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皇宫。
慕容华,这位南国皇帝一个人轻咳着从软榻上醒来。
血溢出他的唇角,他却早已习惯地拿起枕边的手帕擦拭掉咳出来的血。
“陛下。”
伺候他的小太监,双手托着一个深棕色的托盘轻手轻脚地走近他的床畔。
他看了一眼托盘上的手帕和翡翠做的茶杯,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水,就将杯子放了回去。
“现在几更天了?”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随口问道。
“回皇上,四更。”小太监老实回答。
“孤还以为天亮了。”他躺靠向床头,自言自语地低喃。
“还没天亮呢,皇上安心睡吧。”小太监低着身子,收起他用过的手帕,换上干净的摆在床头。
“不知天亮以后去梵音寺祈福的事安排得如何了。”佛会不会让他撑过这个秋天。
“千岁说都安排好了。”整理完毕的小太监仍旧低着身子。
“真像他会做的事。”早些时候和李云霄提起他要像往年一样去梵音寺上香,李云霄言语间流露出担忧,但还是应下了他的要求。
他做事向来剔除个人感情,完全的公事公办。
照这点看,李云霄也是一个“薄情”之人。
“陛下?”见慕容华一言不发地靠坐着,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出声,“要不要奴才在旁边伺候着?”
“不用了,你下去吧。”他随意地挥手,小太监行了个礼便端着盘子退了出去。
小太监一走,偌大的寝宫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习惯一个人,最后也是一个人。
同一时刻醒来的不止这位皇帝,还有睡在京州客栈的席若兰。
她是因为一阵心悸而从睡梦中惊醒。
心“噗通噗通”剧烈地跳动着,就像被什么危险的气息逼近而本能感到紧绷。
席若兰起身走向窗户,伸手推开窗子,她眺望着陷入梦乡的京州城,静得只能听见远处打更的声音。
等天亮,秦玉与她就要启程前往燕山,路上大概会花一天左右的时间。
这是时隔多年她又一次前往燕山,但却不再是圣教教主的身份。
晚上回房间前,秦玉对她说他只求能在武林大会上揭露当年的真相,戳穿苏炎和柳眉的嘴脸。
“我不想若兰姐因为我而为难,我愿意试着放下仇恨。”
他凝视着她,双唇的弧度也恰到好处,可她总感觉他的微笑并不真实,就像戴了一层面具。
她其实才是那个没自信,不晓得自己能不能让他交付真心的人。
仿佛觉察出她低落的心思,他伸手按住门框,倾身俯向她的耳边,好似转移话题又似故意撩拨她地问:“刚刚的糖葫芦好吃么?”
明明是她主动亲了他,结果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是她脸红得宛如酒醉。
“只是那一点不够吃。”他盯着她浮着红晕的双颊,一语双关地说,“下次可要喂饱我,若.兰.姐。”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尤为重,在她回应前,他就收回手。
离开她身前,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被他扰乱了心池的她。
真是过分的男人。
她轻叹一声遥望燕山的方向,虽然只能看见一片接近黝黑的深蓝,但黑夜总会过去,天总会亮。
京州城郊。
初晨,氤氲的空气里飘落下盛着露水的叶片,叶片落在她香软的发间,被他的长指轻轻捏住移开。
席若兰侧过脸望向背着包袱一身劲装的秦玉,也许是她的错觉,身旁的他似乎比半年前她刚见他时成熟了。
当时她还当他是一个不谙江湖险恶的少年,如今她已经将他视作了男人。
“我头上也有落叶?”见席若兰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秦玉假装看不穿她想法地笑问。
“没有。”她匆匆别开脸,加快步子地往前走。
但没走几步,她就被他捉住胳膊拉了回来。
“是终于意识到我是一个男人了?”他明知故问道。
此刻的秦玉就像刻意露出尾巴的狐狸,狡猾又无辜。
这个男人时常装乖偶尔使坏,她看得一清二楚却拿他毫无办法。
有时候她想狠心不理他吧,又怕他像上次在船上那样遇见刺客。
哎,当初如果不开那扇门,不让他和杜鹃进屋,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
秦玉看着陷入思绪的席若兰,不必猜他也知她寻思着逃避的事。口口声声说不再逃,结果他稍微往前一步,她又往回缩了。可他现在已经进来了,就不可能叫她跑掉。
不过适时地松一松也未尝不可,只要风筝线还在他手中。
于是,他以退为进地岔开了话题:“若兰姐,前面是梵音寺呢。”
顺着秦玉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座古朴不失宏大的寺院静静地伫立在山脊的松柏间。
这座寺庙坐落在京州城去燕山的必经之路上,十一年前她也来过。
她仍记得那时接待她的白眉大师,明知她要带教众前往燕山制造杀戮却并未阻止。
“有因就有果。”白眉大师拨动着念珠,面容平静地注视着她,“就算老衲阻拦,女施主依旧会去做。只是……
“女施主有一天或许会希望有人阻止你。”
她希望有人阻止么?遥看三三两两上山的香客,席若兰心底说不上是茫然还是惆怅。
“难得来这一趟,我们不如进去求一支平安签?”秦玉的提议换来她的侧目。
入魔之人从来不信佛。
若是从前她只会一口回绝,她现在也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好”字。
然而踩上最后一步台阶,她又停了下来。
“你进去吧,我不大喜欢闻檀香的味儿。”她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然后指了指寺庙门前的松树,“我在那儿等你。”
也不知秦玉是不是信了她的说辞,总之他没有勉强她,独自一人走进一尘不染的拱门。
席若兰看了一眼墙壁上写的“佛”,接着慢步走到树下,背靠着树干闭了闭眼。
忽然一阵似有若无的杀气掠过她的正前方,席若兰抬眸看向人头攒动的香客,其中一抹窈窕的倩影穿过香客消失在寺庙另一侧的山道。
杀手?
担心那人又是派来行刺秦玉的杀手,席若兰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对方轻功不错有些底子,只是她的轻功更高一筹,尽管她有伤在身。
一前一后追到梵音寺左侧的山坡,席若兰飞身至此人身前挡住了这人的去路。
然而借着透过树影的光看清对方模样后,席若兰吃了一惊。
“白薇?”
这人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裙,长着一张和白薇一模一样的脸,但身上散发的气息与白薇仅仅是相似。
“你认识这张脸。”那人先是一愣接着漾开一抹熟悉又陌生的笑,“你出来追我不会就是为了和我打招呼?”
“你是谁?”这种说话的语调绝无可能是白薇,更不可能是白英。
“如果我说我不想告诉你呢?”顶着“白薇”脸的人有意与她唱反调一般。
她冷声警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就不要客气。”
伴随着话音,那人倏地靠近席若兰,主动向她发起进攻。
本以为可以从这人的武功路数判断其来历,但几招交手下来席若兰发现这个人的武功招式复杂且多变,像多宗武学混杂在一起。
这还不是最头疼的。
因为对方顶着白薇的脸,导致席若兰看到这张脸就下不了狠手。这迟疑恰恰让她难得没占上风。
空旷无人的城郊,席若兰与这个假“白薇”缠斗到一起,对方招式虽杂但处处冲着她的命门而来,绝不拖泥带水。
而她由于不想使用擅长的剑气使自己失控或暴露,基本属于被动防守偶尔反击的局面。
“真无趣呢,为什么放不开呢?”觉察出席若兰的收敛,那人一边笑眯眯地问一边使出横扫又后空翻足尖踢向她的脖颈。
席若兰抬手用胳膊挡住这记飞踢:“为什么你长得和白薇一样?”
“原来你是在意这张脸。”那人拉开距离,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原来她叫白薇,的确是个好名字,难怪他喜欢。”
他?这个人说的他是谁?
就在席若兰疑惑之际,那人居然当着她的面儿换了一张脸。
这不是易容术,而是真正“脱胎换骨”,连身形都产生了变化。骨肉犹如泥土重新塑形,他变成了另一个她见过的人。
“竹曲?”
听到席若兰喊出竹曲的名字,那人微微惊讶地眨了眨眼。
“原来你也认识竹曲。”
真巧。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你到底是谁?”这么诡异的武学,席若兰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样问我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姐姐你确定要问吗?”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却夹杂着浓浓的杀意。
他的警告吓不倒席若兰,这一点席若兰清楚,他也清楚。
从刚刚过招中,他已经发现她的内力虽混沌但深不可测。
他相当好奇她的身份。
而她现在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变成白薇和竹曲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用稀疏平常的口吻轻飘飘地回道:“当然是因为我杀了他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