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秋水再度睁开眼时,已是天亮。稀薄的晨光穿过帘子照向趴在床前的席若兰,就像散落了一抔金沙。
她睡的很熟,看上去累坏了。
内伤未愈,还替他固气,这也就是她席若兰能做到。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她确实前前后后救了他两次。
她明明可以见死不救。
支起上半身,他伸出长指轻轻抚着她额角柔软的发丝,再到白皙的脸颊,一直沿着轮廓往下,最后停在她的双唇前。
她均匀的呼吸拂过他的指尖,温热又煽情。
如果她不是秦玉的女人,而是他的……眸底掠过几许意味不明的光,他慢慢地低下头贴近她的睡颜。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与她的气息一点点地重合。
然而在离她唇瓣一寸的地方,他倏地停住。
“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她就不怕他真的亲下去么?
既已被拆穿,席若兰索性张开清亮的眼睛,抬脸迎向近在咫尺的俊颜:“我可没故意装睡,你凑近了我才醒的。”
“呵。”他冷笑一声移开脸,“不用那么警惕,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闻言,她微微皱了皱眉,略带迟疑地问:“你…武功是怎么没的?”
“我自己废的。”他面无表情地回道。
“发生什么事了?”她惊讶地追问,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废武功。
“这是我们青波门的事。”他显然不愿意多谈,只伸手将昨天被她解开的扣子一颗颗扣回去。
“也许我可以帮上忙。”席若兰想得很简单,如果帮陈秋水解决了麻烦,那样能缓和陈秋水与秦玉的关系。
如果秦玉的目的是扳倒武林盟,那他需要的是更多助力,而不是更多敌人。
“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陈秋水说这话全然没有感谢席若兰的意思,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讥嘲。
“陈秋水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她昨晚照顾了他一晚上,他就算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也该稍微动容一点点吧!
“我不是秦玉。”他看着她,冷冷地说,“你应该找他要温柔,而不是找我。”
“行,我这就去找他。”被陈秋水气到的席若兰扶着床沿站起身。
可她刚站直身子,又让他伸手拽了过去。
重心不稳地跌向他的胸膛,她捂着撞疼的脑门还没抬头,后脑勺就教他的大掌牢牢扣住。
席若兰没懂陈秋水意欲为何,直到她背后响起秦玉清澈又不失温和的嗓音:“若兰姐,我给你送了早点来了……”
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客房里,席若兰坐在椅子上,秦玉与陈秋水各踞房间一角或站或坐。秦玉的俊脸一如既往带着笑,而陈秋水神情冷漠地眺望窗外,压根没把秦玉放眼里一般。
要让他们合作似乎很困难。席若兰苦恼地揉揉太阳穴,不晓得该如何缓和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
就在席若兰烦恼之际,秦玉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难熬的沉默:“看来陈门主的身子恢复得不错。”
“嗯,多亏了你女人昨晚的细心照顾。”陈秋水激怒秦玉般强调,还故意别有深意地看了席若兰一眼。
秦玉笑了笑:“之前我就和你说过若兰姐心地善良,见到落水的野狗她也会拉一把。”
听到秦玉又将自己比作野犬,陈秋水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哦,难怪她当初会收留你。”
“你们别吵了。”实在听不下去的席若兰出声制止他们道,“你们这样争锋相对有意思吗?能不能别像两个抢糖葫芦吃的小孩儿一样?”
“……”
秦玉和陈秋水同时注视数落他们的席若兰,她竟然说他们俩像小孩?
“不对,你们还不如小孩,小孩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席若兰毫不留情地批评着秦玉与陈秋水。
端着茶水的杜鹃一进屋就看见席若兰教训着秦玉还有陈秋水,而他们居然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反驳。
“杜鹃你来了。”发现杜鹃进来的席若兰起身朝她招了招手,“来,大伙儿趁这空档把话摊开了说,怎么样?”
“啊?”杜鹃望向秦玉,想确认他的意思,但后者什么表示也没有。
席若兰接过杜鹃手上的茶盘,拉着杜鹃走到椅子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若兰姑娘奴婢我……”杜鹃仰视着席若兰局促地张了张嘴。
“别紧张,你尽管把心里话说出来,他们不敢拿你如何。”席若兰警告似的在秦玉与陈秋水的脸上巡视了一遍。
在席若兰的鼓励下,杜鹃小小声地说:“奴婢的命是少主给的,所以少主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无怨无悔……”
“除了这个呢?”席若兰耐心地问,她希望杜鹃、陈秋水能借此机会解开心结。
杜鹃望向站在窗前满脸冷漠的陈秋水,他的眼神令她畏惧又难过。
“奴婢对不住陈门主,奴婢……”
“够了。”陈秋水终于听不下去般地打断杜鹃的话,“我们之间已经互不相欠,没什么好说的了。”
语毕陈秋水绕过杜鹃和席若兰,径直走向敞开的门扉。
“陈秋水!”席若兰喊了陈秋水的名字,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地说:“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陈秋水走出秦府的大门,前一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被乌云遮住了光,看起来即将下雨般地陷入昏暗。
遥望对面的青波门分堂,陈秋水眯了眯幽暗的眸子,那张高傲的俊颜覆着一层霜,那一身出尘的青衣此刻也蒙着一层灰。
他站在树下,既未往前走亦未后退。不知站了多久,天空飘落下银色的雨丝,宛若柳絮,缠绵又细腻。
“我还以为你会去对面。”
夹杂着些许轻嘲的声音从陈秋水的背后传来,秦玉撑着一把油纸伞步入雨帘中。
“多么熟悉的一幕。”秦玉慢步到陈秋水身侧停下,他望着对面的青波门分堂,感慨万千似的长吁一口气,“我还记得当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我被你派来的人赶出了曾经的秦府。”
秦玉平静地说着,雨水顺着伞的边沿“滴答滴答”地落向脚畔的水洼,泛起一圈圈涟漪。
投在水面的倒影与过去的记忆相互重叠。被青波门的人推倒在地,那时的他浑身被雨淋了个湿透,然而他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少主你没事吧?”撑着伞的杜鹃面露焦急地想要扶他起身,“喜鹊已经去找马车了,我们回长老那里……”
他握住杜鹃递来的手,摇了摇头:“我们不去长老那里,我们要去青州。”
“去青州?”杜鹃讶异地盯着自己的少主。
“对。”他握紧她的手,微微上扬的唇角,勾勒出令人心颤的笑容,“杜鹃,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杜鹃仿佛害怕着这样微笑的他,连说话声音都变得略微颤抖。
他望入她美丽的双眸中,一字一句地命令:“让一个男人爱上你。”
雨淅沥沥地落下,陈秋水转过身看向撑着伞的秦玉:“从我自废武功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青波门的门主。”
“这么快就认命了?”秦玉微微勾唇,“失去了一身武学,还是失去了门主之位,你难道不想夺回来?”
“那是我自己的事。”雨水从陈秋水的发梢滴落,尽管被雨淋着,但丝毫不减他的风采。
秦玉直视着陈秋水,慢条斯理道:“是你自己的事,但我们的仇人是同一个。你要报仇,我也要报仇。”
“我们不可能合作。”陈秋水直截了当地说,“你喜欢借刀杀人,而我喜欢亲自解决仇人。”
“你拿什么复仇?柳眉的背后是整个武林盟。”无论陈秋水知不知道仇人是谁,秦玉都直接告诉他了。
“这就不劳秦少主操心了。”陈秋水讥讽道,“如果你还有心的话,就别再利用那个女人做第二个杜鹃。”
陈秋水的视线越过秦玉望向他身后的席若兰,她站在屋檐下正远远地望着他们。
秦玉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常态,他礼尚往来地回敬陈秋水:“这就是我的事了。”
清风徐徐地拂过枝头,抖落叶尖的水珠。水珠滴向油纸伞,纵使留恋也会离开。
“陈秋水走了。”
秦玉撑着伞回到屋檐下,他一边收伞一边和席若兰说。
“我看到了。”方才她一直站在这望着他们。
“抱歉我尽力了,不过陈秋水还是不想和我结盟。”秦玉说着“抱歉”,语气却毫无歉意。
“算了。”席若兰望着陈秋水远去的方向,轻叹道,“由他去吧。”
秦玉没说话,而是走过去抱住席若兰。
“怎么了?”她拍着他的背,关心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秦玉埋首向席若兰的颈窝,闷闷地嘟囔,“我只是有点嫉妒陈秋水。”
“嫉妒他什么?”席若兰困惑地皱皱眉,陈秋水如今武功全废、一无所有,值得谁嫉妒?
“嫉妒他……”秦玉贴着席若兰的脸,轻咬着她的耳朵说完余下的话,“和你共度一晚。”
席若兰又气又羞地推开秦玉:“陈秋水和我之间清清白白,你不要误会……”
“若兰姐对他心软了。”秦玉捉住席若兰抵在自己胸膛前的纤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即使你有一天喜欢上别人,我也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只求你别忘了我。”
见他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席若兰不但不感动,还有些不悦:“秦玉你与我都清楚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她抽出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再度拉向自己。抬眸凝视着他深幽的眼许久,她放柔了目光:“你不会放开我。”
“那你呢?”他凝睇着她反问。
“我不想失去你。”她伸手触碰着他微凉的面颊,他这次假死已经让她意识到失去他,她的心会出现一个再也填不满的空洞。
他什么也没说地吻了吻她额角垂落的发丝,接着与她擦肩而过地进入秦府的大门。
席若兰摸着自己的额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秦玉的吻带着些许冰冷。
秦府的长廊上,秦玉停下脚步,面向等候在旁的杜鹃,注意到她身上背着包袱:“你这是要去找喜鹊,还是要随陈秋水而去?”
“喜鹊。”杜鹃低下头,恭敬地回道,“奴婢想去找妹妹喜鹊,再和她一起回来。”
“挺好的。”秦玉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你们不用回来了。”
“少主?”秦玉的话令杜鹃错愕地抬起脸,“奴婢和妹妹做错什么了吗?”
“你们没做错什么。”秦玉望向长廊外渐小的雨势,“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些年你和喜鹊已经陪我够久了,该还的恩情早就还清了。”
秦玉收回视线看向杜鹃:“你自由了。”
“少主……”泪水涌出眼眶,杜鹃捂着脸哭泣道,“少主,奴婢不想离开少主,奴婢和妹妹早就决定为了少主而活……”
秦玉并没有安慰杜鹃,而是淡淡地说:“那从今以后,你们该为自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