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越坠越深。
差不多有五六千里吧,坠势忽又猛地一顿,终于止住。
鹤翎有些晕船,被摇晃的脸色都白了。
玄澈勉强能站得住,嘀咕着:“这是沉到底儿了?”
萧惩这些年吃苦遭罪倒是习惯了,即使同样晕船,也显不出有多难受。
看四周珊瑚耸立水草摇曳,成群的鱼儿从身边游过穿梭于岩石之间,淡声说:
“应该吧。”
海底也有山。
但不同于陆地,长满花草树木。
这里的山都是石头山,山上长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珊瑚,有很多软体动物寄居在上面。
而且水下的视线比想象中好得多。
有荧光的水草附着在珊瑚上,一闪一闪的将海底世界映得斑斓多姿。
直到下了船,四人才发现船停的这么突然,不是因为接触到了海底,而是因为船身被拦腰卡住。
而卡住他们的,是一架断桥。
或者更准确说,是一条崩塌了的海底隧道。
由大块大块的水晶堆砌而成,璀璨夺目,即使现在破碎坍塌了,依然能想象出它曾经的宏伟浩然,美轮美奂。
然而此刻——
无数枯骨瘫倒在桥上。
有大人,也有小孩儿,看他们的姿势,应该是桥塌的瞬间,都在竭力奔跑大声呼救。
有一位母亲将自己的孩子高高举起,试图将他推出水面,即使明知这样做也是徒劳。
海底的鱼虾吞噬了他们的血肉,无情的时光隐藏了他们的身世。
唯有被海水洗涤得发白的森森枯骨,在向来者讲述着他们的悲惨故事。
几人都沉重得久久不语。
半晌,鹤翎叹了口气,说:“幽王烽火戏诸侯,褒姒忧烦点炮楼。
“一代君主为了博美人一笑,竟间接残害了这么多无辜性命。”
萧惩默了会儿,说:“其实吧,都有责任。
“昏庸无道的君主,欺上瞒下的大臣,偷工减料的桥工,还有这些……非要挤到桥上凑热闹的游客。
“他们,是咎由自取。但……”
又不得不让人对他们心生同情。
稍稍一顿,望着不周桥尽头的一座宫殿,淡声说:
“走吧,过去看看。”
这是一座由层层叠叠的页岩和贝壳搭建的宫殿,灰白色,屋顶和围墙上点缀着彩色的珊瑚。
墙头上绿幽幽的水草正来回摇摆。
而宫殿的正上方,海水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随着旋转极速增大,升腾至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海啸的源头,似乎就在此处。
.
四人踏过尸骨,朝之走去。
下了桥,距离宫殿百尺的地方有道结界,但好像不是为了防人,而是为了防水。
萧惩他们轻轻松松就通过结界,未受到一丝阻隔。
而进入结界之后,海水被隔绝在外,显出了陆地,地面上印着一串凌乱的脚印。
三寸金莲,一看就是女子所有。
脚印的水迹尚未干透,应该也是刚跑进来不久。
萧惩俯身,再次沾了湿泥轻嗅。
鹤翎:“进去了?”
萧惩回以他肯定的眼神。
脚印歪歪扭扭通往宫殿,四人快追几步到了门前。
门上悬着一块由整个蚌壳做成的匾额,黑色珊瑚组成五个大字:
四海水君府。
鹤、玄二人齐齐一愣。
鹤翎道:“四海水君,不正是妙渊吗?”
玄澈道:“四海之中属北海最小最贫瘠,东海最大最富饶,我一直以为他的府邸建在东海呢,怎会在北海?”
萧惩觉得不可思议,“你们与妙渊水君同天为仙数千年,难道从来都没串过门子吗?”
“串门子?”
鹤翎摇头,说:“妙渊君性格极为古怪,孤僻内敛,不怎么跟大家来往。
“他除了跟惟灵君走得还算近些,经常邀惟灵到府上做客,平时即使是万仙朝会面见帝君,也是从来都不露面的,仅以玉符联络。
“而这次,若不是玉符联络不上他,今日与萧厄君你一同前来的,就该是他了。”
是了,鹤翎曾经说过,妙渊最擅治水。但——
“水君府鬼气颇重,我担心妙渊君已遇不测,这些容后再说,先进去看个究竟。”萧惩道,推门而入。
院中的荧光草极少,黑漆漆的,灰白色的建筑显得有点儿压抑。
几只皮皮虾在贝壳铺成的地板上来回爬着,成群的螃蟹一边横行一边吐着泡泡。
房间里应该放了夜明珠,冰蓝色的光晕从窗纸里透出来,更添了几分冷意。
刚一进门,玄澈就扯着嗓子喊:“妙渊?妙渊?”
“哎!”
鹤翎扒拉了他一下,低低地说:“别喊别喊,你喊这么大声,不就是告诉女鬼我们已经追来了吗?”
玄澈:“…………”
萧惩没说话,看着地上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后院,快步追至。
跟随脚印往左一拐,来到一间偏殿。
朱漆木门,两侧贴着抄了经文的黄纸,看起来像是一间供奉亡灵的祠堂。
但古怪的是——
照理说,祠堂因为经常有人诵经上供,散发的即使不是佛光,还该是温和的灵气才对。
而这间祠堂,若说整个水君府都鬼气森森的话,那么这里无疑就是鬼气的核心,简直可以用“鬼气冲天”四个字来形容。
甫一靠近,没等推门,萧惩怀中突然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活蹦乱跳起来。
皱皱眉头,他往脖子里摸了摸,摸到一根麻绳,于是提溜着绳子,把正弹跳不止的小骨灰坛给拽了出来。
瓶子里的幽魂似乎对这间屋子极为恐惧,拼命挣扎着,使得骨灰坛都跟着剧烈震颤,她小小的声音传出:
“不要……不要……我不要回来。”
萧惩紧攥住瓶子防止它弹到地上,温声安抚道:“姑娘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呵。”颜战忍不住笑。
萧惩瞥他,不解道:“笑什么?”
颜战说:“哥哥你这样说,是很容易让姑娘误会的。”
“……”
萧惩一怔,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怎么转的,挑了挑眉毛,道:“我曾经好像也对你说过类似的,你误会了吗?”
颜战嘴角微弯,不轻不重地说:“是不是误会,要哥哥说了才算。”
萧惩:“…………”
他是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这要怎么回答?“是”与“不是”,好像都有点儿不大合适。
好在这时鹤玄二人追了过来,算是解了他的围。
见对方捂着鼻子,于是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玄澈道:“这么臭,你闻不到吗?”
萧惩:“臭?”
“他是说鬼气。”
鹤翎笑着解释:“玄澈君终于能分清鬼气与鬼气也有不同了,刚刚还说,萧厄君你身上的味道要比水君府香多了。”
“…………”
叶憨憨说他“身子香”?这是什么诡异的形容词?萧惩瞥玄澈一眼,皮笑肉不笑,“谢谢夸奖。”
颜战刀子般冷冷剜了玄澈一眼。
“不过,什么样的鬼气我没闻过,再臭也都习惯了。”
萧惩说,按捺住弹跳不止的骨灰坛,推开了祠堂的门。
脚印在跨过门槛后就消失了,祠堂里没有牌位没有神像,唯有摆在供桌上的几百只彩漆镂雕铜瓮。
跟萧惩手中攥着的一模一样。
鹤翎一愣:“这么多?难道……”
里面都装了魂魄吗?
萧惩未置可否,走进殿中。
而随他进入,那些原本安静的骨灰坛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乒乒乓乓开始在桌上剧烈震颤,朝萧惩的方向移动。
玄澈抽出砍刀戒备地挡在身前,目光在骨灰坛和萧惩身上来回扫扫,道:
“小西风,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萧惩下意识看向手中的铜瓮。
颜战淡淡道:“是骨灰。”
作者有话要说:啊,下一章萧萧大概要色|诱一fafa(捂脸,好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