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真应灵君低笑一声,道:“鬼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是需要我提醒一下了。”
说着,将手中的黑色典籍掀到某一页。
“……”
萧惩挑了挑眉毛,献出一点儿自己珍贵的耐心等他翻看。
只见真应瞥了眼书中记载,往后退了几步,走到一根白玉天柱旁指着柱子道:“鬼王请看。”
萧惩饶有兴味地将目光移过去,本以为能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想到仅仅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柱子,上面刻了一条金龙,口中叼着一只绣球。不免有一丝失望,干笑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一龙戏珠吗?”
真应灵君却摇头:“不,它原本是二龙戏珠。”
“二龙?”
萧惩意外地再次挑眉,戏谑道:“那另一条龙呢?飞走了?”
本是想开个玩笑,石头柱子上雕刻的龙纹比煮熟的鸭子还硬挺,怎么可能会飞呢。谁知道真应竟然真的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说:
“嗯,飞走了。”
“…………”
萧惩直接惊了,诧异道:“沃特热法克?!”
“千真万确。”
真应灵君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说:“你飞升时雷声太大,它受惊,就飞走了。”
“别,少给我戴高帽儿。”
萧惩薄唇微勾,抖了抖烟布袋,似笑非笑道:“再说了,这是高帽吗,分明是好大一个屎盆子。这锅我不背,一定是阁下记错了,飞升的不是我,而是尹天酬。”
“哦?”
真应灵君淡淡一笑,也不反驳。
将古籍往前翻了几百年,按照上面的指引,带着萧惩往前走。
远远能看到一座金光灿灿的宫殿,宫殿前是一片热闹的广场,广场上神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正热闹地聊着什么。
而横在广场前的,是一条三丈多宽的长河。
河上架着一座白色拱桥。
走近些,能看清拱桥是由一只只白玉雕成的喜鹊堆砌而成,名为“白鹊桥”,而长河的名字,则叫做“银鲤河”。
站在桥上,真应示意萧惩往桥下看。
河水清澈见底,翠绿色的水草柔柔摆动,红色和银色的锦鲤在水草间嬉戏,时不时跃出水面吐个泡泡,河底还铺着一颗颗亮闪闪的小星星,映得河面波光粼粼。
“风景真好。”
萧惩站护栏前伸了个懒腰,天风吹动他墨色衣摆,阳光下他短短的发茬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有魔力的金光,肆意桀骜。片刻,他撑着护栏孩子气地把半边儿身子都探出去,对着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美景笑得通透:
“但真应君恐怕不是要让我看风景吧,还有话要说。”
真应灵君也笑,指着河床道:“你上上次飞升,天崩地裂。而这条河,就是那时被生生崩出来的。”
“……”
萧惩揉了揉后脖颈子,又仰头活动了下颈椎。
真应灵君又一指河底的星星:“而这星星,也是那时从十三重天上震下来的。怀灵帝君本想捞起来再镶回去,但后辛帝君觉得有银色星星铺在河底,也挺好看,就没再捞。”
“……”
萧惩开始打呵欠,一串一串停不下来。
“……”
真应看他。
萧惩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困。”
虽是道歉,但上挑的眼尾笑起来时总显得缺少了几分诚意。
真应灵君点点头,淡声说:“懂,鬼王日理万机。”
“日理万机倒谈不上,比不得你们帝君。”
萧惩说,又懒懒打了个呵欠:“昨晚我睡不着纯粹因为兴奋,还有你刚说的这个,锅我也不背,这次飞升的人也不是我,而是韩如书。”
“是么?”
真应灵君嘴角微弯,把典籍又往前翻了几百年,“那这个——”
萧惩不待他说完,打断道:“沈秋池。”
“……”
真应灵君古怪地瞥他一眼,还要再翻。
萧惩一把按住他,“啪”得将书扣上,道:“别翻了真应君,你若不是存心要嘲讽我十八次,就到此为止吧。”
似玩笑似认真的语气。
就像一股凉风从背后扫过,带来一丝深秋的寒意。真应灵君盯他片刻,收回视线时识趣地说:“我不过是稍作提醒,鬼王何必将话说得这么严重。”
说罢,将黑色典籍收起。
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萧惩入殿。
.
两仪殿前的广场,叫做“八卦广场”。
鬼域永夜,建筑以森然的黑色为主;天界永昼,建筑以光明的白色为主。
端庄肃穆,气派威严。
两仪殿与八卦广场自然也不例外。
从外观看,高有百丈的白色神殿呈对称分布,以中心轴为界,一分为二,分别住着怀灵与后辛两位帝君,四周金光万丈,瑞气千条。
望及,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而同样白色的广场上,修建着凉亭、喷泉,长凳、棋桌,还有锻炼身体的器材,中心喷泉旁边有一面巨大的观尘镜,从镜中可以看到人间,还能在各个凡域之间任意切换。
彼时,神官们聚在广场上聊天下棋锻炼,人又多又热闹。
萧惩从中走过,瞬间引起他们的注意。
窃窃私语声顿时响起——
“怎么又是他?难道他又飞升了?”
“嗯?他是谁?”
“他你都不认识吗?三界祸首,萧厄啊!”
“哦哦,听说过听说过,他也是,明明是鬼却非痴心妄想成神,结果每次都是刚飞升上来就被天道打下去!”
“这能怪得了谁,还不是怪他自己压根就没有做神仙的命呗?靠冒用别人的身份抢夺别人的机缘飞升上神,打他下去都是轻的。若不是连帝君都杀不死他,像他这种卑鄙无耻下三滥的恶鬼,活该千刀万剐!”
“话虽怎么说,但除了两位帝君世上就没再有别的上神了吧?而这萧厄每次飞升都能跻身上神之列,也是十分神奇啊。”
“上神?就他,也配?!”
议论声不大,但架不住萧惩耳朵好使。
眼观鼻鼻观心地径直从广场上穿过,倒也没恼,只瞥了真应一眼,淡淡地说:“真应君,你们天界的八卦广场果然是不辱其名,够八卦的啊。”
真应面不改色,道:“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乌七八糟。”
“吁——”
萧惩唇角微勾,愉悦的吹了声口哨。
单手背后,将乌漆的烟杆在指尖转出花来。正要入殿,这时广场左边的一条天路上突然又传来一阵争执。
“傻大个儿!刚才若不是你从中搅局,我就逮住他了!”
“拉不出屎来怪茅坑!是你自己跑得慢又没有人家力气大,少赖我!”
正是朝歌和玄澈的声音。
萧惩寻声瞥了一眼,见有三名神官并排走来,朝歌跟玄澈一左一右,吵得满面赤红都快掐起来了,而中间一位穿着花花绿绿补丁衣的青年神官正在努力拉架——
“哎呀呀别吵了别吵了二位,大家同天为仙,朝夕相对的,撕这么难看像话吗?听我句劝,听我句劝。”
朝歌跟玄澈异口同声:“我俩打架,关你屁事?!”
结果两人没打到彼此,全都打在了这位神官身上,他的发冠被打歪,头发被扯乱,连脸上也被朝歌的爪子挠得血赤糊拉。即便如此,他仍在劝说玄澈:“话可不能你刚才那么讲,那么一讲,玄澈君你自己不就变成茅坑了吗?”
玄澈:“??????”
“噗——”
正站一边儿看热闹的萧惩到底还是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这位神官还真是有趣,天真单纯的叫人觉得可爱。
玄澈以为青年神官有冒犯到自己,气得挥拳就要打他,听到萧惩的笑声又动作一顿。看到萧惩,他撇了撇嘴,默默地把拳头收了回去。
青年是第一次见到萧惩,黑色长袍张扬不羁,酒红色的领口衬得他深邃的脸庞如吸血鬼般神秘又精致,一双黑色铆钉长靴,给人一种深沉又放肆的痞气,对着他,笑容肆意。愣了愣,凑到朝歌耳边:
“朝歌君,这位是谁啊?”
朝歌火儿还没消,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冷淡道:“除了你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个,还能是谁?”
“啊!”
青年顿时又喜又惊,原地蹦了一下就脚底生了风火轮一般嗖嗖嗖地跑向萧惩。
萧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他一把抱住了胳膊。
“萧厄萧厄!你就是萧厄?!”
如此热情似火,让一向反应极快的萧惩都有点儿不知所措,皱皱眉头:“我是萧厄,有问题吗?”
“啊啊啊!”
青年激动地再一次尖叫,“萧厄萧厄,你简直是我偶像啊!”
说话时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发红,像人形挂件一样挂在萧惩身上,诚挚的眼神却莫名给萧惩一种自己正被仰视的错觉。这种感觉很是奇妙,萧惩没想到自己在天界还有这么一位追崇者,眉心舒展,指指对方搂着自己胳膊的手,笑着说:
“你能不能先放开再说。”
真应灵君轻咳一声,道:“鹤翎君,你这样疯癫,是会吓坏鬼王的。”
“呃。”
鹤翎一愣。
真应努努嘴,示意他看向四周。
鹤翎回头,见广场上的神官们都盯着他和萧惩发笑,还窃窃私语,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影响有些不好,赶忙将手松开。扯扯衣服,一板正经地站在萧惩面前,对他行了个拱手礼,道:
“我乃司财之神,鹤翎真君,你叫我鹤翎就好。”
鹤翎真君?
眼前这位,竟是传说中的财神爷,鹤翎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萧惩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跟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
想象中的鹤翎君,理应如财神庙里的神像一般穿金戴银披霞彩,手里捧着聚宝盆,胳膊上还要挂满了金元宝。而眼前这位却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补丁衣,手拄打狗棍,怀里还揣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
连挽头发的簪子,都是一根木棍儿——
怎么看,怎么像个乞丐。
不过也可能是财不外露,萧惩想,毕竟像他这样喜欢张扬高调恨不能自己是只花孔雀每天都开开屏的人也不多。再者说,若仔细看的话,对方腰间悬着的一枚墨色玉佩的成色倒是十分不错,一看就价值斐然。
“呵呵呵呵。”
萧惩笑了两声,全部的狐疑跟打探都默默进行,没显出丝毫异样。笑眯眯地回以一礼,道:“鹤翎君,久仰久仰。”
鹤翎君眼睛一亮:“你竟然知道我,我真是太开心了!”
萧惩客气地说:“不至于不至于,萧某何德何能啊。”
心里却嘀咕,“久仰久仰”难道不是陌生人初次见面打招呼的惯用语吗?连这也信?却听鹤翎说:
“我也知道你。”
知道他不稀奇,试问三界之中又谁不知道有个身受诅咒万劫不复的萧厄呢。但鹤翎极认真地说:“萧厄,你生前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
萧惩一愣,嘴边的笑意开始一点点凝固。时过八千年,至今他仍然极少对旁人提起自己的过去,也鲜少有人敢对他提起。这跟他心底放下放不下没多少关系,只是这些年,三界中似乎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萧惩不堪的过往,伴着咸池腥风血雨的那段历史,早已变成了世人皆知却又纷纷缄口不语的秘密。
萧厄,你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说出这种话的,除了恨他入骨的仇人之外,还从未有过。萧惩勉强扯了扯嘴角,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
鹤翎瞥瞥广场上的八卦群众和真应灵君,把萧惩拽到旁边,低声说:“我知道你为何杀人,如何救人,奈何由仙道被逼入鬼道,又一次次转生为人的事儿。”
“……”
萧惩五指微微收紧。
鹤翎顿了顿,凑到萧惩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我觉得你没有错,才更为你感到难过。我想,若换我是你,我一定做不到如你这般慷慨大义,我一定恨极了这些人,恨极了这毫无道理可言的世界。”
“……”
萧惩突然沉默,攥紧了手指。
鹤翎真切地望着他,轻声问:“我十分敬佩你,萧厄君。但我仍然好奇,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恨过吗?”
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恨过吗?
萧惩怔然,缓缓阖上了眼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瘦长的身影却透着种大漠孤烟的苍凉和悲壮。
“我……”
良久,他才沙沙的开口,却被朝歌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鹤翎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神官的位置是坐腻了吗?!当了这么久的神仙,怎么还没能把你在人间的臭毛病都统统改掉?”
“!”
萧惩被他的声音唤醒,嚯得睁眼,一时的悲怆已消失不见,神色恢复如常。
鹤翎好像被朝歌戳了痛处,目光闪了闪显得有点儿悻悻的,没再追问。朝歌瞥了眼萧惩,面无表情道:“帝君还在等着,你发什么愣,不赶紧一起进去?”
“我先撤。”
萧惩对鹤翎眨眨眼,又指指两仪殿,略一颔首,转身跟上了朝歌与真应的步伐。
鹤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无感慨地笑着说:“像风一样出现,又像风一样离开,生于光明,死于黑暗。这位传说中的鬼王……果真是个奇男子啊。”
玄澈落在后面,怒冲冲地数落鹤翎:“竟然认为滥杀无辜也对,鹤翎你脑子瓦塔了吧,当初是怎么飞升的?”
鹤翎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玉佩立即泛起一层淡而妖冶的红光,他斜了玄澈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怎么飞升的,要你管吗?”
“……”
玄澈被怼的无话可说。
朝歌回头白了玄澈一眼,骂道:“傻大个儿,你自己脑子就不好使,哪儿来的勇气说别人!”
“花应怜!”
玄澈气得大吼一声,回骂:“尼玛个妓!”
“你说什么?”
朝歌脸色骤然一冷,原本一条腿已经迈进两仪殿,听到玄澈的话又撤出来,转身追着他暴打:“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拳拳到肉,听着都疼。
萧惩“嘶——”抽了口冷气,扶额道:“他俩,每天都这么热闹?”
真应灵君摇头:“不是每天,是每时每刻。”
“呵——”
萧惩一笑,不等两人回来,先行入殿。
谁知人还没进门,就先被一只迎面飞来的臭鞋砸了个满怀。太快了,萧惩猝不及防躲都躲不开,吓得捧着鞋直接跳起来,惊呼:
“我艹!!!”
彼时,神殿之上高高坐着两尊大神。
左边的,一袭白衣如雪三重。
弹花暗纹,金靴金护腕,面色冷白,冰清玉洁,淡到透明的嘴唇薄得像是两片冰雕成的柳叶。
他坐得端端正正。
眉头微蹙,威严中带着几分疏离。
右边的,外套一件黑色纱织薄衫。
衫子上用细细的银色丝线绣了文竹图案,若隐若现。眼眸狭长,嘴角自然上扬,但叫人分不出是亲和的微笑还是狡猾的算计。每当被他这样看着,做了亏心事的人就会心底发凉。
连坐姿都显得怒意冲冲。
且光着左脚,少了只鞋——
得,这算逮到鞋是谁砸的了,萧惩道:“师父!您想干嘛?!!!”
后辛帝君撩着尊贵的眼皮,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同样没好气地说:“孽徒!翅膀硬了是吧?来一趟两仪殿还得为师三邀五请的,托你办点儿事就这么难吗?!”
“咦,这是跟我闹脾气呢。”
萧惩一秒换上笑脸,捧着鞋走过去,笑眯眯地哄他说:“可徒弟的翅膀再硬,不照样得为师父提鞋?”
说着,十分上道地单膝跪地,捧着后辛的脚为他把鞋穿了回去,反正小时候也没少干这事儿,也不算屈尊。
“冬天了,鞋还是要好好穿的,省的着凉。”
“这还差不多。”
后辛颇为傲娇地哼了哼,总算给了萧惩一丝好脸色。
“吭吭。”
怀灵帝君坐旁边看着师徒俩充满孩子气的互动,五指虚握成拳,掩唇清咳了两声。
萧惩站起来,微微颔首对他行了一礼:“帝君。”
许是性格使然,怀灵帝君的态度显得有些冷淡,只淡淡“嗯”了一声就算打过招呼,并未多看萧惩一眼。
但萧惩早已习惯了他这样。
倒是后辛瞅瞅自家的小徒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道:“才二十年不见,你头发这么短了?”
“……”
萧惩胡撸胡撸自己的小圆寸,笑:“剃了。”
“剃了?”
“对啊,剃了。”
萧惩云淡风轻道:“从头做鬼,当然就要从‘头’开始。”
“……”
怀灵闻言,若有似无地淡淡瞥了他一眼,但很快就又收回视线。
后辛打趣道:“怎么,你这次不嚷嚷着要转生,要做人,要飞升了?”
萧惩耸耸肩膀:“看开了呗。”一顿,笑,“实话说,我这次回来,突然很想安定下来。”
“嗯?”
后辛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毛,说:“听你意思,小兔崽子你这是心里有人,想成家了?”
“……”
萧惩笑而不语。
后辛挪挪屁股给他腾出半个位置,拍了拍坐垫,道:“过来坐。”
萧惩没动,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怀灵帝君。
后辛帝君“啧”了声,说:“看他做什么,我说了算。”
怀灵帝君淡淡道:“他让你坐,你就坐吧。”
“诶。”
萧惩笑着答应,抬屁股坐在了两人之间,但挨后辛更近一些。后辛帝君端出几盘点心给他吃,同时提醒道:
“别忘了,你修的可是无情道。”
“但我有眼,有心。”
后辛一愣,盯着他道:“真有喜欢的人了?”
“合着您刚刚还以为我在跟您开玩笑呢?”
萧惩说:“千真万确啊。”
后辛一听,急得把盘子搁下,转身拉了他的手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
师父都这么激动了,萧惩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捏了块点心往嘴里丢,漫不经心道:“就在今天,我来之前。”
“刚认识?!”
后辛帝君显然被惊着了,尽管他不是一惊一乍的性格,还是猛的站起来,音调儿难以克制的拔高了几分,喊:“刚认识你就喜欢?!喜欢他什么?!”
“脸。”
萧惩说,怕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回答的干脆且坦诚,“他那张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
白道人快要无语了,以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望着萧惩。
这时一如既往十分淡定几乎没怎么说话的怀灵帝君淡淡开口,说:“如果真的喜欢,下次来,把他带来见见吧。”
“这……恐怕不成。”
萧惩拍干净手指捏点心粘上的糖粉,将玩世不恭的痞气收敛了几分,有点儿为难地说:“我们俩,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连坐姿都摆正了,显得乖乖的。
他在怀灵帝君面前很难嚣张得起来,明明对方从没把他怎么着过,甚至一直以来都待他不错,但他一看到怀灵,总会生出一种敬而生畏的感觉。
还是跟师父相处更随意自然。
白道人说:“你这么一说我越发好奇了,这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才把我徒弟迷得神魂颠倒的。”
萧惩瞥他一眼,笑:“想见?”
白道人也笑:“想见。”
萧惩微勾唇角,烟杆儿在指尖一转捏了个火诀将烟丝点燃,吸了口,悠悠吐出一枚烟圈。只见烟圈如云朵般慢慢飘向半空,随着扩散越变越大,而中间的圈圈位置出现一面幻镜,镜中,青年精致的脸庞逐渐清晰——
彼时,颜战正在厨房洗碗。
乌漆木盆接了半盆清水水,打湿他莹润的手指,挽着衣袖露出半截修长匀称的小臂,拿着布巾仔细擦拭连碗底都不放过。随着动作,柔顺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微微晃动的烛光下,眼镜上两条银质细链映着他皎洁无暇的脸庞,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
俊眉秀目,温润如玉,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轮廓的每一根线条都不得不叫人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由世上最最最登峰造极的匠人拿着刻刀一笔一划勾勒,也不过如此了吧!
怀灵帝君眯了眯眼睛。
后辛帝君抽了口凉气,摸着下巴说:“这张脸,的确是少有的好看。”
好看到,不像个人。
但他又温润儒雅充满了清新而不迂腐的书卷气,干净到全无半点儿妖邪气息。
萧惩却没在听后辛帝君说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颜战身上,皱了皱眉头,自顾地嘀咕道:“不是不让他干活,盘子等我回去再收拾吗?”
后辛帝君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道:“哟,懂得心疼人了?”
“呵——”
萧惩低笑,回道:“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不心疼他还能心疼谁?难道您就不心疼帝君么?”
“唔——你这么一说,倒是让为师我不好反驳。”
后辛笑了笑,瞄一眼怀灵。可惜后者清冷如玉,好像从来都不会害羞脸红。只好又收回视线,通过云镜再次打量起颜战,突然,目光变得深沉了几分: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眼熟。”
“眼熟吧?”
萧惩笑,下一秒又敛了笑,眯着眼睛沉沉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别想了,还是吃点心吧。”
后辛帝君说,手一挥就打散了云镜,颜战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道:“知道你会来,这些点心都是三水提前准备的。说来也巧,你们两个好像一样喜欢下厨。”
“那挺巧啊。”
萧惩说,伸手去够点心。
怀灵帝君斜了后辛一眼,不冷不热道:“话说清楚,点心是给你做的,不是给他。”
“……”
萧惩本已伸出手去,甚至刚才说话时还吃了一块,现在听他这样说,又不好意思地把手缩了回来,讪讪地道:
“呵呵,好尴尬。”
这时怀灵帝君又瞥了他一眼,淡声说:“他让你吃,你就吃。”
“………………”
萧惩的手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瞅着盘子默默道:“到底是让吃……还是不让吃呢?”
后辛帝君忍俊不禁:“三水你别这样,孩子都让你弄傻了。”
“……”
怀灵帝君起身,道:“屋里太闷,本帝出去透透气。”
说罢不等其他人挽留,就像一阵风似的拂袖而去。萧惩跟后辛对了个眼色:“帝君生气了?”
“别理他。”
后辛说:“脾气不能惯着,看给他能的,天天给我甩脸色。”
萧惩坏笑:“您是在教我吗?”
后辛同样坏笑:“你也该学了啊。”
萧惩推推他的手臂:“您还是追去看看吧,有脾气还不是被您自个儿给惯的。”
“嘿嘿。”
被识破心思后辛笑了两声。
老头儿也只是嘴硬,被萧惩这么一说就赶紧顺坡下驴,吩咐真应灵君将北海之事对萧惩细说之后赶紧跑着去追怀灵。
真应灵君取出一枚传音玉符给萧惩。
其实就是块白色玉牌,四分之一巴掌大小,刻有类似咒语的花纹。
“如遇紧急情况,请以此符联络。”真应说。
萧惩把量着玉符,待出了两仪殿,拉住他悄悄问:“真应君,你们神界,每人都有这个吗?”
真应灵君如实道:“只要神籍在册的,就都有。”
萧惩慕了:“有钱,呵呵呵你们真有钱。”
传音玉符,说白了就跟手机差不多,不同的是手机要有无线电信号才能实现通讯,而玉符只要消耗极少的一丝灵力。
不过——
因为材质特殊,只有魔界才能制作。
而魔界人自己买,只要两文钱一枚,但卖给外人,却要几百万两黄金才能一枚。萧惩原本想给鬼民们每人都搞一个的,结果就是因为鬼域太穷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神籍在册的都有……
这得几百亿两黄金都不止了吧。
他酸了吧唧地想着,就差原地变成一颗柠檬树了。
但不管怎么说玉符都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就能随时随地的联络,多方便啊,给了当然就要收着。于是把玉符往怀里一揣,道:
“谢了。”
一顿,又笑嘻嘻跟真应套起近乎,说:
“真应君,这玩意儿你那儿还有没有?有的话就再多给我一个,好让我拿回去,凑成一双。”
.
彼时。
一念城,花间酒楼。
颜战洗完盘子之后拿起拖布,正在清理厨房地面上的水迹,这时突然从大厅里灌入一股强烈的冷意,使气温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有人闯入!
颜战动作一顿,眼神骤冷,随手从洗碗盆里抓起一支竹筷就掷了出去!
竹筷如飞矢一般,电光火石间穿过大厅与厨房之间的隔帘,划破空气“当——”得钉到了门框。同一时间,颜战已掀开隔帘如幻影般闪现在大厅,看到来人,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是你?”
嗓音不同于面对萧惩时的温和,充满了彻骨的冷意。
只见门前一道天青色的虚影。
颜战掷出的竹筷赫然穿透了虚影的喉咙,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门上。但他却出奇的毫发无损,连一丝伤口都无。
纤细苍白的手指握住竹筷,拔出,挑衅地在颜战面前缓缓将竹筷一折两半,虚影幽幽地说:
“这句‘是你’,该我来说才对。”
他嘲讽地勾起嘴角,目光里交杂着怨毒和兴奋,还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冷笑着说:
“我是没想到,你竟还会来找他。你难道忘了他当初是怎样对你,又有多恨你?”
“……”
薄薄的镜片后,颜战双眸中的冷意渐深,直到一双清润的黑眸彻底转为银色,折射出荒刀弃雪的寒意,一字一顿道:
“你若敢再出现在他面前,我,让你死!”
说话时,他右手五指微张,不知何时掌心竟撕裂般出现了一个黑洞,团团黑色魔气从洞中涌出,包裹着一支似银非银的毛笔,笔尖幻化成薄刃,在他掌心不断旋转。
而他散落身后的长发随着周身流窜的魔气狂舞,一丝丝一缕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为冷冽的银色,充满了狂暴的杀机。
“呵——”
虚影看到他的变化,低笑了声,可惜地说:“好孩子,你这又是何必?看!你在他身边时,克制得有多辛苦。”
“……”
颜战指尖缩了缩,一点点紧握起双拳,用力到指节泛起青白——
被虚影说中了。
的确。
在萧惩身边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他都在压抑,都在克制,都在隐藏。
但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轻阖眼眸,深深吸进一口几乎刺破肺腑的寒气,再次缓缓睁眼时,他的眸色已经恢复如常,而刚来及转换到一半的银发亦随之一寸一寸一缕一缕的褪为黑色。
“我想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教。”
他说,丝丝缕缕的魔气如不见天日的鬼魅,自掌心的黑洞慢慢缩回体内。此时他眼中已完全没有了冷意,但也没有其它表情,仿佛对方完全不值得他浪费丝毫情绪。
末了,又淡淡吐出一字:
“滚。”
“怎么?”
虚影挑了挑眉毛:“你怕他回来看到我?”
“你想多了。”
颜战邪邪勾唇,轻飘飘道:“我是嫌你太脏,会弄污了他的酒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雪寄馀生#小天使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