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惩垂眼。
见女尸正勾着玄澈的衣角——
应该是刚才擦身而过时他挨柳树太近,不小心被勾到的。
帮玄澈把袖子拽回来,扫了女尸几眼,道:“这些只是尸体,并不是鬼,不用怕。”
玄澈:“…………”
身为武神却被女鬼吓到,面子上难免有些挂不住,嘴硬道:“我,我才没怕!”
说完悻悻地退到一边,嫌弃得一直将被女尸碰到的地方搓来搓去。
萧惩瞥他一眼,弯了弯嘴角。
转身看到鹤翎搔着下巴,盯着女尸若有所思的模样。
于是问:“怎么了,鹤翎君?”
鹤翎道:“不知为何,这一幕……突然让我联想起一个鬼来。”
“谁?”
“卧花逐草。”
“……”颜战微一扬眉,像是感点儿兴趣。
萧惩惑然道:“嗯?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一幅画呀?”
鹤翎摇头,“不,它是画,但也是鬼。”
无论是画还是鬼,萧惩都表示自己并听不懂,道:“我一念城消息闭塞,对三界事知之甚少,愿闻其详。”
鹤翎解释:“近几千年来,三界中突然出现了几幅画,十分诡异。”
“诡异?”
“嗯。”鹤翎点点头,说:“这些画如幽灵般,不一定何时何地会出现,极少有人遇见。
“而据说,每幅画里都封印着一只恶鬼,遇见的人都会被画中景象吸引,陷入幻境,从而被夺去全身法力。”
萧惩眉峰微蹙:“竟还有这种事儿?谁画的知道吗?”
鹤翎摇摇头,说:“尚不知作者是谁,但有传言说它们出自魔界,于是锅就扣到了御魔使的头上。”
萧惩下意识瞥瞥小孩儿。
小孩儿对他弯了弯嘴角。
鹤翎接着说:“至今画已出世三幅,分别是《红松白首》、《卧花逐草》,还有前些天第一次出现的《枯木双鸦》。”
提起枯木双鸦,萧惩忽然想起那日在两仪殿外的事儿,问:“这个枯木双鸦……是不是与丞化灵君有关?”
鹤翎一怔,“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看到他时,他似乎刚从画里逃出来。”萧惩笑了笑。
不经意瞥见玄澈,见他面色古怪一副想骂娘的架势,随口问:“怎么,难道你也遇见过这些画?”
“……”玄澈张张嘴,欲言又止。
鹤翎笑,说:“别提了,就我飞升那年吧,玄澈君与朝歌君同时陷入画中,逃回来后,在床上光养伤都养了三百年呢!”
“噗——”萧惩忍俊不禁,看了眼颜战,“这画的作者,未免也有些太顽皮了。”
“顽皮个球!”玄澈道:“可千万别被我逮住他!逮住揍不死他!”
吉祥舔着爪子默默道:“那也得你揍得过。”
玄澈暴躁:“死羊!”
萧惩拦住他,问:“你遇见的,是哪一幅?”
玄澈瞥瞪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嗯?你为何这么说?”
“萧厄君。”
见玄澈面露不快,鹤翎轻声唤他。
把他拉到一边儿,避开玄澈,说:“缠住玄澈君的是《红松白首》,其实也不怪他这个态度,因为……”
一顿,止又欲言,“你可知……这幅红松白首,与谁有关?”
“……”萧惩被他问得莫名紧张,道:“谁?”
“你。”鹤翎说:“画中鬼,是你。”
“我?呃——咳咳咳!”
萧惩吓得抽进一口雨水,呛得直咳嗽。
颜战抬手轻轻给他拍背。
待缓过来些,他急忙说:“为什么会是我,我可没有抢夺他们的法力!”
鹤翎摇头表示不知,只说:“总归,画中是一片红松林,白雪皑皑,听朝歌君后来说,他入了画,看到的人就是你。”
萧惩:“…………”
他轻咬下唇,想了很久都没想通自己为何会与一幅画扯上关系。
若当真如鹤翎所言,画的作者未免有些太胆大了些,竟敢借他鬼王之名做文章。
不过,既然三幅画同样能夺人法力,其间必存在某种联系,只要搞清楚另外几幅,疑惑自然可解。
于是问:“余下两幅呢?”
鹤翎道:“丞化灵君未对他人提起自己在画中看到了什么,旁人也不好多问。
“至于惟灵君遇上的《卧花逐草》,则正是我刚要说的。
“听惟灵说,画中人喜欢收藏尸体,待自然晾干后制成标本封存。”
一指树干里的女尸,问:“萧厄君你看,这些尸体,像不像是标本?”
萧惩再次观察了下这些女子。
每一个都妆容精致,姿势整齐划一,的确像是被人摆出来的。
略一沉思,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鹤翎说:“我是怀疑,这些年穆安国失踪的女子,全都与《卧花逐草》这幅画里的恶鬼有关。
“萧厄君,在你们鬼域,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萧惩面露尬色:“这个,呃,还真没听说过。”
他虽是鬼王,但常年不在鬼域,对鬼界的事了解的还没有对人间事了解的多。
更何况,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人化鬼。
其中难免有一两个厉害角色,不受鬼界规矩的牵制,在三界兴风作浪,也未尝可知。
但萧惩仍觉得还有哪儿存在着说不通的地方,又盯了女尸几眼,才终于发现。
道:“我见这些女子都像是二十几岁,似乎与老人描述的十七八|九有些不符。”
这么一说,鹤翎也发现了,“还真是。”
萧惩说:“她们是否与失踪女子有关,现在还不好说,再查查看吧。”
“嗯。”鹤翎点头。
四人正要继续往前走。
刚一迈步,这时,四周响起一阵“咔咔咔”的声音。
未待反应,藏尸的树干突然爆裂,一具具女尸竟然从树里面跳了出来。
摆成一个尸阵,直往他们身上扑。
女尸快要碰到萧惩时,颜战揽住他的腰,足尖行云流水般点了几下,轻飘飘将他从阵中带离。
玄、鹤二人身陷尸阵,被围攻撕咬。
玄澈一刀劈开一个,怒道:“萧厄你不是说她们只是尸体不是鬼吗?那为什么会动?”
萧惩:“…………”
看到地上冰蓝色的阵法,以及女尸原地转圈圈的走位。
道:“她们的确只是尸体,应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去,才在此摆下尸阵阻拦我们。”
说话间,两条黑色长鞭出袖,带着似蓝非蓝的火焰,如毒蛇般吐着橘红的信子伸出。
鹤翎捧着搪瓷碗,将一碗一碗的金锭子水一样往外泼。
砸得女尸千疮百孔。
但这些尸体根本感受不到痛,只要不将其彻底毁坏,她们倒地后很快又能爬起来。
玄澈挥着砍刀切菜一样,欲想切断她们的头颅。
萧惩一鞭甩出,缠住了玄澈的手腕,阻止道:“斯文,别伤害她们!”
玄澈道:“是她们要伤害我们!”
“她们只是受人操控!”
萧惩道:“你知道的,在这世上,身受诅咒之人投不了胎,只能做鬼!
“而肉身损毁,死无全尸之人,连鬼也做不成,只能魂飞魄散!”
玄澈一顿,道:“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翻转了手腕,改用刀背将女子砸倒,而没再破坏她们的尸体。
不耐烦地说:“那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萧惩低低念了声:“焚夙!”
话音方落,两条火蛇如两道闪电开始迅速在阵中来回穿梭。
很快就紧紧缠束住每一具女尸的腰,将她们捆成了一堆儿。
玄、鹤二人得以喘息,忙从阵中跳出。
即使被捆住,这些女尸仍在张牙舞爪。
萧惩微一眯眼,默念几句法决,业火瞬间从他体内生出,沿着黑色长鞭“呼——”得蔓延到女尸腰间,一下蹿得两丈多高。
暴雨也组挡不住火势滔天。
火光里,女尸狰狞的表情逐渐变得安静,尸体燃烧发出一阵哔哔啵啵的声音,缕缕青烟升腾而起。
鹤翎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体内能长出鞭子,还会自动往外冒火,惊得张了张嘴巴。
越看萧惩,越觉得——
嗯,萧厄君真厉害。
玄澈瘪瘪嘴,神色也略显复杂。
雨幕遮住人眼,冰冷的镜片之后,颜战望着萧惩纤瘦薄削的肩骨,五指紧握,一双银眸愈渐深沉,眼中跳跃着火光,直至被烈焰映成灿金。
很快,数百名女尸尽数焚为灰烬。
似蓝非蓝似橙非橙的烈焰随着焚夙再次缩回萧惩体内。
余烬中,一抔清灰缓缓飘荡半空。
萧惩伸出手,掌心向上,烟灰便一缕一缕落在了他的手心里,足足有一大捧。
鹤翎好奇地问:“萧厄君,这是什么?”
萧惩说:“骨灰。”
玄澈在一边道:“别管他,他就喜欢给人收尸。”
换了嘲讽的语调儿,“真是搞笑,自己的骨灰还没地儿找呢,还有功夫操心别人。”
“……”
萧惩听到了只作没听到,弯弯嘴角,转身对颜战说:“小鬼,你帮我把刚换的骨灰瓮拿出来。”
他两手都捧着骨灰,有些不方便。
自下而上,颜战的视线从他身上飞快掠过,温声问:“在哪个口袋,哥哥?”
萧惩把胳膊肘太高一些,露出胸膛前的空间,说:“怀中这个。”
“……”颜战一怔,略显迟疑。
萧惩歪头:“小战?”
“……”颜战收回思绪,嘴角微弯应了声“好”。
右手将萧惩的衣襟揭开一丝缝隙,左手缓缓伸出,在快要碰到他衣角时又顿住。
紧张到呼吸微促。
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萧惩怀中揣的不是骨灰瓮,而是一颗炸|弹。
萧惩觉得小孩儿很是奇怪。
但颜战的犹豫也只在片刻,很快就稳住心神,只将两根手指探入。
一寸寸深进,摸索。
两人挨得极近,哥哥呼出的“浊气”萦绕在他的鼻尖,是记忆中熟悉的清甜。
“左边没有吗,那你再摸摸右边。”萧惩说:“我明明记得塞进去了的啊。”
“好。”
少年修长的手指反向一斜,隔着布料不经意划过肌肤,带来些微痒意。
“嗯……”萧惩极轻一颤,咬住了嘴唇。
好在这时颜战的指尖碰到一枚硬物,金属质感,忙并指一夹将之捏了出来。
同时,两人都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再看颜战取出的东西,镂空浮雕镶嵌宝石,正是萧惩拿糖跟小女孩儿换来的彩漆镂雕铜瓮。
萧惩让颜战帮忙打开瓶口上面的红色玉塞。
鹤翎道:“萧厄君,这不是件装饰品吗?”
萧惩解释:“没,这其实是个小小的骨灰坛。”
鹤翎笑:“我说你为什么敢用三颗糖就想换人家一个这么精美的项链呢,原来是骨灰坛这么晦气的东西。”
萧惩淡笑不语。
待颜战将玉塞拔开,正要把手中的骨灰往里倒。
这时,突然见有一缕极细的白光从瓶口飘出,白光又逐渐聚拢出一道朦胧又虚弱的人形,说:
“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极其微弱。
萧惩跟玄、鹤三个都是一愣,谁也不会想到他将瓶子揣了一路,瓶子里竟还装着一缕幽魂。
仅有颜战没什么波澜。
但他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即使心里跟萧惩他们一样意外,外表也看不出什么。
这缕魂魄在骨灰瓮里封印了不知多久,早被磋磨殆尽,仅剩了一缕残魂,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模样了,只能根据其瘦小的身形判断,是名女子。
萧惩问:“姑娘,是谁杀害了你,你又是怎么被关进瓶子里去的?”
但残魂意识不清,记忆也不完整,只会摇着头说:“救救我,救救我……”
见问不出什么,又怕她被人间的阳气所伤连最后一丝魂魄也保不住,萧惩只好重新把她装回瓶子里。
骨灰拿手里没地儿放,于是也一并倒了进去,把瓶子装得满满当当。
将瓶子挂在脖子里,萧惩说:“走吧。”
踏过已被焚毁的尸阵,四人继续赶路。
这时的天色比之前更暗了些,隐隐有雷声传来,由远及近。
萧惩抬头望天,感叹:“希望不要再……”
有什么阻拦。
岂料话未说完,从头顶的乌云里突然噼噼啪啪掉下来一些东西。
混合在雨中,又醒又臭。
玄澈立刻大叫:“我艹!你个乌鸦嘴!”
萧惩的第一反应则是去摸背上的伞。
然而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伞已经被他送了人。
正在这时,小孩儿牵住了他的手。
一瞬间,即将砸到他身上的东西都不见了,全部化作纷纷洒洒的粉色花瓣,打着旋儿的落下来。
“……”
萧惩一怔,看向身边少年。
不知何时,颜战手中执了一支毛笔。
似银非银的笔干上刻有精致的镂雕花纹,泛着金属特有的冷淡光泽。
笔毛银黑相间,最终在顶端开出花来。
张成一把透明的雨伞,伞上一小朵一大朵,缀着灔如血海的曼陀罗花。
而天上,正在下着一场海鲜雨。
带鱼、剑鱼、金枪鱼,石蚌、电鳗、毒水母……
鱼还未碰到伞,就已变成了花瓣。
在这未央长夜,诡异的氛围里,平添了几许唯美温柔。
而鹤翎早在刚开始下鱼的时候就把碗顶在了头上。
相比之下,玄澈就比较凄惨了——
他既没有碗,更没有伞。
简直是飞来横祸,一张还算俊美端方的脸上被剑鱼戳出了好几个血窟窿,电鳗掉进他的衣服里,电得他直抽搐。
最终,一只超级无敌大的八爪鱼掉在他头上,先糊了他一脸墨汁,接着紧紧吸附在他身上,差点儿要把他的脖子给勒断气儿。
“噗嗤——”
萧惩不是想幸灾乐祸,他明明已经忍啊忍了,但还是没忍住,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鹤翎闻声回头,看到玄澈的狼狈样儿,也:“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战本想憋住。
但看到哥哥笑得实在太欢,他也……算了还是不要忍了,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说一不二#小天使的地雷,及#旧物青毡#、#辉#、#九冥#小天使的营养液,姑娘们破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