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鬼域乃永昼之地。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更没有星光。
一入此境,瞬间就能感受到浓重的肃杀之意,甚至连迎面吹来的风中都混着惨烈的血腥。
广袤无垠的旷野上。
交错分布着一条条溪流,粘稠的鲜血从中缓慢流淌。
铺天盖地的黄沙下。
躺着不计其数的森白枯骨,有的完全埋进土里,有的尚露出一半,双脚从上面踏过时,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深黑的夜色如浓墨铺开了幅巨大画轴。
画中,一座巍峨高城屹然矗立。
城墙由厚重的青石堆砌,如一头青面獠牙的怪兽蛰伏在黑暗里,惨白的灯笼挂在城头,随着飘忽不定的阴风来回摇摆。
乌青的城门上悬着三个大字——
一念城。
在惨淡的灯光下,鲜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而这道门,叫做“鬼门”,守卫在鬼门前的,是一队骷髅兵。
骷髅兵身上穿的铠甲和手里拿的刀枪,也都是用骨头做成的。
彼时,鬼门关大开。
城里城外的鬼民们进进出出。
门前设了关卡,无论是谁从此经过,都要亮出一张身份证明——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记录着死亡日期,死亡原因,生前职业,生前及死后人物关系等等。
只有检查合格之后才能顺利通行。
“官爷,这是我的证明。”
说话的是个身背行囊,文质彬彬的白衫青年。
骷髅兵打量了他一眼,见是个生面孔。怕是外界潜伏而来的探子,接过身份证之后不免比平时对照得更加仔细,看清死亡日期,道:“哦,你是今天刚死的新鬼,以前是个书生?”
书生答:“是的,我是举人。”
骷髅兵树了树大拇指:“举人啊,厉害厉害。”
书生笑得腼腆:“不敢当不敢当。”
骷髅兵又问:“你进城要做什么?是暂留还是长住?”
书生指着身份证上“人物关系”一栏给他看:“我堂姐就是城里的鬼民,她捎信给我说咱一念城是整个鬼域治安最好的地方,我是进城来投奔她的。”
“信呢?”
“这儿呢。”
书生翻了翻身上,又递过去一张纸。
骷髅兵看了两眼还给他:“那就是要长住喽?”
“长住长住,住下就不走了。”
“不错不错。”
骷髅兵再次对他竖起大拇指,“你进城之后可以当个教书先生呢。”
说罢不仅放他通行,还写了份到私塾就职的引荐书给他。
书生道谢离开。
他们又拦住一名头上满戴珠彩的中年女鬼,十分熟络地打招呼道:“凤姐,又去城外给鬼说媒啊,你的通行证呢?”
凤姐穿着大红袄,左边脸上点了颗黄豆大的黑痦子,一张口三尺长的舌头就从嘴里掉出来,直接甩到了后背上,尖着嗓子说:“哎呀呀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又不是不认识,还要什么通行证啊?”
“老熟人也不行啊。”
骷髅兵见缝插针,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虽看着像你,但谁知道是不是天界派来的卧底冒充的呢。”
凤姐屁股一扭腰一叉,甩出一张薄纸:“给你,看吧看吧!敢惹老娘不高兴,你还想不想讨老婆啦?”
骷髅兵低头检查她的证件,嘴里嘿嘿嘿地笑:“咱一码归一码嘛!老婆还是要讨的,到时我一定多包些媒人钱给你啊。”
凤姐一乐:“这还差不多。”
骷髅兵把证明还给她:“姐,你这证件都快到期了,近两天如果有空儿,记得去找舟大人补办哈。”
凤姐说:“嗯,知道啦。”
如是,没一会儿就迎来送往了好几拨儿鬼,有从外地进城办事的,也有从城里出门办差的,还逮住了两个冒充是城里鬼的大活人。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一个个的阳寿未尽,竟一个劲儿的往咱死人堆里扎。”
“谁说不是呢,哪像咱们城主,想做个人都做不成,永生永世就只能做鬼。要我说,像这种不知道珍惜自己生命的,就该被打入十八层地——”
正说着,突然注意到有个人混在一支进城的商队中,打算蒙混过关。
为什么说是“混”呢?
因为商队的十几名成员都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穿着统一的蓝白制服,肩上还戴着商号的徽标——一口熬着大骨汤的铁锅图案——就连马车上和箱子上也都印着大铁锅。
唯有一个人,跟大家都不一样——
这人走路时垂着肩膀,薄似纸鸢的身形摇摇欲坠。
衣服不知是被刀划的还是剑刺的,一片一片,差不多变成了堆烂布条。上面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大窟窿小窟窿,颜色焦黑几乎看不出原色,仅剩领口还有一点儿红。
而他肩膀后背这些因衣服破烂而露出的部位,不是斑驳的烧伤就是被剑捅出的血洞,浑身是血。沾了血污的头发披散着,遮住脸,身后还拖着两根婴儿手腕般粗细的黑色铁索,上面燃着似蓝非蓝,似橙非橙的火焰。
周身的煞气和狠戾,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还没靠近就令人禁不住一阵窒息。
这这这……这也太可疑了!
典型的报社□□一个啊!
“站住!”
八名骷髅兵同时将手中的长矛往前一递,将红衣人团团围住,利刃直指面门,喝道:“你的通行证呢?拿出来!没有通行证就别想过去!”
其实他们也很害怕,但为了守护城中鬼民们的安危,再怕也要壮着胆子上前呀。
谁知红衣人并无丝毫反应,依旧幽幽荡荡地往前走着,甚至连脚步都没顿一顿。
见红衣人没被震慑住还在往前走,骷髅兵们举着长矛顿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人身上戾气太重,不仅拦不住反而逼得他们连连后退,哆嗦着道:“我们喊你站住,你没听到吗?!”
更有一个士兵崩溃大喊:“通行证!你的通行证啊啊啊!”
这时,听红衣人低低地说:“跟我要通行证,你们几个的骨头又紧了不是?”
“………………”
骷髅兵们面面相觑,觉得对方声音哑哑的,听着有些陌生,但骂他们时的用词却极为熟悉。半天,不知道是谁的脑袋里最先闪过一丝灵光,惶恐道:
“您、您是我主……萧厄?”
红衣人冷笑:“哼!”
一个胆子大些的骷髅兵用长矛拨开了挡在红衣人脸上的头发,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只见眉间那朵曼陀罗花在热血的浇灌下,鲜艳得仿佛烧着了一把火。
吓得手中兵器砸在地上,单膝跪地道:“参见城主!”
其他骷髅兵见状,瞬间收了兵器跪倒一片:“恭迎我主回城!属下眼盲,险些误伤主上,请主上责罚!”
萧惩头痛欲裂,识海内一片混沌,听着他们的话也只觉嗡嗡嗡的围在耳边乱如蚊蝇。实则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刑场上,此刻尚且浑浑噩噩,还未来及完全回神。
“起来吧。”
萧惩木然地说,他不记得自己有开口的动作,但听到了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还有,究竟要我说多少次,你们头上冒出的鬼火就不能换个颜色?”
“………………”
骷髅兵们彼此对望,看着同伴头顶上“突突突”喷薄而出的一圈鬼火,绿幽幽的,就像戴了顶绿帽儿一样,好像是有点儿尴尬。
于是头一歪,“咔”得声,换成了红色。
“城主,您看这样呢?”
Emmmmm,就像血混着脑浆子一起喷出来——
尴尬是不尴尬了,就是瞅着有点儿瘆人。
“………………”
萧惩摆摆手,“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骷髅兵们起身,问:“主上这次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才二十一年呀。”
萧惩面无表情:“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属下记得您明明该是八十岁高寿,怎么会英年早逝?”
“托了车祸的福。”
骷髅兵们一愣,重新打量着萧惩惨不忍睹的狼狈相儿,咦了声,说:“主上难道是被汽车给撞成这样的?这瞅着也不像啊。”
“……”
萧惩未有答话,只瞥了他们一眼。微勾的眼角本该妩媚慵懒,此刻却仅剩了刀锋滚血的冷意,似乎只要再多问一句,就能被错骨分筋,大卸八块!
让他们一下就呆呆噤了声。
直到萧惩走远,才想起来说:“你快去抄近路通知舟大人,告诉他,城主回来了!”
.
入了一念城。
仅一墙之隔,城中的生机热闹与城外的萧索肃杀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算不上宽阔的“回头路”两旁排列着一座座小楼。
有石头的,也有木头的,以黑色为主,偶尔错落着三两间青色或者灰色的。
沿街的窗前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窗台上摆放着几盆鲜红的彼岸花。
过年时贴的对子还没来及摘,不看上面的字只看一片红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女儿要出嫁呢。
一楼大多是店铺的门面。
胭脂店首饰店,还有成衣铺子里面,都鬼满为患。
相邻几家酒楼商量好了似的,同时推出好几道特色菜,酒楼的的招子随风摇摆。
鬼小二扯着破锣嗓子鬼嚎:“爆炒人肝和清蒸人肺都打八折啦~八折啦~”
恰巧门前经过两名食客,一个脸少了半边儿,另一个后脑勺整个儿没了,跟小二打趣:“你家卖的是人肝人肺吗,分明就是狼心狗肺!”
鬼小二也不恼,笑嘻嘻地说:“二位爷一看就是打外地来的,尚不知咱这一念城的规矩。我主萧厄打建城之初就明令下了城规,不让吃人,这不才只能用狼心狗肺代替着嘛。”
微微一顿,主动上前招揽:“您二位先进来尝尝嘛,小的保证跟真的人肝一个味儿!吃一口想两口,吃了两口不想走!”
“你这小鬼儿,倒是会做生意!”
食客们被他一张巧嘴说得心动,眉毛一挑,抬腿进了门。
卖花的小姑娘梳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捧着五颜六色的鲜花,看到街上有成对出现的就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用清脆的童音问:“哥哥姐姐,要买花吗?”
“欢乐”和“瞌睡”一样,是会传染的。
小姑娘欢乐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鬼市,市集上的鬼民们也都跟着欢声笑语起来,脸上满是轻松愉悦。
前去通报的骷髅兵因为抄了近路而赶在了萧惩前面,他一边飞快地在街上奔跑,一边激动地大喊:
“城主回来啦!城主回来啦!”
搞得满城皆知。
本来照萧惩此刻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儿,该没人会认出他才对。
但被骷髅兵这么一喊,鬼民们全都格外留心起来。
当萧惩从街上走过时,即使他脏兮兮乱糟糟的模样叫人不敢相认,但忠诚的臣民们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欢呼着:
“恭迎主上回城!恭迎主上回城!”
眨眼功夫就将卖花姑娘的鲜花抢购一空。
买来之后把花瓣揪下来,对着萧惩齐撒:“城主!城主!城主!”
鬼小二趁机高喊:“为庆贺我主回城,全场菜肴在打八折的基础上再打三折啦!大家快来吃啊!”
女鬼们也不逛首饰铺子了,都涌出来红着脸甩着手帕对他喊:“鬼王哥哥~鬼王哥哥~~~”
“………………”
萧惩丢了一路的三魂七魄,硬生生被他们给喊回了一多半。
还剩下一小半,被花粉刺激的打了个喷嚏,也彻底回了窍。
“那个……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理我。”
刚做了近二十年的万人嫌,烂菜叶子臭鸡蛋还挂在身上,责骂诅咒尚在耳边,回城乍一变成万人迷,萧惩还真有点儿不大适应,慌得直想躲。
“……”鬼民们感到很是奇怪——
怎么城主出去一趟,回来像是变了个鬼?
但看他浑身是伤,脸色苍白似乎很是疲惫,又不敢多问,只好用崇敬又担忧的目光送他走远。
不过,也有鬼没注意到萧惩回城。
那是赌坊前的几只赌鬼。
不是什么鬼都能坐在赌坊的屋子里赌的,鬼也分三六九等,而那些没钱的穷鬼用不起屋里的豪华赌桌,就只能在外面那张断了腿的木桌上设局。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赌得满脸通红六亲不认,激动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喊:
“我压大!大大大大大!”
“我压小!小小小小小!”
直到萧惩走近才猛地抬头,看到城主回来了,吓得手里的骰子噼噼啪啪全掉在了地上。
“城、城主,我、我们……”
在一念城,有哪只鬼不知道城主最见不得骰子了,毫不夸张地说,他看到骰子之后的反应,堪比孕吐。
这几只赌鬼也是趁萧惩不在,才敢拿骰子出来玩。
若搁在平时,这不是找死嘛!
然而今日,城主似乎怀有心事,走过去时魂不附体,并未多看他们,更没去看地上的骰子,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但今天也不敢再赌了。
拾起骰子就灰溜溜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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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路的尽头,是一座宫殿。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一座道观,太极观。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跟无量山上的太极观一模一样。然而即使再像,也已经不是曾经的太极观了——
曾经的太极观早已变为废墟,而这一座,是萧惩仿照它重建的。
从生到死,他只在这一个地方生活过,住习惯了,换个地方就会睡不着,只能原模原样地重建了一座。
不同的是,神殿里没再供奉怀灵帝君的神像,而是摆着他爹娘,国主舅舅,还有皇后舅妈和公主表姐们的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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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走到门前。
远远就看到面庞冷峻的黑衣青年已经站在最高的那层台阶上等候了,黑皮靴,黑护腕,束着干练的高马尾,银色腰带上悬着一把长有三尺的侍卫刀。
看到萧惩一身狼狈跌跌撞撞地走来,他的表情平静依旧,唯有目光中极细的一丝波澜将心中的惊诧出卖。
快步走下台阶相迎。
“殿下。”
萧惩低低喊了声“明镜”,就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只留给他一个被火烧剑刺的背影,斑驳的伤口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而这伤口,舟明镜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殿——”
正要张口问他,就听萧惩说:“我有点儿累,想先去睡。你若有什么要问的,就等我醒了再问吧,正好,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舟明镜收敛起欲言又止,应了声“是”,随之像影子般隐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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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湛,小湛……小湛!!!”
萧惩躺下后没多久就大吼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坐起来时衣服已被冷汗湿透。回来这一路他都不敢相信——
他竟然穿回去了!回到了八千年前!
而且最后又穿回来了!
回来前,徘徊在识海的最后一道声音是:
【由于您没有达成“被小攻万剑穿心烈火焚身”的结局,系统即将崩溃,您将随之魂飞魄散】
然而,他并没有魂飞魄散。
“呵——”
手抬到眼前,萧惩看着完好无损的自己,笑得几分自嘲——
由于身受亡灵“灵魂不死不灭,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即使他存心求死想要魂飞魄散,也只能是一场奢望。这诅咒,竟然强硬到连系统都拿它没辙。
还真是讽刺。
不过……
敛了笑,萧惩微微皱眉,在被弹出系统前的一瞬间他耳畔似乎听到了小孩儿的声音——
“不要诅咒他,要诅咒就诅咒我吧,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我愿意成为你们的傀儡,替你们重生啊……”
揉揉生痛的眉心,萧惩哭笑不得:“害,你又做什么□□大梦唻!竟然觉得有人肯为你舍弃魂魄变成傀儡?萧厄,你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吗?”
但,说归说,嘲归嘲。
念起“颜湛”二字,空荡荡的心口还是难以抑制得疼了起来——
前世,他至死眼里心里都只有殷九离一个。
因此的的确确忽略了一人。
小孩儿默默为他付出的一切,他根本没留意到。
加之死得年头有点儿久,如今八千年已过,生前记忆全被他搞得乱七八糟的,仅剩了一堆残片。若非这次穿书阴差阳错间帮他重新将记忆理顺,他都快要记不清还有“颜湛”这么个人。
甚至直到此刻,他仍在恍惚。
小说毕竟不是史书,难免会有夸张和虚构的成分在。而即使是史书,也会有“正史”和“野史”之分。
所以……
所以那个叫做“颜湛”的孩子,真的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吗?
若当真出现过,后来又去了哪里?为何八千年来,再没遇见?
“……”萧惩捂住脸,欲哭无泪。
自己上辈子,或者说是上上上……上辈子,干得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过命的交情,生死的兄弟,这么重要的人,这么珍贵的情分,怎么能说忘就忘?
“啊啊啊啊啊——”
越想越是崩溃,忍不住往后仰倒,“大”字形躺在床上:“明镜!明镜!我的捕梦网呢,你见我的捕梦网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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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明镜才刚隐身没多久,又听到萧惩在房间喊他。
猜测对方恐又是做了噩梦。
于是从墙角显身时,手上多了只银色的首饰盒,盒子上点缀着彩色的宝石,很是精致。萧惩不在时吉吉跟小地瓜两个总把铺梦网拿出来玩,他怕给萧惩弄坏了就收了起来。
但他很少对人解释什么。
这次也一样,照旧什么都不说,只把盒子递了过去:“给。”
“谢谢啊,明镜。”
萧惩接了首饰盒,像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但里面装的不是首饰,而是一只银灰色的小网兜。
有点儿像孩童放学归来拿着扑蝴蝶的。
说不出是什么材质,像是蚕丝,但又比蚕丝更柔滑冰凉。
更像人的头发。
萧惩把捕梦网搁在枕头边儿,他侧卧着,靠着枕头轻轻地笑:“整整八千年了,直到现在,没这小东西我还是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做噩梦。你说,我这是什么毛病?”
听得出,萧惩说这话不是在抱怨,更不是在诉苦。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一丝波澜,他只是单纯的在陈述,甚至还带着点儿打趣和玩笑的意味儿。
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舟明镜则一阵沉默。
萧惩生前经历过什么,死前又经历过什么,他虽然不说完全清楚,但至少知道个大概。
还记得初来鬼域那几年,萧惩刚一闭上眼睛就会被噩梦惊醒。后来实在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一坐就坐到大天亮。
如是过了差不多有两三百年。
直到某天萧惩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只银灰色的小网兜,开心地对他说,他终于能睡着了,因为在河边捡到了这张捕梦网。
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萧惩做噩梦睡不着,就刚好有人落了张捕梦网被他捡到?
但殿下说是捡的,那就是捡的吧。
他也没问。
不过自那天起,萧惩睡觉时就再没离开过这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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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穿书,多少还是伤到了元气。
萧惩像是几百年没睡过觉似的,这一睡,竟足足睡了三四个月。闭上眼睛前还是夏天,醒来时竟然马上就要过冬了,好在损失的元气经过修养总算是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起床伸个懒腰,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扒出件干净衣服换上就去主殿找舟明镜。
彼时,对方已经在主殿等他了,怀中还抱着一大摞文书。
萧惩离开鬼域二十一年,堆积下来的政务加起来得有小山高。
很多都是东家长李家短的,比如,谁谁谁借钱不还啦,谁谁谁做买卖缺斤短两啦,谁谁谁在私塾考试的时候打小抄作弊啦。
这些,舟明镜都已经代为处理。
但仍有一些,是他代替不了的。
比如——
近日天界有位神官犯了事儿,其中很可能还牵扯到鬼界,怀灵帝君因此希望鬼界也能派一两个人出面走一遭,跟着断断案。
但萧惩今日不想跟他谈论这些。
他只想问:“有我表哥的消息了吗?他还是下落不明?”
舟明镜回忆着从一名士兵的亡灵口中听来的消息,说:“已经有些眉目了,前段时间有人在极北之地,见过焚情。”
“表哥的剑?”
“但不确定执剑者是不是国主本人。”
“嗯……”
萧惩低头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一跃做到桌面。右腿搭着左腿,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杆通体乌黑的烟枪来,说:“有消息,比没消息强。”
烟杆靠近烟嘴的一端还拴了两颗雕刻精美的银铃铛。
说话时,萧惩捏了道火诀将烟丝点燃,咂巴了一口。
“……”舟明镜嘴角抽动,欲言又止。
青灰色的烟雾打着旋儿扩散,很快就将萧惩的整张脸都隐逸,他看不清萧惩的表情。
只听到浓烟背后,对方似乎被辛辣的烟气呛到,好一阵儿咳嗽。待平复之后,瞅着忽明忽暗的火星直笑,说:“得!二十多年没碰这玩意儿了,都快忘了是个什么味儿,这乍一碰,还真有点儿不大习惯。”
舟明镜犹豫了下,还是说:“既然殿下已觉得陌生,不如趁此把烟给戒了,毕竟伤身。”
“呵——”
萧惩笑着摇摇头,动作熟稔地敲了敲烟灰。像是想起什么,他的坐姿变得放松起来,眯着眼睛回忆道:“你不是第一个劝我戒烟的人。”
“……”舟明镜眉头微皱,还会有谁?
萧惩已经重新适应了烟丝所带来的这种由眼到心的辛辣,乌黑的烟杆映着他苍白的手背。敛了笑,吞云吐雾间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淡淡问:“魔界那边儿,近期有没有什么动静儿?”
“……”
舟明镜一怔:“殿下为何,突然关心起魔界?”
作者有话要说:预防针:本卷时间轴是八千年后的现在进行时,不是回忆杀,所以黑化会有,但本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