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惩冷静下来,松开颜战。
望着他全然陌生的脸庞,忍不住好奇地摸了摸,疑惑道:
“你的脸……”
颜战笑:“我画的。”
隔着层薄薄的假面,萧惩柔软的指腹熨帖着他的脸颊,温度微凉。
不禁捉了人的手轻轻握在掌心。
萧惩倒也乖巧,没把手抽开,任他拉着,略显讶异:
“画的?”
摸起来质感细腻,弹性十足,甚至连面颊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清。
如此逼真,怎想是贴了一张假面。
未待颜战回答,如蚊香般盘在萧惩袖口的鹤翎插嘴问:
“这可是穆安国主的模样?”
颜战淡声道:“不错。”
“……”鹤翎不易觉察的一震,又恢复了默然不语的状态。
萧惩觉出些不对劲儿——
虽然鹤翎的神色已经如常,但他的视线始终未从颜战的假面上移开一瞬。于是问:
“怎么了鹤翎君,有何不对吗?”
“也没什么不对。”
鹤翎眼神一暗,不知为何笑得几分苦涩,道:“只是他长得……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萧惩一愣:“故人?”
鹤翎点头:“嗯。”
看他表情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萧惩也不好再问。
敛了目光,重新看向小孩儿,道:
“好端端的,你为何突然要变作穆安国的模样?”
“因为——”
稍一停顿,颜战深深望着萧惩,回答地自然而且干脆,道:
“我才不要旁人近了哥哥的身。”
任性又霸道的语气,就像个想独占心爱玩具和糖果的小男孩儿。
“……”萧惩呆了呆,对上颜战的目光,心跳莫名有些失速。
玄澈闻言却是脸色骤变。
猛地从萧惩袖口跳出来,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挡着,拔出刀横眉怒目地直抵颜战喉头,道:
“你这魔头!
“我早就看出你居心叵测了!快说!你蓄意接近我小西风到底是想图他什么?!”
“………………”
颜战躲也不躲。
但萧惩可被叶憨憨给吓坏了,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手抖,使星矢的刀锋划破了小孩儿一丢丢。
被拽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
挣了两下又没能挣脱,只得望着玄澈铁塔一样后背扶着额头无奈长叹:
“天哪斯文,你都误会了些什么啊?”
玄澈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像一堵坚实的肉墙挡在他与颜战之间,戒备地盯着颜战道:
“才不是误会,他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正常!”
“呵——!”
颜战眼帘低垂,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寒光凌冽的刀锋,又忽然嗤笑。而这一笑便如收不住了般,低着头肩膀发颤:
“呵呵呵呵呵呵呵……”
直笑得玄澈心里发毛,底气泄了大半,抖了抖手中的刀,逼问:
“你、你笑什么?”
“……”
萧惩手指微握,心随之揪紧几分。
但突然好像不怎么担心小孩儿了,而开始担心起玄澈。
“我笑——”
阴影下,颜战的神色晦暗不清。
唯见他柔润的指尖迎着刀锋轻轻一弹,如浮光掠过清影般轻飘飘就卸净了星矢的力道,似笑非笑道:
“我图谋哥哥什么,需要对你说么?”
“你、你你你!”
玄澈又急又气,挥刀向他劈去。
颜战冷然抬眸,眼底似有道如银的剑光划过,带着孤霜寂雪的寒意,漫不经心地一瞥,瞬间就攥住了玄澈的呼吸。
脸上笑意全无,冷冷吐出一字:
“滚。”
身形一偏闪过玄澈的攻击。
右手张开召出一卷画轴,而画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参天古树及树枝上如小灯笼般挂满的马蜂窝。
萧惩暗道不妙,出声阻拦:“小战!”
奈何为时已晚。
画卷如打开了一扇门,有骤风刮出,灵力形成一道漩涡,眨眼就把玄澈给吸入了画中。
变成了个小小的火柴人儿。
比马蜂还小,一跳一跳的,在树下抱头鼠窜。
因为被玄澈抓着,萧惩本来也是要被吸进去的。
好在颜战及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哎呀,你这是……”
回落到地上,萧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玄澈挑衅在先,按理说,小孩儿再怎么捉弄他都不为过,但那些马蜂比小火柴人还大,会不会被蛰出人命啊。
“放心吧,哥哥。”
颜战很快就松开了他,眨着眼睛笑:“他还是有些能力的,区区几十万只蜜蜂而已,相信他很快就能解决。”
“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
萧惩哭笑不得,指头不轻不重地戳了下他的肩膀,笑骂:
“顽皮!”
“嘿嘿。”
颜战咧咧嘴,正要说些什么,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于是敛了笑,淡淡道:
“哥哥由我一人守护就好。”
“啊——”
鹤翎蹲在萧惩手腕上看了半天的热闹,冷不丁被点名,有些猝不及防。
颜战:“嗯?需要送吗?”
“……”
一想到刚刚那幅画就觉得浑身疼,鹤翎忙拾起打狗棍儿和搪瓷碗,叮叮咣咣地拔腿就往外跑,道:
“不劳大驾,我自己溜!自己溜!
“真正的穆安国主在哪儿,我去找他!”
颜战淡声说:“御书房左边第三个柜子的第二道门。”
鹤翎的声音渐行渐远:“谢啦!”
.
很快,殿中仅剩了两人。
颜战嘴角微弯,托着萧惩的手肘请他坐下,却见他眉峰轻蹙似有隐忧,笑意转淡,温声问:
“哥哥在想什么?”
萧惩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与他膝盖抵着膝盖,对着桌上的两根红烛发愁。
暖黄的烛光将他的脸也镀上一层暖意,轻声说:
“我还是担心。
“斯文本就对你怀有很深的误会,你再这样捉弄他,他会不会……”
“哥哥说这个?”
颜战捏起一颗红枣往上抛了抛,再用嘴接住,一咬,“唔”了声,说:
“枣子还挺甜,哥哥要不要尝一颗?”
说着从盘子里捡了个大而饱满的,喂到萧惩嘴边。
萧惩扒拉他的手,说:“哎,我不是在开玩笑。”
“真的甜!”
小孩儿的眼睛亮亮的,非要他尝一颗不可。萧惩只好张口接住,圆圆的枣子撑得脸颊也圆圆的,像只小仓鼠。
颜战这才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
“误会就误会呗,我不在乎啊。”
萧惩啊呜啊呜把枣子咽下去,觉得真挺甜的,于是又自己抓了几颗往嘴里塞。不过表情稍微严肃了些,问:
“你,不会真的夺过他的法力吧?”
“……”
颜战笑而不答,道:“暂不说这个,哥哥你看这房间的摆设,像是什么?”
“嗯?”
萧惩一怔,望望四周——
桌上成对的龙凤红烛,枣生桂子,正对着门的墙上还贴着红色的剪纸。
虽不是大红“喜”字,但游龙戏凤的图案也是极喜庆的,再看看龙床上,被子枕头甚至纱帐,也全都是红色的。
还有他跟颜战的衣裳,登对儿得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不确定道:
“你想说是新……新房?”
“……”
颜战未置可否,略一迟疑,轻轻捉住他一只手,望着他笑:
“哥哥,我们……成亲吧。”
声音轻轻的,澄澈的眼神充满了诚挚的期待,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
萧惩心跳蓦地漏了半拍,呆呆看着颜战,错愕到接不上话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颜战掌心里亦紧张地出了层薄薄的细汗,不过几息时间,却觉得像是过了几世。
良久,得不到回应,他垂眸移开了视线,拾起两只白玉杯斟满清酒,笑意不减:
“我是说演戏。”
萧惩的胸口一直剧烈起伏着,完全不敢张口。因为害怕一开口说话,失速的心跳就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直到颜战不再看他,才算重新找回呼吸,垂着头脸颊发烫,说:
“哦,是演戏啊,我还以为……”
以为真是在求婚告白呢,撇开脸轻咬嘴唇,搞不清自己在失落什么。
颜战神色如常,其实心中也略微慌乱,以至端着酒杯递给萧惩时都洒出了一滴。尽量用平稳的声线道:
“卿卿,交杯酒。”
“嗯?”
萧惩犹在懊恼,竟一时没反应上来卿卿是谁,直到颜战又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接了酒,目光相对又错开,手臂交缠,仰头饮尽,甜蜜的果酒滑过喉咙,留下一丝芳香甘醇。
彼此贴至最近时,听小孩儿俯在他耳侧轻轻地说:
“哥哥,女鬼的气息渐浓。
“自此刻起,你便是萧卿卿,我便是穆安国主,为引她现身,我需要做些什么,但你别怕,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混着酒香的气息喷在耳垂,萧惩极轻一颤,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
不过是一错身时间,两人已商量好对策。
月凉似水,树影如魅。
颜战瞥了眼窗外的摇曳风影,将酒杯搁回时,拉起萧惩的手凑到唇边,低头虔诚地轻吻了他如玉的指尖。
凉凉的,有点儿痒。
萧惩指尖微缩,但没敢抽开。
任小孩儿捉了他的手,吻过指尖,又蜻蜓点水般在他皓白的腕子上轻啄了一下,低低地说:
“我爱你。”
“……”
萧惩呼吸一窒,对方认真的语气虔诚的动作,让他不禁恍惚,险些信以为真。
喉头发紧,不免有些口干。
于是又倒满一杯冰凉甜爽的清酒,仰头灌了下去。
“卿卿!”
在他还想喝第三杯时,颜战抬手一阻,道:
“别喝这么多。”
这酒喝时不显,但后劲儿挺大,尤其对萧惩这种平常不怎么喝酒的,才两杯下肚,脸都红了。
“人家口渴嘛。”
萧惩说,嗲嗲的语气惊得颜战一哆嗦,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儿……
不过,演戏嘛。
但口干是真的。
不仅口干,酒劲儿上来浑身都极燥热。
“那也不行。”
颜战摘下他手中的酒杯,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
“哎小战!”
萧惩轻呼,论演戏,他入戏显然不如颜战更深,连称呼都没改过来。
颜战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改口称:“陛下。”
说罢,自然地环住小孩儿的颈子,懒懒靠在他肩头。
两人的红衣因此交织纠缠在一起。
颜战抱着他往龙床走。
封了法力体质虚弱,待酒劲儿上头,他顿时昏昏沉沉的,浑身酥懒得动也不想动。
任由小孩儿在床上将他摆出什么形状。
颜战跟着也上了床。
鬼气渐近,但止于窗外,估计正趴在窗台上往里看。
颜战朝之瞥了眼,嘴角微勾。
作势将萧惩推倒,倾身压上,同时抬手摘了帷幔的挂钩,将围在床四周的红色纱帐全都放了下来。
朦胧遮住了来自窗外的视线。
而帐中,颜战胳膊撑在萧惩两侧,其实并没真的压到他,极轻地说了声:
“哥哥,得罪。”
随后探出两指,小心翼翼地将萧惩的衣服揭开,抛出帐外,但保留了最里面薄薄的一件。
然而自窗外看来,有一件件衣裳扔出帐外凌乱的铺在地上,已经足够了,至于两人是否脱干净了,跟本就看不清楚。
因着酒气,萧惩双颊泛红,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纤薄的白色里衣下同样泛起粉红的肌肤若隐若现。
瞧得颜战不禁呼吸一促,声线微哑,道:
“卿卿,你真可爱。”
不管他什么模样,什么性格,当喜欢一个人时,就会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他很可爱。
“……”
萧惩羞得鼻尖儿都红了,小声说:“差不多得了,怪不好意思的。”
颜战低头,错过他的脸颊,借位吻了下旁边的玉枕,说:
“我爱你。”
“……”
刚刚已经听过一次,但再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仍然难掩心中悸动,红着脸说:
“我,我也爱你。”
颜战猛然一怔,低头看他,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萧惩心里一慌,眨眨眼睛:“我,没说错什么吧?”
颜战注视着他,像被什么堵着,喉结滚动数次,忽又一笑:
“没有。”
萧惩松了口气,歪头瞅瞅他。
不知道是不是饮了交杯酒的缘故,小孩儿的耳根也红得滴血。
想到自己一个大活人躺在这儿却让小孩儿抱着枕头啃,总感觉哪里有点儿说不过去,于是扯扯对方袖角,轻轻地说:
“其实,没关系的。”
“嗯?”颜战不解。
“我的意思是——”
萧惩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索性把心一横,捧过小孩儿的脸,闭上眼睛凑到他嘴角轻轻一吻,又飞快离开,尴尬到不敢去看他表情,道:
“现在懂、懂了吧?”
“!”
颜战整个儿都傻住了,变成了一块人形木桩,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动作,就这么傻傻的看着他。
但好像也没在看他,尽在想自己的心事。
时间仿佛静止了。
纱帐中唯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心跳,节拍合而为一。
良久,久到萧惩受不住静默又想去瞅瞅颜战时,细细密密的吻忽然落了下来,温暖的怀抱将他包裹。
“唔——”
萧惩蓦地瞪大了双眼。
颜战眷恋地吻过他的眉眼,温柔地轻抚他的唇线,鼻尖相抵交换着呼吸,但又全部都点到为止。
是有情,似无情。
竟让他一时分不清是戏是真。
而无情道被压制,他此刻的一切反应都是最本能最原始的。
逐渐放松,轻阖双眸笨拙回应。
颜战本只流连于他的眉心,他却主动追着对方微凉的唇瓣不放。
果酒混合着花香,如蜜似瘾。
直到呼吸微重,才如梦方醒般嚯得张开了眼睛——
他、他竟然硬、硬了!
这一瞬,比起尴尬他更觉得惊惶。
因为八千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失控过,从来没有!
“你……你别动……”
呼吸尚且不稳,乍一开口,声音竟已哑得不成样子,仿佛属于自己。
两人紧抱一起,颜战自然觉出了萧惩的变化,动作立即一顿,再不敢惊着他。
怕他会难为情,于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抚着他柔韧的发丝安抚他。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萧惩默念静心咒法,脸埋进颜战肩窝,简直羞愤欲死——
他才不信都被顶到了对方会毫无察觉呢。
.
正在萧惩竭力试图冷静时。
忽有一阵寒意袭来,灌入每一寸毛孔,瞬间激起无数寒粒。
抬起脸与颜战交换了个眼神。
意思是,来了。
不过,这次抓鬼的事是轮不上他了,而且夺舍夺到鬼王身上,也该这女鬼倒霉。
她如一阵冷风般靠近,正要往萧卿卿的肉身里钻,却猛然发现床上的女子竟然没有肉身。
跟她一样,仅是一道幽魂!
而刚才进门时没能发现,许是因为对方封了鬼气。
暗道不妙,怕是中计,扭头就跑。
但颜战怎会轻易将她放走。
左手蒙住萧惩的眼睛,右手层层黑纱剥落,掌心的黑洞如深渊入口,黑雾涌出,丝丝缕缕交织成网,瞬间将女鬼捕获。
萧惩扒拉他的手,奇怪道:“小鬼,你捂我眼睛干什么?”
“……”
颜战稍一沉默,淡声说:“东西太脏,会污了哥哥的眼睛。”
“什么东西脏?”
“……”颜战不肯再说。
待黑雾散去,黑纱隐在掌心,才将左手从萧惩眼前移开。
萧惩撩开纱帐,朝之看去。
只见地上跪着一名女子,红纱裙,红舞鞋,红珠钗,容颜艳丽,娇艳如怒放的牡丹花一般。
她已被颜战收去法力,无法反抗。
萧惩坐起身,穿衣下床。
本想走过去问话,谁知身子还软着,脚一着地险些滑坐下去。
幸好颜战在旁边及时搀了他一把,不禁脸颊羞红,轻咳了声掩饰尴尬,道:
“谢谢。”
颜战摇摇头,示意不必。
深吸口气稳定下来,萧惩走到女鬼身边。然而不等他问,女鬼莫名其妙全都招了,说:
“没错,全是我干的!”
萧惩一愣,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女鬼抬脸,冷笑了声:“你不就想问两千年来穆安国的失踪女子及失踪秀女吗?”
“你说得对。”
萧惩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我还是不能理解,你千方百计想要逃离鬼界及天界的眼线,藏匿在人间。
“按理说,你该很想活命才对。
“为何现在却又如此爽快地就将一切都招了?”
女鬼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做的,我为什么不敢承认?”
“好吧。”
萧惩找不出理由反驳,于是道:“那你说说,你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留在人间。”
女鬼道:“我必须留在人间等我的风将军转世,我爱他,我要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我不能去投胎。
“他可以忘了我,但我不能忘了他。”
谁知故事才刚开了个头,玄澈突然怒发冲冠的从外面跑进来。
他被马蜂蛰的鼻青脸肿满头大包,本来就不怎么大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缝。扛着刀,看到颜战就要砍,道:
“姓颜的!老子要剁了你!”
萧惩迅速移步挡在两人中间,冲玄澈道:“你砍啊!看最后是你砍了他,还是他再把你丢回马蜂窝里去!”
“……”玄澈立马蔫蔫儿的不动弹了,只对着他跟颜战翻了两个白眼。
从小缝缝里翻出的白眼,果真别具一格。
颜战抱臂,根本不屑理他。
萧惩瞪他:“你认真听人姑娘说!”
玄澈这才注意道殿中少了一人,但也多了一人,道:
“女鬼抓到啦?鹤翎呢?”
“鹤翎……”
萧惩一愣,道:“他去找穆安国主了,还没回来。”
这时间,好像确实有点儿久。
“算了,出不了什么事儿。”
玄澈挠挠头皮,立即被满头包疼得咧嘴,对女鬼道:
“你接着讲吧。”
据女鬼说,她名唤“英樱”。
本是一名军妓,在军营中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完全是士兵们的泄|欲工具,平均每天要伺候上百名士兵。
一旦惹到他们不快,随时都可能丧命。
而军妓不止有女子,一些身材纤弱上不了战场的男子,也会被发配到妓营。
“在我被卖到妓营的第二年,许多和我同来的姐妹都不堪受辱,寻了短见。
“我本也要寻短见,上吊绳都准备好了,但那一天,妓营里来了一名少年。
“我还记得,那天的硝烟很浓,但天色很蓝。他不肯做妓,结果就被打断了浑身肋骨,如破麻袋般被拖了进来。”
英樱回忆着说,目光变得温柔:
“他就躺在我脚边。
“我永远都忘不掉他的眼神,充满了野性,充满了生气,哪怕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但他眼中依然满是希望。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突然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在她说话时,忽有一瞬萧惩眼中掠过一丝晦色,声音也低沉了些,问:
“于是……你救了他?”
“对。”英樱点头:“我救了他。
“我为他包扎,我拿卖身的钱给他买药,而他果然没让我失望,没用几年就走出妓营,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元帅、大将军。”
说到这里,她笑:“我是风将军的女人,生生世世都是。
“我要留在人间,无论他转世几次,无论他还记不记得我,我都会找到他,与他在一起,只有我配跟他在一起!”
手指抵着眉尖儿,萧惩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是你搞错了呢?
“他也许根本就没有投胎转世,而是成魔了化鬼了,或者因为功德深厚,飞升成神了呢?”
“不可能!”
如被踩到痛脚,英樱的笑容变得狰狞,恶狠狠道:
“我查过!天界根本没有风千雅这个人!鬼域和魔界也没有!因此他只能在人间!而且——
“而且我已经找到他了!”
“找到……”
萧惩想起什么,道:“你是指穆安国主?”
“没错!就是他!”
英樱道,一顿,突然破口大骂:“但他变了!他不仅忘了我,他还变得花心!他身边围了无数的贱女人!妈的!谁敢上他的床老娘就要灭了谁!”
玄澈被她尖细的声音吵得掏了掏耳朵,说:“我艹你也太毒了吧,都转世投胎了还纠缠不清,那些女子都是无辜的吧,被喜欢也有错吗?
“而且穆安国主好歹是一国之君,有个三宫六院又怎么了?”
岂知说曹操曹操到。
一袭玄衫的穆安国主推门而入,道:“朕根本不是什么风千雅!
“而就算朕是,朕也不喜欢你!
“求求你了仙姑!求你放过朕吧,也放过朕的江山,朕的臣民!”
英樱一震,回头看他:“你……你知道我的存在?”
她一直通过夺舍,顶替别人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从未显出过真身。
这也算爱得卑微了,只是太过残酷。
穆安国主苦笑:“朕又不傻,这些年,但凡朕多看谁一眼,她第二日准会性情大变,变得越来越像同一个人。
“十三年,三十三名宠妃,隐隐都有你的影子。”
“将军……”
英樱起身,想靠近他。
穆安国主一把将她推开,道:“你别碰朕!朕恨你!你不知道朕有多恨你!但朕也恨自己!
“怕你连朕的皇后也夺去,朕刻意疏远了她十年!整整十年啊!以至她在冷宫孤寂无依,郁郁而终……
“都是因为你!一切都是因为你!
“是朕与你一起,亲手害死了朕最爱的皇后……”
“不是的!将军!风将军!”
英樱哭着摇头,朝穆安国主扑去。
后者一退,她失去重心狠狠摔在了地上,哭得泪流满面,花容尽失。
萧惩走去扶她,劝慰道:“英樱姑娘你得知道,感情这事儿,即使爱得再深,也最怕纠缠。
“纠缠一辈子,这叫佳偶。
“但若纠缠生生世世,可就变成怨偶啦,带着美好的回忆离开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在爱上再增添恨意呢?”
“我,我呜呜呜……”
英樱泣不成声,玄澈问萧惩:“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萧惩略一沉思,道:“她是我鬼界的人,理应由我处置。”
玄澈似也同意,点点头,道:“那好,人你带走。”
萧惩望了颜战一眼。
小孩儿会意,张开一卷画轴,画上是鬼域的入口。
玄澈看到画都形成了条件反射,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想要去躲。
萧惩笑了笑,回头道:“随我走吧,英樱姑娘。”
看到穆安国主,又想起什么,问:“对了,鹤翎君说是去找你了,你来了,他人呢?”
穆安国主道:“谁是鹤翎君?是有个人找了朕,但他看了朕两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萧惩皱眉:“走了?”
玄澈有点儿不满,说:“这人真是,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待会儿我传个玉符给他吧。”
萧惩点头:“也好。”
英樱望着穆安国主,仍旧不舍,道:“将军放心,从今日起穆安国再也不会有海啸了,我保证!”
“……”
穆安国主的眼神柔软几分,不再那么多恨意,但还是不愿理她,没跟她说话。
英樱欲言又止,泪眼婆娑的,终究还是转身跟着萧惩入画。
就在这时,忽有一道水柱如刀锋般凌厉,直直射向萧惩后心。
“哥哥小心!”
颜战伸臂将萧惩揽过。
萧惩还茫然着,水柱已擦着他的肩膀钉在墙上,只听轰得声,承重墙倒,尘烟四起间冼凤宫竟化为了平地。
颜战将萧惩护在怀中,横抱着他一跃而起,跳出废墟,没让一粒碎石玷污他半片衣角。
玄澈紧跟其后,一手抓着英樱,一手抓着穆安国主,也从废墟中跳出。
落地。
殿外有名身穿冰蓝绸衫的青年迎风而立,长及腰际的浅棕色卷发披散身后,冰蓝色水纹抹额流光浮动。
映着无边夜色,仙姿绰约。
“咦?”
玄澈一愣,“妙渊怎么是你啊?这一年多总联系不上你,你去哪儿了?”
看到妙渊身后的滔天巨浪,由他操控,随时都可能将整个穆安国淹没,越发懵逼,问:
“你这是做什么?”
妙渊用手中冰箫一指玄澈,道:“放了樱樱!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她无关!”
“不!花哥哥!是我,都是我!”
英樱在玄澈手中挣扎起来,对萧惩他们道:
“你们相信我!坏事都是我做的!真的都是我做的!”
“嗯,这个——”
两人各执一词,萧惩摸摸下巴,问颜战:
“小鬼,你怎么看?”
颜战笑:“早在水君殿进入密道时,哥哥心中不是就已有答案了么?”
“是啊。”
萧惩叹了口气:“英樱姑娘不过两千年修为,身上又没多少怨念,有的仅是一丝执念。
“这样,即使能夺人躯壳,又怎会有足够的力量搅动北海一域呢?”
玄澈貌似还没听明白,皱皱眉头:“萧厄,你什么意思?”
萧惩冲妙渊扬扬下巴,说:“别问我,咱们听听水君大人怎么说吧。”
但妙渊水君什么都没说,而是弯腰脱掉了自己的一双鞋。
几人目光随之下移。
看到他畸形的双脚,恍然间萧惩明白了大半,道:
“呵,原来那个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