,很少有表情。
身边的弟弟与他一模一样,但两人因为年纪小,脸蛋细腻又圆乎乎的,还是让人觉得过于可爱。
两个兄弟当中,哥哥左眼有残疾,弟弟右眼有残疾,使得熟悉他们的人轻易就能辨认出谁是谁。他们的残疾处分别用一块纯白的眼罩遮上了,挡去小半张脸,让人莫名生出一股怜惜感。
“多谢。”
郁承期朝那个递菜单的孩子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仅仅一掠便消散了,慵懒地垂眸扫着菜品。
因为年幼时的一些经历,郁承期对饭菜向来没什么讲究。
没有特别讨厌的食材,也没有特别偏好的口味。
他看了几眼菜品,没有多大兴趣,于是空闲之余瞥了眼旁边的顾怀曲,这一看,就看出他的师尊为何在沉着个脸。
——这是因为弟子们太放纵浪费而不高兴了。
郁承期懂他,也很擅长哄人,眸子漆黑深沉,倏地偏头对他笑:“师尊别不开心呀,既然都来了,就当为徒儿破个例。”
顾怀曲眉间微不可查的一皱,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不得不承认,郁承期远比表面看去要心细很多,总是能察觉到身边人的想法。
不止顾怀曲,似乎只要他想,任何人细微的神情与变化都能被他捕捉到,然后再像捉了人尾巴似的,举足轻重的说笑一声,如同羽毛挠痒。
旁观者不当回事,却让有心人隐隐觉得不舒服。
或许是顾怀曲对这混账东西敏感过头了,瞬息觉得,他是有意戳了自己这么一下。
“咦,师尊怎么了?为何不开心?”
果然,这句话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娇俏如莺的女子声响起,是小师妹宋玥儿探过头来询问。
周围的弟子闻言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视线汇聚,顾怀曲不觉皱眉:“……胡说而已,没有的事。”
郁承期翻看着手里的菜单,也没当回事似的,低笑了声。
他在众人面前像是换了个人,仿佛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乖徒弟。
语气里故意带着丝宠溺,让人觉得他好像是无奈妥协,只有在看向顾怀曲时,眼底才多了些不易察觉的乖戾讽笑:“好吧,没有。许久不见,师尊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
顾怀曲脸色更沉。
郁承期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自顾自的点了菜:“清蒸鳜鱼,梅花汤饼,炉焙鸡,八宝兔丁……就这几样吧,其余的你们随意。”
说完将菜谱合上,随手往前一推。
饭桌上氛围活络,与他最熟的楚也不禁眉角一挑,轻浮调侃道:“郁师弟好大的食量啊,一人就点了这么多。这么贵的东西,吃不下我们可要把你扣在这抵饭钱!”
周围人跟着哄笑,郁承期抬眸漫不经心的笑道:“都是替师尊点的东西,要抵也是将他抵在这里,为何要抵我啊?”
顾怀曲:“……”
他这话大逆不道,楚也笑意僵了一瞬,忙咳嗽几声,半开玩笑,半是顾及着顾怀曲的脸色:“别胡说八道!郁师弟,你这回来一趟可散漫不少啊,尊师重道懂不懂?当心门规伺候!”
周围的弟子们打趣附和:
“哈哈……就是,怎么能这么说仙尊?”
“郁师兄这是出门在外太久,都要把规矩给忘啦。”
郁承期浑不在意,“可我点的都是师尊最爱吃的东西呀,这还要受罚?世上可没这样的道理。”他目光一转,眼眸带笑地看向顾怀曲,“师尊说对不对?”
顾怀曲攥紧茶杯,眉眼冰冷锐厉,只怒不言。
话题就断在这里了。
郁承期站起身:“行啦,你们继续点菜吧,我去净个手,待会回来。”
他朝着门外走。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唇角的笑意瞬间就消散了,将背后吵闹融融的氛围抛之脑后,神色讽漠寡淡,径自下楼,朝着外面的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