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解脱

京州.燕山

夜深人静的武林盟会总部依旧灯火通明,柳眉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纤指展开信鸽带回来的信笺。

她看得正入神,一双大掌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京州城那边还没有消息么?”浑厚的男性嗓音拂过她的头顶,犹如吹进窗扉的夜风,来得猝不及防。

柳眉偏仰起头,目光柔媚地望向不知在她身侧站了多久的苏炎:“第一波刺杀失败了,被人搅局了。”

“哦?”苏炎剑眉一挑,薄唇逸出冷笑,“谁这么不识相,敢来搅我们的局?”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美眸,喃喃低语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真像当年说的那样找到了她……”

虽然柳眉说得很轻,但苏炎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了。

“我的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夫君我?”苏炎若无其事般地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呀?”柳眉不答反问地睨着苏炎,娇颜依旧覆着妩媚动人的微笑。

他捏紧她的肩膀,不急不慢地开口:“比如秦玉没有死。”

“他没有死么?”她像一无所知地垂下眉眼。

“我的人在京城看见他出现在浮云阁。”他松开她的肩头,大掌改为扣住她的脖颈。抬高她那张娇媚的脸,他既是提醒又是警告地说,“夫人最好别耍什么花样,要时刻谨记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尽管被掐着脖子,柳眉依旧镇定自若。

“我真不知道秦玉还活着,孤星从未失手过。”她仰视着他,盈盈似水的双眸流泻出魅惑的潋光,“或许是因为那个秦玉特别狡猾。”

“假使他知道自己会被行刺,配合刺客演了一出戏呢。”大掌顺着她的脖颈往下,一路摸至她的腰。

“演戏?演给谁看?”她佯装听不懂地问。

“当然是演给……”他一勾长臂,将她强行拉起身,“想让他死的人看。”

“既然夫君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就应该相信我才是。”她抬起手,紫色的蔻丹缓缓划过他的衣襟最后停留在他的心口,“若我真想害夫君。那每晚都是我的机会。”

“柳眉我说过你这一招对我没用。”他用力箍住她的腰,给了她两个选择,“你要么献出你的忠诚,要么就尝一尝烈火焚身之痛。”

这道题的正确答案于她而言只有一个。

“不如现在就来燃烧我吧。”她踮起脚尖前倾身子,温热的气息喷洒向他冷硬的唇……

京州.皇城。

南皇慕容华在梵音寺遭袭的事儿,尽管李云霄下令封锁消息,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侍卫搜出来的那把刀我好像在哪见过。”

天色已晚,可仍有不少的大臣或坐或站在偏殿等候皇上苏醒,他们小声议论着白天发生的种种。

“我也见过。”其中一位大臣摸着下巴回忆了一番,接着他想起来似的一拍大腿嚷道,“那把刀不就是当年皇上送给西国的绝世好刀么!”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另一位大臣立刻附和,“那把刀的确是绝世好刀。”

“难不成杀手是西国派来的?”一位面容较年轻的官员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猜测。

“唐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讲。”

坐在椅子上年纪较长的男人抚着自己的灰胡子提醒道,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冯大人说的是。”其他几位大人一听在场资历最老的大臣冯刚发话了,连连点头赞同他的意见。

“冯大人我没乱讲。”这位唐哲唐大人官职虽比冯刚低,但唐哲父亲去世前可是三朝元老,因此他说话的底气很足,“西国与我南国素来交恶,之前大小摩擦不断,十一年前甚至发生过西国圣教屠戮我南国武林盟的惨案。冯大人不会真以为一纸盟约,对方就能安分守己?”

“唐大人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冯刚老脸一沉,轻斥道,“我们和西国的和平之约是九千岁主导缔结的,你质疑这一纸效力是在质疑九千岁了?”

“我可没质疑九千岁。”唐哲矢口否认,他抬手抱了抱拳,“我对九千岁只有尊敬和钦佩。”

“那九千岁说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冯刚又问。

“听,当然听。”唐哲甩着袖子,话锋一转道,“但西国一向残暴不仁,我们对他们君子,他们不一定不小人。”

“你这是先入为主的偏见。”

“我是偏见,那冯大人是什么,是墨守成规还是迂腐不化?”

眼瞅着冯刚、唐哲二人话里的针对意味越来越浓,原本在旁边闷声不吭的大臣们纷纷出来劝说。

“好了好了两位大人还是别争了,等会儿九千岁过来看见也不好。”

“就是就是,唐大人要不去殿外走走,吹吹风?”有大人提议道。

“也好。”唐哲掸了郸衣服上的灰,穿过人群大步走向殿外。

满天星斗,凉风习习,皇城的景致果然教人心旷神怡。唐哲站在白玉砌的围栏前,眺望茫茫夜色中的橘色灯火。

“大人。”

正当唐哲闭眼享受夜风拂面的清爽时,身侧响起侍卫的声音。

“什么事?”他张开眼转向突然出现的侍卫。

“回大人,卑职奉九千岁命令来保护大人。”侍卫恭敬地禀明来意。

“保护我?”唐哲像听不懂地反问,“我有什么好保护的,陛下才值得保护呢。”

“千岁说事情出了一点变故,交代我等保障各位大臣的安危。”

“哦?出了什么变故?”唐哲迈步走向低着头的侍卫,靠近他的耳边问,“是不是那个女刺客跑了?”

“卑职不知。”侍卫头也不抬地回复。

唐哲看了一眼侍卫腰间的佩刀,仿佛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或许一会儿就知了。”

皇城.寝殿。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床榻的四周,静静垂落的床帘后边是轻咳着坐起身的慕容华。

“陛下,你感觉好些了吗?”站在床边的李云霄见慕容华醒来,便接过小太监端着的药碗,挨着床沿坐下。

长指握住小匙子搅拌着茶褐色的药汤,李云霄舀了一小勺递到慕容华的唇边。但慕容华却微微别过脸,避开了李云霄的喂药。

李云霄放下勺子,他凝着慕容华,似乎对他拒绝喝药并不感到意外。

“李云霄,你…吩咐御医不必再给孤开药了,咳咳……”慕容华按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向绣着龙图腾的被子上,恰好落在图腾的龙眼之上。

“臣明白了。”李云霄将药碗放回到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上,一如既往地顺从了慕容华的要求,“陛下好好休息,臣先告退了。”

李云霄刚站起身,慕容华就出声了。

“为什么要救回孤?”

“陛下这是何意?”李云霄停住离去的脚步,看向整个人像陷入烛影中的慕容华。

“有时候孤真不明白上天是怎么想的。”上苍将他降生在帝王家,赐他这万里江山却给了他这样一副身体。

“到底孤还要撑多久?”慕容华望向李云霄,“李云霄,你告诉我,我还要撑多久?我还能撑多久?”

慕容华不再自称“孤”,他看着李云霄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不等李云霄回答,慕容华又轻咳着说:“我…已写好遗诏放在御书房的门匾后边。等我死后,你就取出来昭告天下。”

“是。”李云霄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撒谎骗他,说他什么龙体一定会痊愈。

而他不信也不需要那些谎言,慕容华深知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能熬过这个秋天都是上天的仁慈。

“或许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慕容华想起梵音寺里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她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就是上苍派来结束他这一身病痛的人。

“李云霄。”慕容华忽地开口问道,“那位闯进佛堂的姑娘现下在哪儿?”

“天牢。”李云霄简洁地回道,那张俊颜未泄露一丝情绪。

“处死她。”他的命令只有三个字。

“……”但李云霄却没像往常一样应声,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连游刃有余的微笑都消失不见了。

“孤还是第一次看见爱卿你露出这种表情。”慕容华恢复了原来的自称,也许是头一回瞧见李云霄在意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这让慕容华感到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李云霄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看来那位姑娘确实很特别。”慕容华说着又轻咳了几声,还有一些话他没说出来,也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位姑娘脸上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神情——想要寻求最终的解脱。

苍凉的月光从头顶上方的天窗里倾泻而入,为天牢铺着干草的地面铺上一件银装。

席若兰抬头仰望着被困在一格窗户里的皓月,清冷的月自视野中慢慢远去,只残留下满窗白霜。

寝宫门外,李云霄吩咐门两侧的侍卫提高警戒后,便朝着大臣们等候的殿宇走去。

半道上,李云霄遇见双手抱着东西,神色略微仓皇的唐哲。

“九千岁。”见到李云霄,唐哲忙不迭地朝他行了一个礼。

“唐大人不必多礼。”李云霄有些奇怪地看着单独在外面的唐哲,和他怀里被布包着的长条状物,“唐大人为何在这?”

“九千岁,微臣有要事禀报。”唐哲左右望了望,似乎是确认周围有无其他人,然后掀开了包裹怀中之物的布条。

李云霄定睛一看,发现此物居然就是那把从库房里丢失的刀。

“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李云霄沉着声问。

唐哲干咽了一口水,惊魂未定般地说:“微臣方才遇见一名行迹可疑的侍卫,他自称是九千岁派来保护大臣,但微臣注意到他腰间别的刀就是那把在梵音寺里搜出来的刀!”

“那人现在在哪?”李云霄紧锁眉宇地追问。

“在那边草丛里躺着。”唐哲指了指他来时的路,“微臣趁他不注意捡起石头砸…砸晕了他!”

“唐大人你做得不错。”李云霄伸手拍了拍唐哲的肩膀,“你先在这等我,我一个人过去瞧一瞧。”

说罢,李云霄绕过唐哲往草丛方向走去。

“九千岁你一定要小心啊!”

然而喊完这句话的唐哲并未听从李云霄的话留在原地。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熟练地扛起那把长刀,径直走向南皇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