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归笑,但不能真的完全不管他。
玄澈黑着脸,抖落满身乌七八糟的东西。
因为八爪鱼缠得实在太紧一时没扯开,萧惩跟鹤翎就帮了他一把。
扯开之后,鹤翎拎着鱼开玩笑说:“哟,这么大一只都够熬一锅了,玄澈君,你不是最爱吃吗?”
“……”玄澈直翻白眼儿。
他被喷的满脸墨汁,于是显得白眼珠格外白。
萧惩侧目,扫扫肩头蹲着的吉祥,说:“喏,你一直想要的海鲜。”
吉祥哼了哼,说:“生吃不要!”
萧惩笑:“好,那就带回去给你做。”
吉祥吓得一哆嗦,跳到颜战肩上说:“那我还是饿着吧。”
“……”
萧惩追着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鹤翎敛了笑,看向萧惩:“萧厄君,看来真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去呀。”
萧惩一顿,严肃起来,说:“越是这样,越说明山的那边有问题。”
鹤翎点头,表示认同。
萧惩眉峰微蹙:“不过,仅是摆一个小小尸阵,下一场不痛不痒的海鲜雨的话,看起来,对方似乎并不想伤害我们,只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玄澈捂着被剑鱼戳伤的脸,说:“你们是不痛不痒,但是我痛!我痛!我痛!”
萧、鹤两人又是一阵轻笑。
海鲜雨一时没有要停的意思。
萧惩悄悄问颜战还有没有多余的伞,有的话,就借给玄澈一把。
小孩儿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只好尽快赶路,想快点儿躲过头顶的这块海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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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一段,周围的柳树逐渐稀少。
萧惩用业火照明,看到前方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了一大片平地,有座硕大的宫殿屹立于此。
鹤翎想起什么,道:“玄澈君,我记得北地有很多你的信徒,穆安国……好像也建了很多座清雅殿吧?”
“清雅殿”是玄澈在人间的道观。
而一提起信徒和道观,玄澈立刻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说:“那是当然,我的清雅殿香火可鼎盛了,绝不比你的财神庙差。”
鹤翎笑了笑,也不跟他争。
指着前方的神殿,说:“这个会不会就是你的清雅殿?如果是的话,你带我们大家进去避避雨吧。”
神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为了防止神官之间互相偷香火,偷信徒。
未经道观主人的允许,其他神官是不得擅自闯入别人道观的。
闯入一次,就要掉一百至一千年不等的修为。
玄澈瞅了神殿几眼,正要说话。
这时,萧惩在旁边轻轻地说:“鹤翎君,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为什么不进?!”
玄澈转脸白他一眼,不乐意道:“有人给你打伞,海鲜又砸不到你,砸谁谁知道,你不愿进没人拦着,但这是我的道观,我想进就进!”
说着,就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面。
鹤翎朝萧惩努努嘴,小声说:“进吧进吧。”
跟上玄澈的步伐,朝神殿走去。
“……”
萧惩在原地踌躇不前,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进。
又或者说是……不大敢进。
仿佛这座神殿里存在着什么,是他极害怕的东西。
少年沉默着守护在他身边。
既不催促他向前走,也不拉着他往后退。
因为无论哥哥是前进还是后退,他都会一直一直与他并肩的呀。
良久,萧惩像是鼓足了勇气,歪头对少年一笑:“我们也进去吧,小战。”
颜战把伞又往萧惩这边斜了一些,弯起嘴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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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看着宏伟。
走近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座破庙。
被风雨冲刷了不知道多少年,仅剩了只砖片瓦,断壁残桓,显得分外潦倒。
门窗皆已腐朽,庭院里飘着阵阵朽木的酸腐味,地上杂草横生,半空中挂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每走一步都有丝网黏在脸上。
十分难受。
玄澈走在前面,不停挥刀斩断蛛丝。
鹤翎跟在后面呛得直咳嗽,道:“这座庙这么荒芜凄凉,不大像是你的清雅殿啊。”
玄澈道:“门上的匾额都烂了,谁知道呢,但我的神殿信徒多的能踏破门槛,才不会这么萧条。”
鹤翎:“…………”
听到萧惩的脚步,于是回头提醒:“萧厄君,地上太乱了,你当心别被绊倒。”
萧惩应了一声,“嗯。”
玄澈已走近大殿,推开殿门,动作一顿。
鹤翎问:“怎么了?”
玄澈说:“屋里有人。”
殿中传来一阵“窸窣”,还有道苍老的声音:
“几位公子,外面风大雨大,您若要进来就快进来吧,进来把门关上。”
四人相继进屋。
萧惩看到,这间神殿里至少有十人在,说话的,是坐在角落里的一名老者。
除他之外,其余都是青壮年。
而这间神殿极高。
比怀灵帝君的两仪殿还要恢弘,但是极空荡。
四人合抱的红木柱子上刻着描金云纹,琉璃做成的穹顶上镶嵌着金箔宝石,夜明珠多不胜数。
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唯有地上歪倒的桌椅板凳、破烂的门框窗棂、凌乱的蛛网窗纱、厚得埋到人小腿的灰尘,以及供桌上倾倒的一鼎香炉和燃烧了一半的红烛……
还有,一尊十数丈高的破旧神像。
都在告诉着世人,这间神庙也曾辉煌过,只是今日他们几个闯进来,不慎瞧见了它的落魄。
而那神像也塑造的金光闪闪。
然而现在正倒在地上,上面盖了厚厚的一层灰,看不清具体模样,更无从得知他是仙界的哪位道友。
此时,那十几名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正拿着凿子和垂头,在墙壁上挖宝石和金箔。
宝石已被挖的所剩不多,金箔也逐渐稀落斑驳。
四人席地而坐。
鹤翎往萧惩身边靠了靠,小声说:“若神殿的主人看到自己的神像被掀,庙中财物也被挖走,不知会作何感想。”
萧惩垂眸低笑,“还能怎么想,什么都不想呗。”
鹤翎不大懂他是什么意思。
玄澈盯了一会儿,却是有些看不下去,道:“我说你们这些人,拿人家的财宝也就算了,都不给人家把房间打扫打扫的吗,还有这神像,就不能把他扶起来吗?!”
众人一愣,将他四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角落里的老人说:“几位公子,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吧。”
扫一眼其他年轻男人,“你们别停,继续挖,让老夫来跟他们解释。”
原来,这座神殿并非是玄澈的清雅殿,而叫做“修文殿”。
已在消厄镇伫立了几千年。
殿里供奉的,是“修文真君”。
“修文真君?”
玄澈与鹤翎面面相觑,记不清天界有这么一个人。
据老者说,修文真君的俗名叫什么,因为年代久远,已无从考证。
但因他样貌修长隽美,风姿无双,于是人们亲切地赠他“修文”二字。
在消厄镇一带,始终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
“拜修文,保平安。”
在当时,修文真君不仅免费帮大家驱鬼捉妖伏魔,相面算命看风水,而且经常设义诊为乡亲们治病。
倘若谁家有干不完的农活,他也会出手相助。
人们因此敬爱他。
于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修建了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送给他。
甚至还仿着他的真容,塑了一尊纯金的神像给他。
但凡是好的,修文真君都有求必应。
许多外地人因此也慕名而来,修文殿的香火日渐鼎盛,而修文真君拥有的信仰之力也越来越充沛。
直到某天清晨,他在万丈霞光中……
飞升了!
他飞升那天,无数枯木再度逢春,无数孤山鲜花烂漫,无数荒漠化为绿洲,无数沧海重归桑田。
天地山川,皆为震撼。
人间化作欢呼的海洋。
说到此处,老者的声音低沉下来。
“然而,意外偏偏在此时发生了,修文真君飞升到一半,突然又被打回了凡间。”
玄澈问:“为什么?”
鹤翎也问:“为什么?”
老者的目光从他四人身上依次扫过,低低地说:“因为他不是人,而是鬼。”
“鬼?!”
不知玄澈想到什么,猛地看向萧惩。
“……”
萧惩笑得有点儿尴尬,但没说话。
“鬼,怎么可能飞升做神仙嘛。”老人说,“于是天雷炸响,一道雷火从天而降,劈烂了这座道观。
“乡亲们结伴上山查看,见天火将庙里一切能烧着的东西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了这些财宝和用纯金打造的神像歪倒在地。
“有人试着将神像扶起来,但神像扶了就立刻又会倒下,竟再也扶不起来。
“还有人试着将香炉重新点上,但再也点不燃。
“还有这灰尘,落了一层又一层,不是没人扫,而是根本扫不净。”
鹤翎望着歪倒的神像,面露沉重,缓缓说:“心若蒙尘,尘土就扫不净,心火已灭,香火就点不燃。
“一个人,若他自甘堕落,坠入地狱,即使旁人想扶他一把,怕也是徒劳。”
“……”
萧惩轻阖眼眸,眼睫轻颤。
“说起来……”老者一顿,叹了口气,“连‘消厄镇’这个名字,都是修文真君帮我们取的。
“他希望我们镇能平安顺遂,永无灾祸。
“只可惜,消厄、消厄,即没能帮我们消厄,更没能帮他自己消厄。
“若非这次洪灾急需用钱,我们说什么都不会偷神殿里的东西,因为听说……花修文真君的钱,会给人带来厄运。”
鹤翎一怔:“会给人带来厄运?”
听到此处,他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再看看玄澈古怪的脸色,萧惩又一语不发。
难怪,难怪刚一进消厄镇的时候,看到城上模糊的字迹,萧惩就欲言又止,刚刚在殿外又说不想进来。
忐忑地小声问:“萧厄君,这个、这个,修文真君,该不会……”
是你吧?
余下的话未能出后,被突然起身的少年吸引了注意。
只见颜战走到神像前,蹲下身。
轻轻拂去神像上落满的灰尘,动作仔细又虔诚,就像在为心中最珍贵的神明沐浴净身。
指尖缓缓摩挲过神像的脸,从眉到眼,温柔眷恋,慢慢的,神像的全貌显露了出来。
眉目修长,笑容肆意。
明明饱经霜雪,阅尽炎凉,负剑而立时,眼神却依旧纯净明媚的恰似少年。
“小鬼……”
萧惩叹了口气,过去拉他起来,轻声说:“别擦了,没事的。”
我不在意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但是他在意啊。
轻轻拨开萧惩的手,颜战抬眸道:“我能擦干净的,哥哥。”
当所有按捺不住的深情都被克制。
薄薄的镜片后,少年眼中仅盛了盈盈浅笑。
“……”
萧惩一愣,对上颜战的目光,心底莫名涌出一股热流。
直让他眼眶发涩,想将人紧紧拥住。
其实,在心底他的确也这样做了,但现实是——
他已经完全愣住,忘记了动作。
看着修文真君的神像一点点被擦干净。
众人惊疑:“咦,这是怎么回事儿?它不是擦不净吗?”
原本是擦不净的。
但是当心底的尘埃被拂去,当心头的热火被点燃,当身边终于有了依靠和支撑,他就能重新站起来啊。
少年毫不费劲儿,轻飘飘就将十数丈高的神像扶了起来。
拾起角落里被闲置多年的笤帚,扫净了神坛上的灰,点燃烛台上燃了一半的红烛,还有一盘盘的盘香。
烛火和香火映着宝石和金箔。
修文殿,瞬间又变得光芒万丈起来!
做完这一切,颜战望着自己的战果,满意地弯起嘴角,“哥——”
刚一开口,转身却见萧惩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扭头跑出了神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九冥#小天使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