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我们就能到燕山山脚。”
季律反手掀开门帘,侧过脸对马车里的席若兰还有秦玉说道。
颠簸的马车里,席若兰闭目养神着,秦玉头靠车窗望向路两旁不断后退的树木,和因秋天而黄了叶片的枝头。
听到季律的话,秦玉收回视线微笑道:“辛苦季大人驾车了。”
“别谢我,我奉命行事而已。”季律说着放下了车帘,若不是李云霄命他护送席若兰、秦玉前往武林盟,他也不必跟这吃风沙。
其实天下第一哪用得着人护送,李云霄要季律陪着一块儿去,是要他监视席若兰的一举一动。
这一点季律清楚,坐马车里的秦玉也清楚。
李云霄即使喜欢席若兰,他也会提防着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不可能放任席若兰一个人行动。秦玉边思忖边望向身旁的席若兰,毕竟她是最大的变数。
他能不能赢过武林盟赢过柳眉,全在席若兰的一念之间。
如果席若兰选择了席若离而不是他,影响的不止是他的复仇,还有李云霄甚至整个南国与西国的命运。
“若兰姐。”
秦玉轻声唤着席若兰,他知道她没睡着。
“……”
席若兰睁开眼,无声地望向身侧的秦玉,后者的脸上挂着笑,但这笑容却像一副面具遮住了他真实的情绪。
“等到了燕山,有一个地方我想带若兰姐去看一看。”他提议着,就像这次他和她只是出去远游。
“秦玉。”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你真的打算揭露完柳眉就结束吗?”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他微愣之后才神色自若地点头。
“你不想向席若离报仇?”
“若兰姐。”他握住她的双手,长指摩挲着细腻的雪肤,“我说过我不想你左右为难,我更不能因此伤害你。”
闻言,席若兰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地依偎向秦玉的臂弯。
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他温柔地低语:“等一切结束,我们就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回东村就好了。”她低垂着眉目,轻轻地说。
搂着她肩膀的手微微一僵,但他很快恢复常态,宛若深情地承诺:“好,不论你去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
纵使地狱。
滚滚的烟尘中,载着席若兰一行人的马车驶近燕山山脚的小镇。
灯火通明的客栈前,季律拉着缰绳停下马车。
这家客栈是这座小镇最大的客栈,几乎占了小镇一半的地儿。
圆形土楼分上中下三层,黑色的屋檐悬挂着一盏盏方形灯笼,橘色的光温暖了凉夜。
除了提供食宿,这里还提供着其他服务,整修装备用的铁匠铺,舒缓身心用的青楼楚馆,各式各样的店铺坐落在一层沿圆心分布着。
“我事先叫人订了两间房。”走进客栈前,季律告知席若兰和秦玉自己的安排,“席姑娘一间房,秦少主和我一间房。”
“我不太放心若兰姐一个人住。”秦玉看了一眼席若兰,又转向季律,“这里也许会有人认出她。”
现在客栈里住满了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侠客。
就是因为席若兰很可能被认出来,季律才让她一个人住一间。这话他不好明说罢了。
“没事儿,我一个人住挺好的。”席若兰明白季律的顾虑,她也不希望秦玉因她陷入险境。
“那就这么决定了。”季律鼓了鼓掌,朝出来迎接他们的客栈小二问道,“酒菜备好了?”
“都备好了,客官这边请。”客栈小二熟练地领着席若兰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季律预定的桌位。
席若兰一边跟在秦玉他们身后一边观察着四周。喧哗的酒客,或站或坐划着拳举着杯;灯火阑珊处的丝竹声,声声入耳,她循声望去看见几名容貌秀丽的舞娘,披着薄如蝉翼的细纱,踩着曼妙的舞步引来阵阵的喝彩。
这儿与其说是客栈,不如说更像一个热闹的集市。
“席姑娘之前没来过这里吧。”在二楼靠近栏杆的位子入座以后,季律随性地靠向椅背,顺着席若兰的视线望向土楼的圆心。
那里本是一块开阔的空地,此刻却被层层人墙塞得严严实实。人墙最里边面对面站着两名壮汉,看架势是要比试一番。
“嗯,我来燕山的时候还没有这间客栈。”席若兰回答着季律,视线仍望着黑压压的人群。
两名壮汉在众人的瞩目下,一个虎步生威,一个鱼跃龙门,像两只野兽般打斗了起来。人群时不时发出助威的吼声,远远听着好似雷鸣的战鼓。
“若兰姐对比武感兴趣?”见席若兰不仅看得出神,秦玉试探地问。
“不。”席若兰摇摇头,指着比武中占了上风的那位梳着辫子的壮汉,“他使的是西域武功。”
“西域武功?”
比起季律的吃惊,秦玉则泰然许多。圣教的人果然渗透进来了。
这次武林大会怕是不会太平。但这正是他盼望的发展。
“我马上派人盯住这家伙。”季律的声音拉回秦玉的思绪,听季律的意思,朝廷的眼线也安插到了这里。若他好好利用这几方力量,说不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目的……
完全不知秦玉暗中盘算的席若兰,有多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她之前想过,假若圣教牵扯进这次的武林大会,身为前教主的她到底该如何处置那些曾效忠于她的教徒?
说实话,她还没找到答案。
当秦玉向她坦露,他真正的仇人是武林盟时,尽管有些对不住他,但她真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秦玉究竟有没有向她坦白全部事实,她无法确定。
席若兰思索着并偷偷瞄了瞄秦玉,他像感知到她目光般朝她微微一笑。
她不想他再骗她。
夜色又深了几许,可客栈里的热闹却不减丝毫。
席若兰独自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吹着晚风,秦玉和季律都已回屋歇下,而她怎么也睡不着。
纷纷杂杂的人来来去去,她享受着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的安宁。
不过下一刻,这份安宁就被人打破了。
“妹妹在这做什么呢?”一个浑身酒气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凑近栏杆前站着的席若兰,那只长毛的大掌伸向她明显不悦的脸,“要不要哥哥作陪呀!”
席若兰本想折断这个男人的手,但季律回屋前提醒她最好别引起骚乱,免得增大被人认出的风险。所以她仅仅往旁边站了站,避开这名登徒子的轻薄。
但对方不肯罢休:“妹妹你别躲啊,哥哥带你去找点乐子。”
正当席若兰的忍耐到达极限之时,一个不失妖魅的男声飘进她和那名醉汉之间。
“这位侠士,你要对我们青波门的侍女做什么?”
留着一头白发,容貌妖冶邪美的男人,慵懒地背靠深黑色的圆柱,不咸不淡的语气宛如稀疏平常的打着交道。
席若兰认得这个白发男人,因为她和他曾在青波门的牢房里见过面,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就是李云霄叫她注意的雪月。
不止席若兰认得雪月,调戏席若兰的醉汉也认出来了:“青…青波门?白发…你…你是青波门的新门主雪月!”
“是在下没错,有何指教?”雪月优雅地迈步走近席若兰和那名醉汉。
酒仿佛醒了大半,醉汉连连晃头道:“不敢不敢。”
“那还不滚?”他睨着被吓破胆的醉汉,后者立刻点头如蒜乖乖滚蛋。
视线从落荒而逃的醉汉身上移向席若兰,雪月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我们又见面了呢。”
“你认错人了。”她装作不认识他般地转身欲走,却教他一把捉住手腕。
“我帮你解了围,你就这样感谢我?”长指微微收紧,他显然不想放她离开。
“你想怎么样?”她侧过脸看向他。
“我想弄清楚……”雪月低头贴近席若兰的耳畔,咬着她耳朵质问,“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一个农家女……”她柔柔弱弱地回道,企图以此蒙混过关。
“农家女?”他挑挑眉松开掌心的细腕。
以为他接受了这一解释,她刚要松口气,身前的他竟冷不丁地将她推向栏杆。
毫无防备地失去平衡,眼瞅着就要摔下楼之际,她用手掌撑住栏杆,来了一个漂亮的前空翻回到栏杆内侧。
站稳脚跟的席若兰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雪月,他居然用这种方法测试她。假如她真是农家女,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你能对我说实话了?”雪月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盯着席若兰,方才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驻足围观,“还是你要我闹得更大一些?”
他似乎看出她不想引人注目,威胁得恰到痛处。
走到远离人群的角落,席若兰停下脚步,转向跟着自己过来的雪月。
“我是朝廷派来的特使。”比起承认自己是圣教前教主,抛出朝廷特使这一身份更妥当。席若兰想,反正之后她也会以这个身份出席武林大会。
“朝廷特使?”他玩味地重复她的话,接着双眸一眯讥嘲道,“扮成丫鬟潜入我们青波门是特使大人的兴趣?”
“那时候我在查案子。”她随意扯了一个谎。
“那你现在装成农家女也是为了查案?”
“是。”这点她倒没撒谎,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到杀害白薇白英的凶手。
“原来如此。”雪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或许能为特使大人提供一些帮助。”
席若兰微微皱眉:“你都不知道我想查什么案子。”
雪月环顾了一圈像是确认有没有人偷听,然后他压低嗓音十分笃定地说:“你是来抓行刺南皇的杀手。”
他…为何知晓还如此肯定?!
席若兰错愕地看着雪月,李云霄明明说过这是机密行动。
“看你的表情我猜对了呢。”雪月前倾身子靠近面露惊讶的席若兰,“我可以告诉你那个杀手在哪儿。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带着疑惑问。
笑容从他妖艳的俊脸上消失,他冷冷地开口:“我要陈秋水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