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四角

意识昏沉中,陈秋水似乎看见了席若兰。

不,一定是他的幻觉,席若兰不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更不可能主动触碰他的胸膛。

可他为什么会梦见她,梦见这个总是惹怒他的女人……

其实这并非陈秋水的梦,此刻扶着他的人的的确确是席若兰,她从杜鹃那里接过陈秋水将他扶上床榻。

半个时辰前,当杜鹃趁着夜色敲开秦府的大门,听着敲门声过来的席若兰十分惊讶。

不过看到随后过来的秦玉一脸淡定,席若兰立即明白他又瞒了她一件事。

来不及责问秦玉,“死而复生”的杜鹃就“扑通”一声跪在秦府的大门前,央求秦玉救救马车上的陈秋水。

陈秋水?他怎么了?席若兰疑惑地望向杜鹃身后停着的马车。

秦玉跟着看了一眼马车,接着将视线转回到杜鹃的身上,至始至终他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少主……”杜鹃低垂眉目,不敢迎接秦玉的目光。她深知擅自现身违背了少主的命令,可现下她只能求助于他。

秦玉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杜鹃,淡淡地说:“先进来吧。”

听到秦玉的答复,杜鹃喜出望外地抬头望向自家少主,像怕他反悔似的,她急急忙忙地起身往马车走去。

原本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席若兰也跟着杜鹃走向马车。她看着杜鹃掀开车帘,扶出车里昏迷的陈秋水。

“我来帮你。”

她伸出手,替杜鹃扶住陈秋水。

“谢谢姑娘。”杜鹃感激地朝席若兰道谢。

“不必客气,你没事就好。”席若兰说着架起陈秋水的胳膊走进秦府的大门,在经过秦玉身边时,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不再看他地继续往里走。

秦玉微微出神地望着席若兰远去的背影,直到杜鹃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请少主责罚奴婢。”

“算了。”秦玉摆摆手,“现在罚你有什么用,你先回屋休息吧。”

“可陈秋水他……”杜鹃欲言又止,她心里仍然放不下陈秋水。

“有若兰姐照看,他不会出事的。”提及席若兰秦玉就想到方才她说的话,看来她还是很介意自己的欺瞒,回头他得好好向她“负荆请罪”才行。

秦府的客房,席若兰扶着陈秋水在软榻上躺下。

指尖摸了摸他的脉搏,她难掩惊讶地睁大眸子,陈秋水居然内力全失,他的武功教人废了?

谁这么厉害能废他的武功?席若兰疑惑地想,陈秋水的武功放眼整个江湖都算数一数二,能废他武功的人,修为恐怕不在她之下。

难道是席若离?

不可能。她自己就否定了这一猜测。且不说席若离人在大漠,倘若他俩真遇见,席若离应该也只会杀他,没必要废他武功。

但如果不是席若离,那是谁做的呢?席若兰百思不得人选。

唉,想不到就不想了。她轻叹一声,决定先为他运气疗伤。然而她刚伸手碰到他的胸口,就被他猛地抓住手腕。

她本想立刻抽回手,可一对上陈秋水既复杂又隐含着痛楚的双眸,她竟有些于心不忍。

陈秋水,如此高傲的一个男人,如今却功力尽失,他一定比谁都痛苦。

纵使她与他不和,她也能理解他的感受,因此,她放柔语气道:“已经没事了,在这里你很安全,我马上替你疗伤。”

这是她第二次救他,第一次那回在山洞里,她为他解虫毒。她总是不计前嫌地帮助他。但她的怜悯令他觉得自己很不堪。思及此,陈秋水握紧了席若兰的皓腕,他不想要她的施舍,唯独她的施舍叫他倍感屈辱。

“陈秋水?”

他什么情况?席若兰发现陈秋水不止没松手反而将她的手腕扣得更紧。这家伙不会又迷迷糊糊地将她错认成杜鹃了吧?

席若兰还未开口声明自己不是杜鹃,陈秋水就抢先一步说话了。

“席若兰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不是同情你。”见陈秋水这么不配合,席若兰一个使力挣脱开他的大掌并反扣住,“刚刚杜鹃苦苦央求我们收留你,我只不过不想见她伤心。”

“不用她假惺惺。”陈秋水冷淡的轻嘲,惹来席若兰的皱眉。

“她好歹是你的意中人,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谁说她是我的意中人了?”他矢口否认。

“那你意中人是谁?”她糊涂了。

“我的意中人是……”他瞪着她,将那个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字咽了回去,只生硬地回道,“和你无关。”

“你以为我关心啊。”她松开他的手,直接上榻坐到他对面,“你现在武功全废,如果再不固气,你会气竭而亡。”

“……”

陈秋水咬紧牙关不肯泄露半点呻.吟,纵使他的五脏六腑疼如刀割。

看出他宁愿强忍痛楚也不愿意示弱,她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别管我。”

陈秋水费劲地站起身,可没迈出一步就身形不稳地向前跌去,还好席若兰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陈秋水你不要逼我用硬的。”他的不配合使她微微动怒道。

被她拉回来的他,大掌按着眼睛仰躺在床榻上,几许自嘲从唇角流泻:“你不妨给我个痛快。”

“我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下死手。”她不管他怎么想,她绝无可能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那你就给我滚。”他放下手掌,红着眼朝她低吼。

“你……”

“还是你食髓知味,想和我重温那一晚?”他故意提起那一晚在凌空阁发生的事,“你要我去告诉秦玉,你的第一个男人是我?”

被陈秋水气得想要起身离开的席若兰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的目的。

“你去说也得等我帮你固完气。”她一边坚持一边动手解他的衣扣。

“席.若.兰。”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她的名字,他不要她的救济,她听不懂人话吗?

“你就算再吼我,我今晚也不会走。”席若兰强行拉起陈秋水,盘腿与他面对面坐着。纤手覆上他半露出来的胸膛,强大而又温暖的气从她的掌心渡向他的心脉,缓缓流经全身每一寸地方。

她自己受的内伤还未痊愈,又替打伤她的他固气,他该说她同情心泛滥又或者……

他望进她澄清的眸底,在里头瞧见了神色苍白的自己。

多么狼狈可笑!自拜入青波门到成为青波门门主,他一直以来都是一帆风顺,未尝败绩。可自从遇见她以后,一连串的失败接踵而至。

失去武功,失去忠心耿耿的手下,还被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女人所救。他的骄傲只剩下在她面前逞强。

他愤懑的情绪犹如石子投入心湖扰乱了气的流动。

发觉他气息变乱的她皱着眉问:“陈秋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他凝睇着她,刻意地说,“我在想你那一晚躺在我怀里……”

他这是想让她的气也乱了?

“抱歉,我一点记忆都没。”她打断他的话,顺便说明这招没用。

“但我印象深刻。”他非要激怒她一般地强调,末了又反问她道,“你确定要救我?”

“你想说如果你死了,这些记忆就不复存在了?”她不晓得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他的逻辑,“你若真伤害了我,留给我的阴影也不会随着你死了就消失。”

当然她现在也没有什么阴影,毕竟她记忆全无。而且她对陈秋水的话仍然抱着怀疑,他那一晚是不是强占了她,她还没办法验证真假。

好似了解到她的决心,他冷冷地抛出一句:“你会后悔救我。”

席若兰注视着陈秋水,此刻他好比一头负伤的野兽,哪怕伤痕累累也不忘朝靠近的人龇牙,但她明白他的这些举动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看似骄傲,实则脆弱。

同一时刻的另一间屋子里,秦玉独自站在窗前遥望对面灯火融融的客房。在听完杜鹃的汇报后,他就回到了书房,静静地站在一片漆黑的书房中,教人看不清神情。

陈秋水自废武功虽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没有偏离他的计划。

武林盟与陈秋水终于反目了。

不枉费他早早安排喜鹊进入续情阁伺候祝文韬的相好孙香,从她那里拿到了祝文韬的保命符——那件绣着分辨两把绝世好刀方法的衣裳。

光拿到衣裳还不够,他要让武林盟误以为衣裳在陈秋水那儿。这样武林盟对付陈秋水就是早晚的事。而他们不管谁输谁赢,他都乐于见得。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杜鹃将陈秋水带到了秦府。倘若不是席若兰在,他压根不会让杜鹃带着陈秋水跨进这个门。

可正因为席若兰在,他不仅让陈秋水进了门,还默许她去照顾他。

“你一定猜不到我现下在想什么。”他喃喃低语地问着此刻在另一个男人身旁的她,“当着陈秋水的面儿抱你,让他亲眼看见你羞红的脸,清楚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不止是陈秋水,还有李云霄、席若离,他深深嫉妒着每个接近她的男人。但她不会觉察到他卑劣的心思,永远也不会觉察。

他只在她面前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