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前夕

离燕山客栈不远的一处民宅,早在多年前便被一人买下。

“你还真有先见之明。”李云霄手摇纸扇看向坐在自己对面,脸戴半张面具的黄衣男子。

“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年在南国只是做做布庄、酒坊的生意?”罗刹挑挑眉,“我也有很认真地在监视柳眉的一举一动。”

“这本来就是你惹出来的麻烦。”李云霄的语气虽平淡,但其中的指责之意不言而喻。

“怎么是我惹出来的麻烦?”罗刹不满地提出异议,“我哪里知道她接近我别有目的。”

“若不是你当年从中搭桥,柳眉进不了圣教。”如今她都快一统天下了。

“李云霄你不懂。”罗刹陷入回忆般地眯起眸子,当时柳眉只是西国小部落献给他的美人之一。

她不是其中最美的,却最引起他注意。

柳眉与他后宫中的其他女人完全不同,她不求他赏赐金银珠宝,只希望他能帮她进圣教。

“你为什么想进圣教?”他好奇地看着跪在地毯上的她。

“妾身想爬得更高。”她捧着装满葡萄的果盘,一边仰视着他一边直言不讳道。

“那不是应该让我封你为妃子吗?”他以为女人想得到无非是名分。

“比起成为王爷的妃子,妾身更盼望自己能成为王爷的助力。”她柔柔一笑,纤指捏着一粒葡萄放入他的口中。

“她现在不但没成为你控制圣教的助力,还变成了你我两国维持和平盟约的阻力。”

李云霄不冷不热的嗓音打断了罗刹的回忆。

“我送她去了圣教,她就和那撒了缰的野马似的。”罗刹轻叹一声,之后也不晓得她用了什么手段当上了圣教的圣女,地位仅次于教主。

不仅如此,她还从西国去了南国,摇身一变成了武林盟主夫人。

“算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李云霄凝重着神色道,“我们只能全力以赴地阻止她挑起战火了。”

“你派席若兰去参加武林大会,这不是火上浇油么?”倘若席若兰的身份被发现,或者席若兰有什么闪失,席若离会放过武林盟的那些人?罗刹对此很是担忧。

“不破不立。”李云霄平淡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残忍,“柳眉的势力要根除就只能趁明日一网打尽。”

“行吧。”罗刹拿起手边桌案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但愿事情能顺利解决吧。”

李云霄“啪”地收拢纸扇,坚定着目光道:“会的。”

武林盟.地宫。

柳眉站在被铁链绑着的秦杰身前,她静静地打量着他伤痕累累的脸。

仿佛觉察到人的气息,他缓缓睁开红肿的眼,这双眼在看清来者是她后迸射出深深的恨意。

然而他说的三个字却是——…

“杀…了我。”

这些年来,只要她来,他就会叫她动手杀了他自己。

“不行哦。”她也一如既往地拒绝,“在我死之前,你必须活着。”

“……”

听到她的回答,他被发丝挡住的眼神里饱含着痛苦。

当年他救她时,她说她会用一辈子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她的报答就是杀了他大哥全家!

“很恨我?”她明知故问地伸手撩起他脏乱的发丝,抚摸他脸颊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这些年她时不时就给他特别的“疼爱”,“可你什么也做不了,连你的侄子都救不了。”

听到柳眉提起秦玉,秦杰立刻激动起来,像要扑向柳眉般地扯得铁链咔咔作响。

“你…敢动秦玉,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他拼尽全力的警告令她噗嗤一笑。

“你的好侄儿现在被我软禁着,他受到的招待比你受到的好多了。”她慢条斯理道,忽地话锋一转,“但如果我不高兴了,他下场就难说了。”

“柳眉!”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她的名字。

“我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她话虽这么说,却像欣赏着他的痛苦与憎恨而扬起唇角,“只要你乖乖地不反抗,我可以不动你的侄儿。”

她靠近他愤怒的脸,在他的惊愕中贴上他干裂的唇。

这不是她第一次亲近他,曾经他们像这样耳鬓厮磨,那时候她崇拜他的小娘子,他是拯救她的大英雄。

可此刻她亲近他只是为了羞辱他!

移开唇,她目光幽暗地望入他既愤懑又屈辱的双眸:“秦杰,我不杀你是我念及旧情;我不杀你侄儿,是我念及你。”

“杀…了我!”

他又一次朝她低吼,要她动手。

而她拿手背擦了擦碰过他的唇,故意用他听得清的声音奚落:“好脏。”

原以为他的怒火会更胜,结果他却像疯了似的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她不悦地蹙了蹙眉,因为秦杰的反应并非她想看见的。

“我…虽蒙头垢面却不一定有你脏。”他望着她讥讽,“你连心都是黑的。”

“啪!”

她甩手给了他一巴掌,直把他嘴角打出了血。

“我心黑,我想往上爬有什么不对?你们男人不也要名要利要权吗?”她冷笑道,“你出生在武林世家,是年轻有为的少侠,你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可你真了解弱者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吗?”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转过被她打偏的脸,逼他直视她:“不是每个人都天生好命。”

没等他回应,她便继续说。

“我原来只是一名浣纱女,过着清贫如洗的日子。或许是上天垂怜我又或者诅咒我,让我生了一副好皮囊。但在战乱中,美丽又弱小的东西只能任人宰割。

“因为她没得选择。”

部落之间常年征战的西国,从上至下地崇尚强者。

强者才是决定弱者命运的人。

“我生活的部落战败后,我要不做一个奴隶,要不成为秃鹫嘴边的肉。”

深知这一点的她抓住机会,挤进献给西国王爷的美人一行中。她是自愿去当贡品的,因为她想往上爬。

“我啊,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择手段地变强,有朝一日把一切我看得顺眼或者不顺眼的东西都踩在脚底。”

“所以你为了你的野心,害死我大哥大嫂!秦家上上下下三十七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他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她,“你却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们!”

“无辜?”她松开手,像听到了一个笑话般捂嘴笑道,“谁不无辜呢?但这些是必要的牺牲。”

“你害了那么多人,夜里睡得可踏实?”他讽刺地问。

她神态自若地注视着他:“一将功成万骨枯。杀一人也是杀,杀十人也是杀,杀百人千人万人,若能实现称霸天下,那你就是众人敬仰的王。”

“强词夺理!”他瞪着她,一针见血道,“你…将滥杀无辜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是你…知道前者不光彩所以你需要一个看似宏大的理由…粉饰自己的杀戮行为。”

闻言,柳眉沉默不语地凝视秦杰,接着宛若叹息般轻语:“你和我果然不是一路人。我原来选的人是你,不是苏炎。但你啊,太正直了,你根本不可能从你大哥那儿夺走盟主之位。”

“呵。”他不知在笑她还是笑自己,“我和你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我恨我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瞧,我都把你气精神了。”她毫不在意他的指责,不痒不痛道,“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儿,运气好点的话,你和你的侄子明天就能结束了。”

语毕,她转身走向牢门,出去前,她听见他诅咒一般地说:“柳眉…你不得好死。”

而她头也不回。

武林盟.别院。

稀稀落落的秋雨说下就下。

如玉的少年与一年前相比又长高了不少,他坐在长廊的美人靠上,望着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的池塘,朦胧的烟雨模糊了他的面容,叫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池塘里的锦鲤,浑然不知外界风雨激荡地摇摆鱼尾,在池塘碧油油的水里怡然自得。

尽管他不是鱼,但他猜鱼是快乐的。至少比许多人快乐。

伸出手,他摊开掌心接住冰凉的雨丝,仿佛这份凉意能冷却他后背火辣辣的疼痛。

柳眉狠狠地赏了他一顿鞭子。

每一鞭都留下深深的一条道。

之后她又扔给他一瓶金创膏,命令一旁的侍从给他涂药。

“秦玉啊,我让你活你才能活,你活着是我允许的。”柳眉绕着绑住他的凳子,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她伸手抓着他的头发,抬高他苍白的脸,“你以为你仗着席若兰喜爱,就能扳倒我?”

“不能吗?”他仍有闲情逸致地勾唇反问。

“别天真了,如果我告诉席若兰你与我合作引诱她来武林盟送死,你觉得她还会再保护你?她只会将你和我一起碎尸万段了呢。”

他笑笑没有说话。

柳眉并不知晓也不可能知晓,他早已不在乎自己。

只要能报仇,下地狱就下地狱,他不怕粉身碎骨。

侧过脸,他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上的倩影。

熟悉的容颜令他的眸光闪了闪。

她终于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