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撒娇

“小战?!”

看到颜战不在的一刹那,萧惩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

甚至一时不敢相信。

直到唤了几声迟迟得不到回应,现实才像是无数支淬了剧毒的利刃,密密匝匝刺入他的心窍。

无孔不入,避无可避。

重逢至今形影不离,小孩儿还从未离他半步。

而即使曾经分别了八千年。

但由于他刚穿书回来才不到一月,生前的点点滴滴就如昨日般鲜活,是以在他心中,他跟小孩儿就好像从来都没分开过一般。

乍一发现人不见,心中顿时乱成一团。

所有不好的念头统统涌入脑海,想他会不会走丢,是不是在阵中遇到了什么危险。

立刻就要原路折返,回去找他。

玄澈眉头一皱,将他拦下:“你干什么去?”

萧惩这才想起还有两位同伴,忙问:“小战呢,刚刚来的路上你们有留意到他去哪儿了吗?或者,或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

“……”

玄澈古怪地打量着他——

若论三界中近八千年里,谁经历的风浪和起落最多,没一个能及得上萧惩的,早已将他磨练得心如死水,波澜不惊。

还从未见他如此刻般方寸大乱过,不过瞬间,脸色竟苍白得如同被抽尽了血色。

不禁怀疑:“你怎么了小西风,为何突然变这么奇怪?”

一个小跑堂而已,丢了就丢了,有这么重要?而且即使重要,也没必要表现得这么慌张吧?

他觉得,萧惩像忽然间换了个人。

“我……”

被这么一问,萧惩自己也怔了怔,的确,就刚才的一瞬间,他心中突然被强势地灌入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愫。

那是对一个人的牵肠挂肚。

很苦,很涩,很痛。

然而他莫名地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反而很喜欢,甚至竟能从中体味到一丝满足——

就像是心里亘久以来一直缺掉的一小角,终于被填满了般。

相反玄澈的大条,萧惩的迟钝,鹤翎心窍玲珑倒是看得透彻。

但他仅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即使看破了也没说破,笑道:

“孩子都这么大了,放心吧,丢不了的。”

“……”

萧惩仍有些心绪难安,一脚踏入法阵,皱眉道:

“我还是回去看看吧,我担心他会……”

“肯定不会。”

鹤翎打断他,安抚笑道:“萧厄君你先冷静冷静,这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能出什么事儿?”

“……”

也是,萧惩表情一松,但仍未从阵中撤出。

玄澈瞅瞅鹤翎,问:“你知道他什么身份?”

鹤翎的表情玄而又玄,说:“他是你我永远都及不上,唯有帝君或可一较的人。”

“……”

玄澈一愣,早这么说他早就懂了,愕然道:“是他?!”

猛一瞪萧惩,嚷:“萧厄!你怎么跟这魔头搞一起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跟他搞一起的?”

“呃——”

鹤翎忙扯他衣袖,阻拦道:“什么搞不搞的,玄澈君,话不能讲这么难听。”

萧惩的眉头越拧越深,沉沉地说:“小战不是坏人。”

“他还不坏?!”

玄澈气得咆哮,若不是有鹤翎拉着,估计已经冲上去给萧惩一拳了,道:

“他不坏他能夺走我与朝歌的大半法力?他不坏他能屡屡对我天界攻城略地?你是不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变得好赖不分了?

“还是说,当真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萧惩冷着脸面无表情,唯有肩膀轻轻发颤。好不容易才摁下心头激荡的火气,淡声道:

“随你怎么说吧。”

“你真是——”

玄澈怒极反笑,道:“算了,反正知道你就这么个德性,我也懒得再说。

“你想自暴自弃,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

萧惩觉得懒得再说的是他才对,说也说不通,除了让自己心累。

鹤翎有心劝解,但他们师兄弟之间争吵,他插了两句插不进去,只得无奈放弃。

好在这时宫女们已走至近前。

注意到站在一树白梅花下的萧惩,烈衣如火身姿绰约,顿时惊为天人。

即使从未见过她,而且脸上戴着层红色面纱,容颜看不真切,也知道定不是宫女。

猜测是哪个宫里深居简出的贵人或者小主,忙上前行礼,道:

“小主万福!”

这一声算彻底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萧惩想沿原路返回找颜战也找不成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扮演好萧卿卿的角色,端正姿态,淡淡道:

“起身吧。”

“谢小主。”

小宫女们道,爬起来时互相对望几眼,羡慕的想着:

这位主子不仅样貌倾城绝色,连声音都这么好听,温柔但不娇弱,似玉珠一颗颗在琴弦上弹落。

她们一直好奇又欣羡地看着萧惩。

而她们不走,萧惩也不敢乱动。

毕竟萧卿卿是凭空从宫里冒出来的,行多必失,怕被瞧出破绽。

这时,从御花园的另一头儿又匆匆跑来个老太监,冲这边儿道:

“你们几个还傻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带小主前去沐浴净身,准备侍寝!”

领头的小宫女回身道:“万公公,苏小主不见了,我们正要去找她呢!找到她就带她去!”

“哎呦——”

万公公捏着尖细的嗓子说:“还找什么苏小主啊。

“咱家刚从冼凤宫过来,国主钦点了今晚就要让萧美人侍寝。”

众宫女们一愣:“萧美人?”

萧美人这谁?完全没听说过啊!

萧惩也是一愣,该不会是他吧?

万公公跑得近了,萧惩才看到他怀中还抱着一幅卷轴。道:

“咱家也没听说过宫里有哪位主子姓萧的,但国主说有就肯定有,没有也得有。”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确定道:“那,那怎么找啊?”

“不急。”

万公公说:“国主给了咱家一幅画像,说是按照画上找,就肯定没错。”

说着,缓缓将卷轴展开。

“……”

萧惩心里念着“是不是萧卿卿,是不是萧卿卿”,眼尾一勾,朝画像一瞥。

不禁怔然。只见——

画中一树白梅影影绰绰,花枝翘翠。

而树下的红衣女子长眉秀目冰肌雪肤,身材纤柔薄削,金质玉骨,轻纱遮面更添几分朦胧妖魅。

雪白花瓣落入发间,暗香浮动,清姿曼妍。

俨然,正是此刻的萧惩。

小宫女们盯着画中人,表情逐渐微妙,扭头瞅瞅萧惩,弱弱地说:

“这,这不就是萧小主吗?”

万公公老眼昏花,仔细一看,“哟,还真是!”

“……………………”

萧惩朝他们招招手,笑得不尴不尬,“嗨,你们好哇。”

.

萧惩被带去冰羽泉沐浴。

路上仍有些心神不宁,一方面是小孩儿无故失踪,另一方面则是奇怪于穆安国主为何会有他的画像。

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了些。

冰羽泉是一眼天然温泉。

穆安国主极会享受,在泉眼上盖了间雅致的宫殿。

以白玉为底,靠墙栽着许多藤蔓。

藤蔓爬到顶棚上,爬到柱子上,爬到浴池边,然后开出缤纷的花儿来。

泉水中也撒满了花瓣。

浓郁如玫瑰,清新如雏菊。

小宫女们把萧惩送到池边,要帮他脱衣沐浴,吓得萧惩舌头都要打结儿了,忙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自己来。”

掌事宫女笑眯眯地:“小主不必害羞,奴婢服侍小主沐浴是宫中的规矩,哪有让主子自己沐浴的道理?”

“……”

萧惩心道,这不是规矩不规矩的问题,而是男女有别。再者,他并非女儿身,一脱衣服不全都露馅儿了吗?

“国主有令,萧美人沐浴时,你等可以不在旁边服侍,只在门外候命即可。”

好在万公公及时出声,算是解了他的围:

“国主还说,萧美人沐浴时要把萧美人的外衫拿出去,不可放在殿中。”

“……”

小宫女们觉得国主这道命令下得极是古怪,从未有此先例,为何还要把衣服拿出去?

然而,她们只不过区区女婢,即使再古怪也得奉命行事,只好低头恭恭敬敬地应了声:

“是。”

但萧惩自己心里清楚。

外衫的袖口镶着两道银边儿,正是鹤翎与玄澈,把衣服拿出去,不就相当于是把鹤、玄二人给扔出去吗?

自小孩儿失踪后,似乎哪儿哪儿都透着怪异,但详细的又说不出。

不过,他洗澡本就没打算让鹤、玄两人看的,扔出去才好。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玄澈不屑地冷哼:

“搞笑,跟谁爱看你似的。”

鹤翎含笑:“萧厄君,你且安心享受惬意的温泉时光吧,有事就喊叫一声,我们就守在门外。”

萧惩点头,在心中感激道:“谢谢啦!”

将外衫褪下交给掌事宫女。

待人一走,即刻麻利地脱掉剩余的衣服沉到了水里。

鬼域除了无间业火是热的,其它什么都是冷的,哪儿去弄温泉这种东西。

啧,泡一泡全身的经络都舒展了,爽啊。

花瓣和香薰还都有按摩功效,使人精神得到放松,而且还能身上香香的。

只可惜不能泡太久,因为第一次侍寝就如洞房一样,要有一个吉时。

时辰一到,掌事宫女就开始在外面催了。

萧惩只好从水里爬出来,匆匆擦净身上的水珠,穿好里面的几层衣服去开门。

“哎呀小主!”

掌事宫女看他已穿戴整齐,略显讶异,摇着头说:

“小主怎将衣服都穿好了?不用穿不用穿,奴婢们准备了锦被,这就来裹了您,抬着您去冼凤宫。”

“不、不穿衣服?”

萧惩听得直皱眉,道:“我不习惯光溜溜的,能不能穿着衣服?

“哪怕一件也行呀。”

“这——”

掌事宫女看向万公公,万公公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国主待这位萧小主与他人不同,显然是偏爱有加,听她的,听她的。”

掌事宫女低眉顺眼地瞥瞥萧惩,心道确实绝色,兴许以后能做个贵妃或者皇后也保不齐。于是毕恭毕敬道:

“好,就依小主的吧。”

就这样,萧惩穿着衣服被塞到被子里,抬去了冼凤宫。

路上,抬他的宫人忍不住小声嘟囔:“这萧美人看着也不胖啊,为何竟这么重?

“娘欸,累死我啦。”

萧惩躺在卷成圆筒状的被子里偷笑,想:你们抬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其中还包括叶憨憨这个大块头儿。

能不重吗,哈哈。

.

未几,到了冼凤宫。

国主还没来,寝殿里空荡荡的,唯有龙涎香的青烟盘旋而上。

万公公只教人把萧惩搁到龙床上,就退了出去,走前还笑眯眯说:

“国主对小主另眼青睐,待小主明日飞上枝头,可莫要忘了咱家。”

萧惩也笑:“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万公公这才满意离开。

而他一走,萧惩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些。

说实话,演戏真的很累人。

因为法力被封,萧惩此刻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虚弱,换句话说,指望他寻迹追踪探查鬼气是指望不上了。

此刻,他平躺在床,状如咸鱼地问:“你们二位有什么发现吗?”

鹤翎说:“殿中暂无鬼气,再等等吧,估计要等国主来了,看到国主喜欢你,她才会现身夺舍。”

“好吧。”

萧惩点点头,又说:“但万一国主喜欢的不是我这种类型,怎么办?”

“那就另想办法。”

鹤翎说,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不会,虽说美丑见仁见智吧,但据我经验,萧厄君你的样貌绝对是长在正常人的审美点上的。”

萧惩:“嗯?什么意思?”

鹤翎:“意思就是,只要穆安国主不瞎不傻也没什么特殊癖好,就一定会觉得你赏心悦目。”

“好吧。”

萧惩像是听不懂鹤翎在夸他似的,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思绪不自觉再次飘远,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小孩儿,究竟去哪儿了啊。

躺的越久耳边越觉得安静,而耳边越安静,心里反而越发虚。

萧惩有点儿躺不下去。

索性不等穆安国主来掀他被子,自个儿从被子卷里钻了出来,走到桌边坐着。

桌上一盘盘摆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两根龙凤红烛燃着,于幽婉的青烟里拖出两道烛泪,看起来果真如新婚洞房一样。

萧惩单手支颐,眼神空茫没什么焦点,显然是在发呆,仿佛颜战一不见,就连带着把他的理智和精气神也全给带走了。

明知变得不像自己,却控制不住。

甚至连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直到被一双温暖的臂膀自背后轻轻圈住,才打了个激灵,猛然回神。

垂眼见是红色衣袖,本能地想要挣脱。

然而刚一动作,耳畔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微哑的嗓音:

“哥哥,是我。”

“……”萧惩动作一顿。

这声音——

声线听似要比少年的成熟许多,但温柔的语气从未变过。

最关键是,他从对方身上闻到了小孩儿特有的,淡淡的混合花香。

忙回头去看。

结果这一看,悬在心口还未来及落下的石头顷刻嗖得又提了上来——

来人并非是颜战的模样。

而是名二十七八的青年。

身材修长高大,五官线条刚硬,眉骨略高,深褐色的眼珠目光如炬。

同样是一袭红衣。

内搭棉白打底,外衫是轻纱材质,其上用银线绣着荷花图案,看起来与萧惩身上这件荷叶边儿的是一套。

鹤翎比萧惩更早看到青年,这一瞬,他如被钉住一般,愕然到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盯着他的脸。

直到忘记了呼吸,将胸腔里的最后一丝空气耗尽,才颤颤地念出一个名字:

“千雅?”

不过很快他就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头喃喃:

“不,你不是他。”

当然不是!

多亏了这件红衣裳,让萧惩把吊着的心又踏实放回了肚子里。

想都没想,回身一把就抱住了颜战的腰,脸埋进他胸口,问:

“你刚去了哪儿,你去了哪儿啊?”

声音闷闷的,焦急到几乎带了哭腔。

“哥哥?”

这下颜战反而愣住了,萧惩的突然主动,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

许久才敛起心中错愕,无奈笑道:“我去找穆安国主了呀,你没收到我传的简讯吗?”

萧惩:“…………”

一只手抱住小孩儿不放,另一只手摸出玉符看了眼。

嗯,的确传了好几条简讯来着,但他……

“但我不会用啊。”

萧惩仰着脸委屈巴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

“我不会用玉符啊,你知道我还不会用玉符啊。”

“是,是我不好,是我考虑不周了。”

颜战安抚着他,动作温柔地将他蹭乱的一缕鬓发挂到耳后,心中却惊疑不定:

怎么才分开不到两个时辰,哥哥竟像变了个人?

“呕——”

澈表示看不下去要吐了,道:“我去!小西风他这是在对着魔头撒娇吗?搞什么啊入戏太深了吧?”

“这——”

鹤翎早已神色如常,望着黏住颜战不放的萧惩,凝思片刻,平静地说:

“应该不是演戏,萧厄君封了法力无情道随之也会被压制,我想他这大概是……

“回归本心,原形毕露吧。”

无情之人初尝情之滋味儿,大概……都要疯一段时间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九冥#小天使的营养液,#苟利国家生死以#小天使的火箭炮及#说一不二#小天使的地雷~姑娘们破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