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邱采本来歪着头在看墙上的壁纸,看见阮奕出来了,站起身,落落大方地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去年回来,还是弘宇住在这间房子,我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阮奕说:“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我准备去洗衣服了。”邱采指了指脚边放的衣筐,“你有什么要洗的吗,我帮你带过去。”

“不用了。”

邱采笑了笑,指着壁纸说:“这还是当初家里盖房子的时候,我给他挑好了寄回来的。”

壁纸上印着老虎和蕨草,间或铺开幽蓝的藤蔓和暗红夹着雪白的双色铃兰花,像身在丛林,有种充满了设计感的野性美。

阮奕问:“你跟你弟弟关系很好?”

亲的兄弟姐妹,关系也有亲疏远近。在其他人的房间,阮奕就没看到这样的壁纸。

“嗯。”邱采好像想到了什么挺好玩的事,扑哧笑出声,“给你看张照片。”

她打开手机。

那个照片不是用手机照的,而是手机拍下了曾经的老照片。邱弘宇应该只有十一二岁,顶着一个印着大红牡丹花的搪瓷盆子站在门口,表情很臭,脸上青青紫紫的,腮帮子肿的老高。

“这是以前有一回,他知道学校里有个小流氓老缠着我,偷偷过去找人打架。结果闹大了,老师把我妈妈喊到学校。我妈气得不行,回来就让他出去罚站。”

邱采凑近了,把落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指着照片对阮奕说:“看,这是我。”

女孩端着一个碗,弯着眉站在邱弘宇面前,长长的连衣裙在风中摆开。

“他不认错,我妈妈饭都不让他吃。我偷偷扒了点菜,出去给他送饭。他一开始还不乐意吃。”

阮奕看见照片的左下角用红色记号笔写了个15。

邱采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那天刚好是我15岁的生日,我就找了我们这儿会拍照的人,想照几张照片留着做纪念。这张是他随便拍的,但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阮奕想起邱弘宇之前说过,邱采初中毕业之后就出去打工了。

如果她是正常年龄上学,那应该就是在这一年。

阮奕没说话。

雪白的灯光下,他长睫微垂,手指从壁纸的一角划过。

半晌,他说:“我听说你初中成绩很好。怎么不继续念书?”

邱采微微一笑:“弘宇说的吧。当时家里挺困难的。我的学习……其实也不像他说的那么好。”

她端起衣筐,走出了房间。

走上楼梯,忽然一顿。

陆炳辰靠在楼梯口的栏杆上,不知道站了多久。听见动静,他似笑非笑望过来。

那个目光,像是一把森冷的尖刀贴在她的脊梁骨上。

邱采浑身都僵了。

她看不懂这个人的眼神。明明像是平静,却让她止不住地想要发抖。这些年,在外面,她和很多个公子哥打过交道。那些人虽然不好应付,但她从没有过这种脑子嗡嗡恨不得想逃走的恐惧。那个人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她。

邱采抓紧栏杆,强迫着自己笑了笑。

陆炳辰挑起唇角,转身上楼。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邱采才往前走了一步。她脚步一踉,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

这里每年过年都有特别盛大的□□活动,每个村都有,舞龙舞狮,敲锣打鼓,还有各种曲戏。邱弘宇找了个朋友,带着他们混进去看排练。

邱采也跟着他们一起。

她的谈吐完全不像初中之后就没再读书了。讲起这儿的民风民俗,娓娓道来,时不时插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这个面具小孩其实会很害怕,但是他们就一定要逗小孩玩。每年□□的时候,家里都会把小孩抱到前排,然后戴面具的人突然就把脸伸到小孩面前。弘宇小时候被吓哭过好多好多次。”

下午她带他们坛口听讲古。老人讲评用的都是这里的方言,邱采就在旁边轻声给他们讲解。

呆在这儿的最后一天,邱弘宇班里的同学过来了。

玩了一天,到晚上才收摊回家。

一回来,邱弘宇的鼻子就动了动:“哎,好香啊!太好了,我姐煲汤了。”

汤里的鱼丸和虾丸都是自己用手搓的,味儿特别够劲,能把人舌头都鲜掉了。

邱采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我们小时候,一群小孩子,经常去打小工,给人剥虾壳。剥一下午能赚五角钱。剥好的虾肉都送去做虾丸了。”

阮奕回房间收拾行李。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是邱采。

她还穿着那身雪白的长裙,像一朵风姿绰约,迎风摇曳的花,眼眸露珠一样,水盈盈地望着他。

阮奕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走进来,手背到身后。

轻轻一转,落下门锁。

然后,她缓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笑吟吟抬手一拨头发。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披垂下来,浅浅的幽香从发丝间飘来,拢在她清丽的眉目间。

“你还好吗?”她弯着嘴唇,轻柔又关切地问。

阮奕闭了闭眼。

半晌,他缓缓问:“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邱采笑容更深。

幽香仿佛更浓了,像是要从鼻端钻进大脑,扯起一片弥漫的浓雾,荫蔽住一切意识与知觉。阮奕往后仰了仰,同她拉开距离:“谁让你来的?”

邱采眸光一闪,却不说话。

阮奕轻轻呼了口气:“是梁郁吗?”

邱采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她咬了咬牙,露出柔媚的笑容,抬手扶住阮奕的肩膀,微微用力,要拉开他的领口:“何必呢,就算是他,现在知道也没用了……”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忽然被人一拧。阮奕似乎并没有使多大的劲,但是她半个身子都失了力气。

椅背上搭着束窗帘的带子。阮奕把邱采的两只手绕到背后,用带子轻巧地扎了起来。

邱采怔怔地看着他,难以置信:“你……”

阮奕神色淡淡,直起身,走到电视旁,长指伸进壁纸,从老虎眼睛的位置拿出了一个针孔相机。

他把相机伸到邱采面前,再次问:“是梁郁吗?”

邱采僵住了。

这是第一天晚上,她在阮奕洗澡的时候放进来的。那个洞是之前她随手挖的,因为刚好在老虎眼睛的位置,放进去漆黑的针孔相机,从外面看几乎完全看不出异常。她怎么也想不到,阮奕居然会发现这个。但是……邱采一转念,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有意靠近阮奕,给他看自己15岁的照片。

那时候,阮奕似乎瞥了她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开口。

只是手指从壁纸的一角划过。

但那时候她一心以为阮奕什么都没发觉,并没有把这个隐晦的提醒放在心上。

但是,怎么会看出来?

邱采咬紧了嘴唇。

阮奕垂眸问她:“在你弟弟面前,你会坦诚一些吗?”

“不要。”邱采猛地抬头,手指抠进被褥里,“求求你……不要告诉他。”

这个请求连她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荒唐。邱采眼涩了。说起来可笑,她不想哭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但是真想哭了,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阮奕说:“是不是梁郁,回答,或者我带着相机出去找邱弘宇。”

“是,是梁郁让我开找你。”邱采慌忙抬起头,拼命地点。她额上早就满是细汗,随着大幅度的点头,发丝都黏在了脸上。狼狈又凄楚。

“梁郁让你干什么?”

“他让我……拍你几张照片……和我……”邱采头埋得很低,“对不起,我……”

阮奕没有问为什么。

他一直不是个会关注为什么的人。

他关掉了手机的录音器,走回床边,解开邱采手上的布条。

绑的时间并不长,邱采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只有浅浅的麻意。她低着头,站起来,喃喃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对的?”

“看你第一眼。”

“为什么?”

阮奕没作声。

“为什么?”邱采发着抖,追问他。

阮奕看着她。邱采今晚穿的这条裙子,和第一天在白浪岛边他们刚见面的时候,身上是同一条。裙摆很长很大,腰带束得很细,领口缀着米色珍珠,光晕浅浅。

他平静地说:“你这条裙子我见过。”

那是在高一的时候,算起来应该差不多有一年了。他去给李可买生日蛋糕,在月台山对面的公交站台转车,不经意看见二姑父挽着一个女人走进了那个会所。

他那时在月台山门口站了十分钟,看见六七个女生走出来,羽绒服里都是这条裙子。

他猜想,那应该是月台山里员工的服装。

这个揭破二姑父出轨的记忆,在他脑子里印得太深,连带着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都让他印象深刻。看到邱采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条裙子。这或许是邱采觉得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所以她穿着这条白裙,在过年前夕,想要漂漂亮亮地回到她的家乡。

邱采的嘴唇忽然颤了。

阮奕从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但是看到她被人纠缠,他还是上去阻止。

如果不是刚才她追问,他甚至不会挑明。

她缓缓蹲下来,眼里忽然涌出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