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
是谁???
郁承期顿时眸色微变,有些微妙的恼火,又不可置信。
难道顾怀曲还被别人咬过脖子?!
他狠狠一蹬,从顾怀曲肩上跳回地面,眸底不知不觉溢满了杀气,森冷审夺地盯着顾怀曲看。
若不是郁承期现在灵力不足,必定已经化回原形拎起他的衣襟质问。
据他所知,顾怀曲从来没有过妻妾,更没有过相好的,就算他现在厌恶顾怀曲,也从来没觉得顾怀曲是个浪荡随便的货色。
不算之前的三年,他拜在顾怀曲座下起码也有六年了!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档子风流往事?那个人到底是谁?!!
郁承期自以为最了解顾怀曲,可顾怀曲居然背着他跟别人发生过一段事,简直是笑话!
要是让他知道那人是谁,他一定杀了他!!!
郁承期四只爪子急躁地在面前打转,像只逡巡的猎鹰,目光始终盯在顾怀曲脸上,像要把他刺透了。
这副模样,即便形貌再幼小软糯,也难免让顾怀曲察觉出不对劲:“你怎么了?”
猫形的郁承期当然回答不了他。
顾怀曲不擅长对付猫猫狗狗,清清冷冷地瞧着他,思忖道:“饿了?正好,前些天有人送了些熏肉过来,以前小七爱吃这些,不知你喜不喜欢。”
顾怀曲说着起身去拿,出了殿门,侧面有间小厨房,转眼便进去了。
郁承期忽然停下脚步,后知后觉的一阵沉默。
“……”
小七?
听见这个名字,他忽然意识到,顾怀曲口中的可能不是“他”,而是……
“它”。
嘶,是啊……
郁承期眯了眯眸,瞬息冷静了一些。
他真是脑子糊涂了,顾怀曲以前的确养过一只猫,和如今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一根猫毛的区别的都没有,顾怀曲会觉得他俩像,也是意料之中。
一定是他想多了。
顾怀曲那么喜欢与世隔绝,怎么可能和别人有过沾染。
想到这里。
威严不可触怒的魔界帝尊才觉得舒心了些。
郁承期之所以笃定自己跟那只猫一模一样,是因为他自己如今就是那只猫,甚至不是照着模子复刻出来的,而是原原本本的小七本七。
郁承期就是借用了那只已死的猫身,才成了如今这样。
在他的印象里,那只小七也喜欢对人乱舔乱咬。
因此顾怀曲会说出那句话,似乎完全不为过。
因此,等到让清仙尊拿着熏肉回来的时候,便看到那只喜怒无常的猫崽已经平复下来了。尾巴呈斜线翘起轻晃着,心情愉悦,在殿里巡视领似的,一脸审夺地来回转悠。
顾怀曲也没觉得不对劲,嗓音清淡,将切好的腊肉用小碟子盛着放在小猫面前:“吃吧。”
他又用茶盏盛了些水,轻轻推过去。
做完这些,顾怀曲起了身,没再管它。
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能留在殿里。
外面的时辰已经不早了,深秋寒凉,顾怀曲多穿了件外袍,转身走到窗边,将窗户的缝隙开得大了些,方便让猫随时离开。
而后走出大殿将门关好,走了。
这个时辰是下午上课的时间,顾怀曲身为仙师,要去给弟子们讲学,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郁承期瞥了眼面前的熏肉。
嫌弃不屑地眯了眯眸,转身灵活地跃到窗外,出去了。
……
山海极巅的禁制结界,有很大一部分对灵力低微的动物不起作用,让郁承期穿梭起来格外方便。
宗中景致奇绝,悬崖壮阔,前山楼阁殿宇极多,后山云雾迷蒙缭绕,放眼仙界难以找出第二个。
郁承期虽然在这里生活了七年之久,但对于一些偏僻隐蔽的地方,也不是很熟悉。加上宗中各处设有禁制,不是所有地点他都有所了解。
这就使得他找了很久,才在后山的西侧找到了宗门弟子葬身的墓地。
郁承期有件惦记了很久的事,必须要在这里才能找出答案。
眼下天色已经快黑了,残阳如血,只余了一抹残光。他在大片排列整齐的墓碑中走着,寻找自己的名字。
这片墓地是宗中专门为逝世的弟子们建的——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为了那些无父无母、死后尸首无处可去的弟子而建的。
山海极巅最讲究“道义”二字,宗中的师长不希望这些弟子们生前无所依,死后也无所靠,于是便在竖起的石碑上最后一次留下他们的名字,愿他们的魂魄能有归所。
这些石碑上,多数都刻有几句话。并非墓志铭,而是他们的师尊在他们死后所赠的最后一言,有的略显简短,也有的长篇大论。
但一字没有、仅有姓名的却很少很少,几乎不存在。
那种无字碑,是宗中的旁听弟子、或是入门未满一年还没来得及拜师的正式弟子。只有在没有师尊,又没有家人的情况下,碑上才会是空的。
这一天郁承期已经期待很久了。
他从很早就想知道,顾怀曲会在他的墓碑上刻些什么。
是装模作样的让他逝者安息,往生极乐?还是写些愤慨隐晦的言语,痛骂他这个不肖孽徒?
依照郁承期对顾怀曲的了解,他觉得一定会是前者。
顾怀曲是个隐忍又好面子的人,连郁承期那么大的身份都没捅出去,又怎么会轻易让人知道,他跟自己最亲近的爱徒决裂了呢?按照郁承期的猜测,顾怀曲好歹也会做做样子,写几句悲伤哀悼的话,表诉一下痛失弟子的哀情,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在背地里扎郁承期的小人,祝他魂飞魄散,死不超生。
天色渐晚,瘦小的猫影在大片墓碑中穿梭,等他找到那块墓碑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他看见那块墓碑,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在已经灰暗的天色下,映得略显阴沉,端端正正,用正楷写着“郁承期”三个字。
除此之外……
郁承期定睛扫了一遍,神色倏地僵住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的……
没有任何文字。
他怔了片刻,第一反应是自己花了眼,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那块墓碑上的确是空的。没有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人给他刻字,只有孤零零的姓名。
就像现在的他自己一样,形单影只的站在凄冷墓地里,数千鬼魂作伴,只有他一人显得如此不同。
——真的是空的!
郁承期迟钝怔忡的得到这样一个结论。
顾怀曲什么也没给他写,哪怕是一句“逝者安息”也没施舍给自己……
什么也没有。
真不愧是顾怀曲。
传闻中的让清仙尊,极顶仙师……
他的好师尊……
郁承期盯着石碑上的三个字,竟蓦地想笑。
好啊……
他想,真是小瞧了他。
天色彻底黑沉,他心头唯一的一点期盼被浇息了,结冰似的寒冷到底,像深冬腊月坠进冰窟,又有幽火在眸底烧窜。
无关旁的,他只是觉得不甘。
难道顾怀曲就这么厌恶他,以至于连他死了都不肯赠句话给他吗?
为什么?凭什么?
郁承期恨意丛生,又觉得不服气,强忍着将石碑险些捏碎的冲动。
就算他对顾怀曲做过欺师灭祖的事,但那也是顾怀曲负他在先!凭什么在他身死以后就将他抛弃了?整整一年不闻不问也罢,哪怕连他死了,顾怀曲也无所谓吗?!
六年的师徒之情,居然到底比不过顾怀曲眼里的仙魔殊途,简直荒谬极了,令人捧腹!
火烧火燎的恨意窜上来,他甚至想揪着那人的脖领子质问——他顾怀曲不是大仁大义吗?不是慈悲心软吗?怎么到了他徒弟死的那一刻,连个碑文都不给,一言不发,就任着这块墓碑如此的与众不同,空空荡荡?!
他是觉得自己死得好吗?!
郁承期咬牙切齿地想,他是觉得自己死得其所,罪有应得,体内流着卑劣可耻的魔主之血,不配当他让清仙尊的弟子。就应该去死,死得痛快淋漓,死得大快人心,是吗!!是这样吗?!!
好啊……很好。
德高望重的让清仙尊也学会报复了。
因为郁承期囚.禁过他,羞辱过他,所以他也记仇了。
堂堂一届仙师,竟舍得下自己心胸宽广的名声,让他郁承期成了最特殊的一个,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简直好极了!!
郁承期忍着心底蔓延开来的怪异。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仇恨与背叛糅杂在一起,心头血都快滴尽了。
他们好像相互敌对憎恶,誓不两立,既仇视对方的血脉,又将对方恨之入骨。无论是大局还是私情,都憎恨到了极致。
也好……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
浅薄寒凉的月光洒照下来,映出幽凄凄的暗影。
墓地中的风阴森寒冷,寂静黑暗中,连树叶拂动的沙沙声都无比鲜明。
不久之后,细瘦的猫影转身离开了。
……
深夜时分,整个宗门内很安静,让清殿的烛火已经熄了。
原本预留给郁承期、让他能够出去的窗缝此时已经闭合,郁承期费了很大的劲,将整个让清殿的窗户都试了个遍,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稍稍松懈些的,再次扒开窗户,窜了进去。
猫影跃进偌大的让清殿,走进屋内。
床榻上的帷幔垂得严严密密,将里面完全遮掩住了。
这个时辰,顾怀曲早已经睡了。
郁承期钻入帷幔的时候,他略皱起了眉,嘴唇微动了动不知在说什么。
郁承期乍一看还以为他醒了,但再仔细瞧瞧,才发现他只是在做梦,不知梦见了什么东西,睡得很不安稳。
郁承期现在只看见这张脸就涨火,不管不顾,用猫爪扒开厚厚的被子,脑袋挤进去,尾巴翘起一个尖,顺着顾怀曲的小腿一路踩到胸口,将锦被顶起小鼓包,一路蠕动。
好在郁承期现在身形小,只是个幼猫,不至于把人压到窒息。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人很不舒服。
顾怀曲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紧闭地眼睫簌簌发颤,额上微不可查的浸了些汗,难受地闷哼了声。
直到过去半晌,他才从梦里挣脱,倏地睁开了眼。
黑暗中,那双细密湿润的眼睫张开,往日一双清冷淡漠的凤眸,此刻正带着尚未缓和的懵懂,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良久才逐渐恢复焦距。
定睛一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用居高临下的神态俯视着他。
爪子踩在他胸口,四目相触,正巧碰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