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炎

早晨的武林盟总部已是十分忙碌,每道人影都在为明日的武林大会做着最后的准备。

一身丫鬟打扮的女子端着花瓶从武林盟的大堂走到寂静的长廊。

她步履匆忙,像在躲着什么人。

直到拐过一个转角,女子才顿住脚步,不,该说是被迫停下——…女子的面前站着一位身穿华服,一头红发如火焰般耀眼的男人。

男人低头看向差点儿撞上自己的女子,在看清她的容貌后,他的双眸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女子见到男人也是吃了一惊,她有些慌张地抱着花瓶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盟主大人……”

苏炎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名丫鬟,他审视的目光似乎令对方浑身紧绷。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兰…儿。”她怯生生地回道。

“兰儿。”他重复着她报的名字,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向她抱在胸前的花瓶,“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发现花瓶里的花不大新鲜,想去换一下。”她说着抱紧花瓶。

“这儿不是去花圃的路。”他注视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接着用命令的语气说,“你跟我来。”

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才跟上往前走的他。

经过回廊,走下台阶,穿过圆形的拱门,他领着她来到种满秋海棠的花圃。

姹紫嫣红的花瓣在秋天微微萧瑟的风中摇曳,额外脆弱也格外惹人怜爱。

他在花圃前停下脚步,看着花朵意味深长地说:“花在花瓶里养不久,你应该明早再来。”

“盟主大人说的是,瞧奴婢这脑袋……”她抬手拍拍自己的脑门,“那奴婢明早再来……”

“你进武林盟多久了?”他突然问道。

“上个月刚进的武林盟。”她抱着花瓶,小声地答道。

“你很怕我?”他伸手握住花瓶的瓶颈,从她怀里拿走花瓶。

“没有。”花瓶被拿走,她只能无措地揪着裙摆。

“那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摘了一朵花放进花瓶。小小的花朵顺着瓶口滑了进去,转瞬就没了影子。

“因为奴婢…尊敬盟主大人。”她依然低着头,直至他站直身回到她跟前。

“你觉得武林盟主是什么样的人?”他摸着已经塞满花的花瓶,注视着她问。

她像细思道:“除暴安良维护武林和平的大侠客。”

“你错了。”他俯首靠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武林盟主是这个武林最强的人。”

语毕,他蓦地松开手,花瓶从他的掌心滑落,摔在她的脚边。破裂的花瓶碎片划过她的脚踝,留下浅浅的血痕。

花瓶里的花瓣也散落了一地。

而她仿佛忘了痛地愣在原处。

就在此时,夹杂着热气的拳头击向毫无防备的她。她清醒过来般地往后一退,却脚底打滑似的整个人跌坐了下去。

她眼瞅着拳头飞来,然后在离她额头仅一寸的地方停住。

苏炎收手的原因是从她眼眶里涌出,滴在他手背上的泪珠。

这个女人居然被吓哭了。

他微微错愕的神色中藏着失望。

她不可能是席若兰了。那个十一年前屠戮了武林盟的女人,是绝无可能只掉眼泪不反击。

初见她时,他只觉得她长得太像席若兰,那个从十一年前起就驻扎在他心底的女人。

那时候跌坐在地上的人是他。

她目光清冷地俯视着他,在他以为她要取他性命之际,她却绕过他走向他身后的围墙,一个轻功翻进了武林盟的总部。

那一刻他明白了她是冲着叶霜寒来的,她不屑杀他这个无名小卒!

“呵呵……”

被她放过的他背靠墙根坐着,摘下包住红发的头巾,唇角流泻出苦涩又自嘲的笑。

那一头北国人象征的红发垂落面颊,遮住他燃起野心的眼眸。他清楚自己唯有变强,变得更强,她才会真正将他视为对手,她的眼里才会有他这个人!

所以苟活的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柳眉的联盟提议,还费尽千辛万苦地找到那本秘武火。

纵使满月之夜,他会承受烈火焚身之痛,他也无悔。

爬上最强之位,他总要付出点代价。

然而他最想见的席若兰,他怎么也见不到。

柳眉说席若兰死在了席若离手里,他决然不信。

他笃定柳眉在撒谎,这个比毒蛇还危险的女人压根就不会说实话。他与她成为夫妇,也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因此他暗中派人调查,果然查到席若兰隐居在南国的消息。

原来她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他想只要他继续当武林盟主,只要他对圣教动手,她就一定会来找他。

而他等着与她重逢的那一日,等着他的火焰将她燃烧!

思绪回到当下,苏炎嫌恶地睨着还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

他怎么会把这个兰儿误认成席若兰?席若兰才不会如此软弱无力。

“盟主大人。”

侍从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什么事?”他语气不甚冷淡地问。

“夫人去了听兰轩,她说有事找盟主大人商议。”侍从小心翼翼地禀告。

“知道了,你替我转告她,我等会儿过去。”他眼也不抬地遣走侍从。

望着低下头小声啜泣的她,他毫无怜惜地开口:“不许哭。”

“是……”她抽噎着应道。

“还有忘了刚刚的事。”他沉着声解释了袭击她的理由,“我只是认错人了。”

“是……”她又应了一声。

听到她温驯的回应,他更是觉得这个女人连柳眉都不及。于是苏炎不再多瞧人一眼地大步离去。

苏炎前脚一走,方才还泪眼朦胧的女子立刻站起身。

她若无其事地松开藏在背后的手,一块花瓶碎片从她掌心掉落,带着一丝血红。

虽然手掌受了伤,但她未多作停留地离开了花圃,只留下染红的碎片冷冷地倒映着秋色的天空。

听兰轩。

苏炎推开门,大步走进听兰轩。早已等候多时的柳眉朝他柔媚一笑:“你来了。”

然而苏炎却沉着一张脸:“为什么选这儿?”

“选这聊事儿不好么?”她明知故问地走近他,“听兰轩不是你的书房吗?”

“可我们平常谈事不都在你的书房么。”她的刻意而为之令他不悦地眯起眸。

看出他心有怒意,柳眉以退为进地轻叹道:“唉,自打你成为盟主都过去九年了,这听兰轩里的人你还是不能放下吗?”

“你在胡说什么?”面对柳眉的试探,苏炎故作镇定地应对,“这听兰轩是叶霜寒修建的,这里即使有住人,住的也是叶霜寒的人。”

“谁知道你这位盟主和叶盟主在乎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呢。”柳眉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唇,不等他回应,她就转移了话题,“席若离来了。”

闻言,苏炎微微一怔:“他一人?”

“对,他一个人来的。”现在圣教是她在把持,席若离有没有带人她比谁都清楚。

“他竟一个人来了。”

他该说席若离没把中原武林放眼里还是没将生死放眼里。

“你怕了?”她像故意激他似的问。

“怕?怕席若离?”苏炎冷笑一声,“我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席若离。”

柳眉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笑意里多了另一层意思:“我的夫君,席若离现在就是你的对手。”

“哦?此话怎讲?”他自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却偏偏问她。

她倒也不在意他存心要她回答这件事,他只要照她希望的那样去做,她说多少遍都行:“席若离一死,就没人能阻止你得到天下。”

“有那么简单吗?”他反问道,“没了席若离,还有李云霄,甚至是那个西国的摄政王,他们皆非等闲之辈。”

“简单,让他们都消失不就行了。”她说着攀上他的臂弯,指尖轻轻扫着他的脸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的胃口比我还大。”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神佛都不放过?”

“我放过神佛,神佛不一定放过我。”她偏仰起头,似笑非笑道,“所以我啊,喜欢先下手为强。”

“……”

他的夫人,真叫他不放心。

燕山.客栈。

上等客房里,一头白发的男子站在窗前眺望着天边的乌云,它们就像这缎蓝色绸布上的泥点。

它正从角落开始蔓延至全部。

这时,白发男子的身后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转过身,他看向匆匆进来的属下。

“报……”后面的话还没说来,他的属下就被随后进来的男人一掌击倒。

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属下,然后望向靠近自己的男人笑容未变地说:“雪月见过门主大人。”

“你现在才是门主大人。”陈秋水讥诮道。

“那不是门主大人好心让给我的吗?”雪月淡淡一笑,“那一日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却还是选择自废武功。”

“你若不拿风花与杜鹃的性命相要挟,你觉得我会为此让步?”他冷着声反问。

“门主大人,你这话说得你好像对风花、杜鹃用情至深似的。”雪月望着在自己身前停下的陈秋水,掩嘴轻笑,“门主大人其实很清楚,风花一直爱慕着你,可你不爱她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奉献与忠诚。”

“闭嘴。”杀意隐隐浮现犹如他额角的青筋。

而雪月就像要激怒陈秋水一般,张嘴曲解道:“你自废武功也是知道自己能修炼别的武功吧?”

雪月话音未落,凌厉的掌风宛若翻涌的浪涛直取他的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