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本该是明媚的阳春三月,岑楠的身子却冷得像块生铁,名誉丢了,面容毁了,现在这一处容身所也不给她留了吗?

黑色的劲装穿在的岑楠身上,碧羽与蓉木倒是一身白衣,远远看去,一人跌坐,一人安抚,另有一人握拳矗立着。

“去去去,你们镇国公府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何时将军府门前围满了市井村民,除了岑楠面前的红漆木门,周围尽数是些污言秽语。

“啧啧啧,我家二丫小时候还和他家小姐和小公子玩过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皇帝老爷那么清明,他们家居然反叛刺杀。”

“是啊是啊,真是虚伪至极。”

“也真是罪有应得,这脸毁了......”

岑楠耳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话语,若是放在以前的她,也许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如今不同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既然重生了,那她便要挑起岑家的担子,她就是岑家的顶梁柱。

从这一刻起,她便是荣获新生的岑楠,受过的冤屈自会通过自己去洗白,这背后真正作乱的人她也会揪出来。

“在场各位不要乱嚼舌根,我岑家扪心自问从未有过叛国之事,现如今只是宅邸查封,官职犹在,何来落魄一说。”岑楠转过身,扯了扯小袖,富有底气的开口。

终归是平民的怕当官的,一帮人听了这么一番话,踩着步子便晃悠开了,仿佛片刻前的事未曾发生过。

“真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蓉木顺着气靠在了石狮子上。

岑楠见状赶紧上前:“阿娘?您没事吧?”

“就是,想当年,我们府里对他们可好了,发大水那年老爷还分粮食......”碧羽嘴不怂的兜兜转转又将话引子带到了岑忷上。

“碧羽!”岑楠立马呵斥她噤声。

“没事,我没事,楠儿——”话还没说完,蓉木便靠着石狮子头偏了过去。

岑楠连忙上前,用手挡住了容木的头:“阿娘?阿娘?”

碧羽站在台阶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夫人!夫人!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岑楠楞在原地半天,看了看一旁的马车:“上马车,我们去医馆。”

马车颠簸,时不时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岑楠的头疼的有些厉害。

大道上行人过客,络绎不绝,与岑楠一家的凄惨象骤然不同。就像换季时,奄奄一息的柔弱花朵儿与正娇艳欲滴的“正宫”般毫无可比性。

这片刻的宁静,也终将暗藏着杀机,在这朝堂之上,没有谁无不自保小命。

“将军,医馆到了。”马车夫停了车,朝里叫着。

碧羽听闻想伸手扶起容木,奈何一个人力气搬不动,岑楠随即上前搭手:“你扶着阿娘,我背她下去。”

一个成年女人的重量还是不轻的,岑楠发力,手腕处的血痂又炸裂开,面容上的伤口也渗出血来。

“大夫大夫,快帮我阿娘看下。”

馆里的大夫闻声连忙放下手上正在收拾的药材出了药案,给容木诊治。

“如何?夫人怎么样啊?”碧羽带着哭腔急不可耐的问着。

“啊,贵夫人无碍,只是悲伤过度,又经历风寒,待我配上几副安神祛寒的药便可。”

“那便好,可有其他忌讳事项?”岑楠松了口气,捏了捏手心的冷汗冷静的说道。

“哦,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回春天儿贵夫人可不能再贪凉,在床上好生休养个几日再下地最好。”

“好,谢谢大夫,这钱给您。”碧羽翻遍了荷包掏出所剩无几的碎银来递给大夫便道了声谢。

“多谢,不过这位姑娘脸上的伤还是要尽快处理啊。”

这不提醒不知道,一说碧羽就把重点放在了岑楠身上,看着岑楠脸上骇人的伤疤,碧羽又着急起来:“小姐,小姐,你这脸怎么回事儿啊~大夫大夫你……”

岑楠打断了碧羽的话,吁气:“无事,省着点银子。”

“可是……可是小姐,这待字闺中女子的脸便是天啊!这得治啊,小姐!”碧羽声音颤抖着,满满心疼。

“我是主子你是主子?听话。”岑楠抬手拂去鲜血,这点痛还比不上她上辈子被剐双眼。

碧羽乖乖的闭上了嘴,还在啜泣,容木也在这儿声音中苏醒过来了。

“楠儿?”苍白无力的声音微微发出。

“阿娘?您没事了吗?”岑楠温声问着。

“无事,楠儿给娘看看,你这伤……得治啊。”容木刚醒满口便记挂着岑楠,岑楠忍泪不禁。

但她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清楚的晓得,脸上这伤怕是大罗神仙也不好治了。

无妨,她身上大大小小伤疤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条。

“阿娘,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碧羽接过药扶起容木,楞楞的问:“回哪儿?宅邸查封了,银子又不够,今晚怕不是要露宿了。”

岑楠从袖口掏出了那把钥匙,像是下了重要的决定:“我有地方,跟我走。”

郊外,七号字宅邸。

如其名,七号字宅邸门前有一块巨石,上面用毛笔挥挥洒洒的写着个“七”字,十分惹眼。

“永宁将军,在下恭候多时了。”

岑楠刚踏下马车,便有一黑衣屈膝而立,恭恭敬敬。

“看来你们主人早知宅邸被查封一事?朝中之人?”岑楠嗅到了些“气味”,反问着。

“在下不能作答,宅邸已经备好吃食和床榻,会有下人照顾将军生活起居,但请将军不要忘了承诺。”黑衣人不卑不亢,语气极其平静,一看便受过严苛的训练。

“知道了,告诉你家主人,三日后晚时,我会在这恭候大驾。”岑楠让身,碧羽先一步带着容木进了宅。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踩着轻功“飘”走了。

“小姐,这……”碧羽安顿下容木,便扒过来想问东问西。

岑楠揉了揉眉头,叹气:“碧羽,我以后再像你解释,我歇会儿。”

“好。”

碧羽瞧着岑楠软骨模样,噤声带上了门。

岑楠累的慌,身子像散架了般,衣服未换,血迹未干,便上了床榻。

她做了梦。

梦到了以前。

她岑楠坐着大辽永宁将军的位置,阿爹岑忷为征北元帅,母亲是赫赫有名镇国公夫人,阿弟岑风在朝为官。

好不惬意快活,可眨眼间,父亲被害,家破人亡,还好阿弟在朝中担任要职,应当不会轻易缉拿。

往日,京城人家茶余饭后,总会多多少少谈些镇国候的英勇事迹,更爱调侃镇国候府的少爷和小姐,莫不是生错了性别。

而今,处处皆是骂声。

岑楠七岁那年,岑忷出征捷报,她听人们夸赞她阿爹,她就欢乐得不行,自此就天天把要成为像阿爹一样的大将军挂在嘴边念叨。

后十八那年初战岑楠便以大捷开头,带兵出战越来越多,军功赫赫,岑楠二十岁便由顺和帝赐永宁将军封号,虽不及她阿爹那般威风,但岑楠算是女中豪杰,比起同龄人也有一番作为。

京城中不少人家都说蓉木生了一对好儿女,虽没了相公,但儿女孝顺,功名成就。

可好景不长,父亲转眼便被右相污蔑,下毒刺杀顺和帝,乱剑刺死。

清官被斩,皇帝重病,朝堂推举其弟乾王萧放带管国事。

可惜乾王爱好女色,贪生怕死,被右相紧紧攥着手中。

辰时,鸟落窗台,嘈杂声,脚步声,无一不有。

岑楠也是铆足了劲才睁开眼睛,透过床纱看世界,更是别有一番韵味,一切处于朦胧状,似清非清。

挣扎起身准备叫醒碧羽,岑楠却吃痛,身上的布条早已与手腕处的伤口融为一体,相互牵扯。

“碧羽。”岑楠嗓子有些哑。

“小姐?你醒了?”碧羽此刻正在梳妆台前忙着什么,帘子拦在眼前有些看不清,岑楠抬手抚开,下了床榻。

“嗯,帮我准备水还有金疮药。”

岑楠忍痛起身,找了剪刀剪开了衣物,连扯带拽的清理掉了覆盖伤口的布料。

碧羽看着岑楠直冒冷汗的脸叹气,她早已备好了。

“小姐,您直接沐浴吧,我去给您准备衣物。”

岑楠闻声进了浴桶:“嗯,记得拿身轻便的,今个儿我去趟军营。”

“小姐,可是您伤……”

岑楠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坚定,碧羽也没在多话,暗自干活去了。

岑楠起身时,碧羽刚巧回房,见岑楠再上眼便赶忙上前。

“小姐……您疼不疼……”碧羽声音微颤。

“碧羽,你跟了我几年了。”岑楠趁着碧羽给自己上药的间隙问着。

“从小姐五岁起,我便被夫人收留给小姐做了贴身婢女。”碧羽拿着桌上的纱布准备给岑楠绑上,手却抖动不停。

两边手腕上,以及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布,有刀伤鞭伤……

岑楠瞥了一眼拉住她的手:“所以放宽心,你家小姐我,大大小小这么多伤口,你大可折腾,皮厚着呢。”

“好。”碧羽被逗笑了,手熟练的动了起来。

“好了?衣物拿来。”岑楠待碧羽挽好乌发,细细打量起镜子里的自己来。

铜镜里的人面若艳红,肤如白雪,朱唇轻启,但眉眼却不是大家闺秀的家子气,反倒是侠义感充满眉宇,双眼不似潭水汪汪,而是坚定有神。

身着红衣,小袖绑起,岑楠骨子里的大义被彰显的淋漓尽致。

可惜了,这脸上的疤痕,终究毁了这一切。

“小姐,选一个。”碧羽望着岑楠上下打量着自己,从手边里掏出白色面纱和斗笠。

岑楠摸了摸软趴趴的面纱,有些嫌弃,于是伸手拿起斗笠带上:“走吧,去军营。”

碧羽见状,将面纱装进了袖中:“奴婢还是带着吧,以免不时之需。”

“就你操心。”

碧羽听完岑楠的话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将佩剑拿上便出门了。

京城大街小巷仍旧热闹非凡,人流不息。岑楠正打着盹呢,大道上就传来哟呵声。

“快跑快跑,拐三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此话一出,百姓四处流窜,商摊盖了就跑,一时间人躲得躲,散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