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惩要找的人,乃是天界司药的神官,药仙,惟灵君。
惟灵真君以妙手回春的“医术”飞升,更以救死扶伤的“仁心”封神,关于他的传说与颂歌,三界中流传着很多很多。
但由于事态紧急,暂且摁下不提。
大家只需要知道,这位仙君在《魔主封神》一书中虽然只是个一百八十线小配角,但按照作者的描述,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惟灵君治不好的病,更没有惟灵君救不活的人。
废话少说。
安顿好返程大军,为了稳定住士兵们不安的情绪,萧惩再三保证会将治病救命的仙药带回,就立即带着小孩儿匆匆出发。
“小十表弟,小十表弟……”
还未走出大营,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声音甜甜软软的,是道女声。
“……”
萧惩脚步一顿,转身看到一名鹅黄纱裙戴着面纱的姑娘朝他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搪瓷碗。
如今知道他身份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甚至连殷九离都开始恨他。
是以明明听到八公主的声音,萧惩仍然不敢相信对方是真的在叫他,直到八公主把一碗冒着热气儿的牛肉汤塞到他手中,滚烫的热度才唤他回神。
“小八表姐。”
他捧着牛肉汤眉头微皱,“你这是……”
八公主说:“一路你都没吃过东西,我给你留了碗牛肉汤,快趁热喝吧。”
说着还轻推了下他的手臂催促。
萧惩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八公主点头:“当然呀,特意给你留的。”
萧惩欲言又止:“你不……”
恨我?
似看出他想说什么,八公主笑了笑,尽管笑得有些苦涩,道:“说什么傻话,我怪你做什么,你也不想的啊。”
她说,你也不想的啊。
“哎!”萧惩笑着答应,心里却像被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全都有,呛得他鼻子都泛酸了,捧起搪瓷碗“咚咚咚咚”开始喝汤。
姐姐熬得汤真好喝,总也喝不够。
直到快喝下去一半才想起小孩儿还在旁边站着,便把碗递给他,说:“小鬼你也尝尝?我姐的厨艺可比我好多了,尝尝,尝尝。”
颜湛弯了弯嘴角:“哥哥喝吧,我还不饿。”
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就像萧惩揉他头一样,自然地抬手在萧惩头上揉了一把。
世上肯定没有比哥哥厨艺更好的人,但看到哥哥高兴,他就开心。
在萧惩喝汤的时候,八公主就欢喜地看着他。
“咦,你肩膀上怎么破了个洞?”
“嗯?”
萧惩垂眼看了看肩膀,不在意地说:“磨的吧,打仗这些年就没怎么换过衣裳。”
八公主笑:“不要紧,等你回来脱了表姐给你补补。”
“啊?”
自小到大还没人给萧惩补过衣服,他的衣服都是自己补的。除了他自己的,还补小孩儿的,补叶斯文的,补白老头儿的。
是以他萧惩乍一听,心里还怪酸溜溜的。
在这之后八公主还叮嘱了他几句别的,让他路上注意安全什么的。离开时,萧惩再次看到她走得磕磕绊绊——
半年前她被救回,谁知回营没过多久身上就结了白霜,不禁姣好的容颜被毁,一条左腿更是被冻住,僵硬得没办法弯曲。
而随着她的病发,冰冻症像瘟疫一样开始在营中肆虐,使无数将士丧生。
八公主因此心中有愧,在殷九离不留神的时候曾多次试图寻死。
好在最后都被人及时拦住救了下来,几番劝说之下才总算断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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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仙路上,萧惩不止一次恍神儿。
颜湛觉出他的心不在焉,于是问:“哥哥,你怎么了?”
萧惩皱着眉头,面色是少见的凝重:“我突然觉得那天在冰洞对赌虽然最后是我们赢了,但赢得好像一点儿也不痛快。这不是我们运气好,而更像是入了一场更大的局。”
“怎么说?”
萧惩摇摇头:“说不清,就是觉得对方是有意让我们赢,好让八姐活着回去,把冰冻症带回军营。”
……
“你以为这就是胜利?你怎知眼前的胜利,不是我想给你的胜利?”
……
如果真这样,如今大营的惨况就又都是他害的——
他输,八公主会死;他赢,虽救了八公主,但却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
救与不救,赢或不赢。
他都将是咸池永远的罪人。
“别想那么多。”
颜湛捕捉到萧惩的一丝低落,认真地说:“谁也没办法预见将来会发生的事,我不知道哥哥的输赢是不是那人有意为之,我唯一知道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哥哥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萧惩心中一动。
虽然颜湛的眼睛看不到,但每当对方面对他时,他总觉得对方的目光里尽是温柔,而少年低沉微哑的嗓音往往轻易就能将他焦躁不安的心绪抚平。
“好啊。”
萧惩笑,“我家小孩儿如今都学会安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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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是依靠双腿,一步步走着去找惟灵君的。
走出好一段儿路,颜湛突然想起来问:“哥哥不说惟灵君是神仙吗?神仙都住天上,而我们在地上走,确定能找到他?”
他怕哥哥是忙中出乱,急昏了头。
萧惩笑了笑,说:“也不是每个神官都住天上,惟灵真君坚持‘土生土长的药材最养人’,天界没有土壤,所以他就把他的府邸建在了自己的故乡,药灵谷。”
“故乡?”
“就是他没飞升以前,生活的地方。”
颜湛点头:“哦。”
本来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默了会儿,萧惩突然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哪儿有天生的神啊,每一位神,其实曾经也都是人。”
“……”因为看不到萧惩的表情,颜湛不确定是否错觉,他竟从萧惩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羡慕。
他想。
哥哥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自己是魔是神,但其实在内心深处,一定也很渴望能成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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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惟灵君只是书中配角,关于他的很多细节作者都没有过多描述,包括住址。
萧惩他们翻越高山大川,跋涉沙漠沼泽,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错了多少地方,好在路上不时换话题聊着,倒不觉得累。
终于看到前方有一道山谷。
山谷入口是两道垂直峭壁。
就像两扇天然形成的石门,“门”前有一块锥形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大字——
“药灵谷。”
萧惩默念出声,长长松了口气,说:“小鬼,到啦。”
颜湛一听,表情里也涌现出几分雀跃。
一路走来,两人额上都累出了薄薄的细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小孩儿的鼻尖也冒出几颗汗珠。
还怪可爱的。
萧惩忍俊不禁,抬手正要帮小孩儿擦汗,顺便再叮嘱他几句:“待会儿进了山谷注意不要……”
“不要”什么还没说完,转身时余光不经意瞥见旁边林子里躲了两三个人,鬼鬼祟祟地,动作一顿,问:“谁在那儿?”
“……”
那几人不回答,见被发现,忙又往林子深处藏了藏,看样子是偷偷摸摸尾随了他们一路。。
萧惩不耐烦地搔搔耳朵,说:“都看到你们了,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要拿剑砍人了哈!”
“……”
知道萧惩是说到做到的,那些人怕自己真被砍了,吓得忙低着头畏畏缩缩地从树后面钻出来,“将、将军……”
比想象中人还多,有五六个,都穿着咸池士兵的衣服。
萧惩皱皱眉头:“怎么是你们?不是不让你们跟来吗?”
“……”
他们都不说话,只看向站得最靠前那人。这人脸上带着刀疤,年龄也要稍长一些,像是个领头的。
萧惩朝他一瞥,“你来说。”
刀疤脸见过萧惩一剑将人挑翻时的模样,有点儿怕他,飞快地扫他一眼就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地说:“你说你去找药,我们不信,万一你趁机跑了怎么办?”
原来,将士们虽然听萧惩的话回了大营,但依然没有完全信任于他。
他们认为萧惩与颜湛两人都没有得病,虽然嘴上说着什么寻仙求药,但万一脚底抹油撇下他们自己溜了怎么办?于是就派了他们五人做代表,跟过来监视萧惩。
这样的解释,真是让萧惩哭笑不得。
“我既然说会带药回去,就一定会带药回去,人跟人之间就不能有点儿信任吗?”
萧惩说,转念一想,又有点儿泄气:“算了,你们要跟就跟吧,望闻问切,让惟灵君亲眼看到你们的病情总比我费力向他转述更像回事儿。”
“嗯嗯嗯!”五人忙不迭点头。
萧惩把方才未来得及向颜湛说的话一并对他们说了,道:“进到山谷之后切记不要随处乱走,更不要随处乱碰。这里虽然名字叫做‘药灵谷’,但谷里不止有仙药,还有毒药,任何一株看似无害的植物或者昆虫,都有可能要了你们的命。”
有一瘦削士兵质疑:“这么可怕的吗?种灵药的地方还会有毒药?”
没等萧惩回答,刀疤脸瞪了他一眼,说:“笨哪,你难道没听说过以毒攻毒吗?对咱们来说是毒药的东西在谷主手里就能治病救人!”
“啧,说得好。”
萧惩冲他竖个大拇指,一扫众人,“所以你们一定要时刻跟紧我。”
五人又是一阵点头:“嗯嗯嗯。”
萧惩不再多说,带着他们入谷,不动声色地捉住小孩儿的手牵着。
颜湛心知对方是怕他眼睛看不到,于是反握住萧惩的,微微攥紧,说:“哥哥放心。”
然而就在萧惩跨入石门的瞬间,佛摁下一道开关,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叮——任务八数据已更新,正在加载】
【任务八:请您在入谷后寻机会碾碎小攻的仙根灵骨,以断其修仙机缘】
萧惩没想过这时候系统还能发布这种要命的任务,有点儿猝不及防。按照原书的剧情节奏,小攻的灵骨一碎,萧厄与小攻两人之间的缘分(孽缘也是缘嘛)差不多也就尽了,从此再没什么交集。
只等到大结局的时候成为魔君的小攻回来找萧厄复仇,把萧厄抽筋剥骨烧成灰烬。
这也意味着留给他和小孩儿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到了分别之际。
而日后再见——
他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被扒皮抽筋的,是以免不了要与颜湛争个高低。
这让萧惩难以接受,他尚未搞清楚自己是因为不想跟颜湛就此诀别还是因为不想与小孩儿反目成仇,或许两者都有,就先将自己的不满与愕然表露无疑,道:“你说什么?大结局这么快的吗?”
颜湛只觉得身旁的萧惩如同受了什么莫大打击,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忙扶了他一把,眉头微蹙:“哥哥?”
“……”
萧惩的元神限于识海,并听不到小孩儿的话。
正义君【就是怎么快!而且宿主您不是一直都想尽快解脱吗?快些结束岂不更好?还是说……您舍不得?】
萧惩被问得一噎,狡辩道:“我舍不得?我有什么好舍不得?”
系统看破不说破,道【随您怎么说,只要不OOC就好】
萧惩跟正义君讨价还价:“不是我要OOC,碎灵骨也要有个理由吧?纵使人设嚣张如萧厄,他也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就毁人根基。”
【叮——诉求已收到,请耐心等待】
【宿主放心,系统会给您安排一个合理理由的】
萧惩:“…………擦!”
但在颜湛看来,萧惩就是在愣神,于是又唤了他好几声,直到萧惩元神归窍如梦方醒:“你叫我?”
颜湛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问:“哥哥方才怎么了?”
“没事。”
萧惩摇头一笑,殊不知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走出许久,才又极轻地喃喃:“小鬼,我不该带你一起来的。”
早在穿书时他就知道会有“碎灵骨”这么一段剧情,是他自己有意或者无意地忽略掉了——
许是因为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让他焦头烂额顾不上去想;
也许是因为小孩儿对他的态度与原书颜湛对萧厄的态度截然不同,让他潜意识忘记去想。
更许是因为过去跟小孩儿的点点滴滴,让他根本没勇气去想。
人若没了灵骨就像鸟儿折了翅膀,前者再也无法修炼,后者再也无法飞翔。
但小孩儿以后是要成为魔君的啊。
纵使萧惩铁石心肠,也难忍心将他的灵骨击碎,甚至一想到这儿,心口都开始揪痛。
然而颜湛却看不到萧惩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将声线控制的如此平静,以至颜湛始终没发觉他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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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灵谷方圆千里。
除了惟灵君之外仅有两三名帮忙采药的散仙,是没有守卫的。
其实也不需要守卫。
因为从峡谷入口直到腹地,密林间的沼泽湿地毒虫猛兽及常年不散的瘴气,无一不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当然,谷中不只有这些可怕的东西。
更多的是很美好的,比如路两旁长着高高矮矮的灌木,草丛间有蝴蝶在花朵上翩翩起舞,灌木之后的林子里栽了果树,树上红红绿绿挂满了鲜艳的果子让人瞧着就垂涎欲滴。
“好饿啊。”
自大营出来跟了萧惩这么久,几名士兵早就又累又饿,如今看到果子恨不能眼冒绿光。
瘦削士兵用胳膊肘捅咕着旁边的同伴,问:“你猜树上结的是苹果还是橘子,是甜的还是酸的?”
同伴摇摇头,舔着嘴唇说:“我不知道,不过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呀。”
刀疤脸提醒他们说:“看着好吃也不能碰,要时刻记住将军的话。”
萧惩已决心要保全小孩儿的灵骨,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想他以后一定会后悔,甚至说不定还会因此痛苦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而自小到大,他从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然而他还没有想出能保全小孩儿灵骨的方法。
因为一直在痛苦思索,路上萧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没特别留意身后的动静。
直到一片瘴气弥漫的竹林前。
队伍停了下来,萧惩目光一扫,锁定路边的灌木丛。
灌木鲜翠欲滴的枝叶下是灰褐色的树干,盘亘交错,枯瘦嶙峋,而树干上又像蛇一样攀缠着一种藤蔓植物。
叶片呈淡紫色,月牙形。
伸手从藤上撸了一把,萧惩解释说:“前方瘴气吸入之后会使人发狂,丧失心智,吃了这‘紫月草’能解瘴毒,来,大家一人一片。”
七个人,共摘了七片。
捏起其中一片自然地喂到小孩儿嘴边。
微凉柔软的指腹不经意擦过少年的嘴角,少年一怔,青涩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但也仅是稍有迟疑,便立刻张口接住。
弥漫口中的除了紫月叶的清香,还有些微苦涩,萧惩的气息就像一阵握不住的风,擦着他的脸颊飘过。
追随着萧惩的声音转身。
即使眼睛看不见,他也能在心底望眼欲穿。
“你的,你的……”
萧惩挨个儿分着,分到最后发现还剩了两片叶子捏在手中,一片是他自己的,另一片是谁的?
少了一个人!
一个激灵,如梦方醒!
“怎么只剩你们四个了,瘦子呢?”
萧惩问,难为他魂不守舍了一路还能一眼就看出来少的是谁。
两个小兵摇头,还有一个支支吾吾:“他他他他……”
刀疤脸因为听到他们在路上说的话,于是逮住他问:“你们刚说到苹果,瘦子是不是去摘苹果了?”
那人垂了垂头:“他说他摘完苹果就来追我们,让我们不用等他。”
“胡闹!”
萧惩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着急地跃过灌木丛,往后面的果林跑去。
“哥哥!”
萧惩头也不回:“哪儿都别去,老实在这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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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灵君药园子里的苹果不叫“苹果”,而叫“奢望果”。
食入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唤醒人内心深处最最最渴望而不可求的冲动和欲念——
能使路不夜行的胆小鬼变成战场上杀伐果决的猛将,能使心狠手辣十恶不赦的魔头改邪归正决心从良。但也能让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雅客唯利是图,让坐怀不乱的君子风流|淫|荡。
若真被瘦子吃了……
兴许他只是出个洋相;但也可能是立地成魔,彻底搅翻了惟灵君的药灵谷。
究竟会闯下多大的祸,谁也不能保证。
好在萧惩赶到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吃,只摘了满满的果子用衣服兜着,正准备往回走。
手里还拿着一个,搁衣服上蹭了蹭,看样子是打算边走边吃。
“别吃!”
萧惩一看到他,就远远地大声喊,“苹果有毒!”
“有毒?!”
瘦子听了一愣,吓得忙把果子扔出去好远。
萧惩:“…………”
是个人都怕死,说“有毒”显然比解释“奢望果是个什么东西”要简单粗暴但有效得多。
目的已经达到,萧惩就没再往前走,说:“谁的肚子不饿就你肚子饿?怎么别人都能坚持,就你不能!还不赶紧回来,到了地方少不了你吃的!”
“……”瘦子点点头。
但看着好不容易摘的果子就这么扔了,还是觉得很惋惜,一步三回头地嘀咕:“这么漂亮的苹果,怎么会有毒呢?”
萧惩说:“越漂亮的东西越有毒。”
漫不经心朝对方一瞥,不禁瞳孔微缩,低喝:“站住!”
“?”
瘦子觉得萧惩莫名其妙,刚要问他“怎么了”,突然看到身旁的苹果树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竟然满树都是蛇!
由于树干是深灰色,蛇也是深灰色,刚刚他摘苹果时一直都没能发现。此刻这些蛇张着血红的竖瞳直直盯着他,吐着鲜红的信子口水都快滴到他的脸上了。
“!”
这下瘦子别说动弹了,僵硬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拼命抽搐着嘴角向萧惩求助。
“你别动,千万别动啊。”
萧惩嘱咐他:“蛇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我想办法把它们引开。”
“……”
瘦子嘴角又抽搐了一下,算是对他的回应。
想了想,萧惩从身上摸出一大把碎银,对着蛇群晃了晃,吸引到它们的目光之后就猛地朝反方向扔出去。
耳边顿时是一阵“哗哗哗”的声响。
这是成千上万只蛇一齐从树叶间穿梭而过的声音。就是现在——
萧惩喊:“快跑!”
随他令下,瘦子开始夺命狂奔,边跑边喊:“妈啊啊啊啊!如果能活着出去我发誓这辈子都再也不吃苹果啦啊啊啊啊啊!”
“倒也不至于。”
萧惩笑,往前走了两步去迎他。
谁知竟被一道刺目的银线晃了眼,待瘦子跑近才看到原来是他脖子里挂着的一根银项链,笑意瞬间凝固:“你脖子里是什么?!”
瘦子:“长命锁啊。”
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也是亮晶晶的东西。
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一条小灰蛇从树上蹿下来,像飞一样瞅准他的脖子咬了上去。
“闪开!”
萧惩目光微寒,冲上去一把推开瘦子,同时反手将蛇接住卡住了它的七寸。
瘦子被推得往前一栽,回身时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谢谢你啊将——”
“军”字尚未出口,看到有血珠顺着萧惩苍白的手背滴落,惊道疑:“啊!将军你被蛇咬了!”
“啧!”
萧惩疼的咧了咧嘴,虚踹他一脚,说:“喊什么喊,多大点儿事儿,别大惊小怪的!”
说着把已经被捏死的蛇朝远处一扔,手搁裤子上蹭了蹭抹去血迹,面色如常地转身:“回吧,他们还等着咱呢。”
瘦子都看呆了,头一次见有人被蛇咬了还如此淡定,怀疑地说:“您确定没事儿?”
萧惩一顿:“这有什么?哎,待会儿回去你别和他们瞎说啊。”
的确,血已止住了,伤口周围也没有变黑,应该就没毒吧,瘦子想,点点头:“嗯,将军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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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湛都快等着急了。
听到萧惩的脚步急忙跑过去,就差一把把他保住了,说:“哥哥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萧惩说:“等他撒了泡尿。”
“哈哈哈哈哈。”
刀疤脸他们哄笑,扯着瘦子开玩笑,“你小子可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瘦子“呵呵呵”干笑,也不反驳。
萧惩抬手让他们静静,指着前方的瘴气说:“穿过这片竹林,就是惟灵君的药堂了。”
众人不再多说,开始有序地排着队跟在萧惩身后入林。
唯有颜湛皱着眉头,迟迟没动。
他觉得哥哥似乎很不对劲儿——
入谷之后萧惩一直都是牵着他的手走,但刚刚从果园回来后就不再去牵他了,想着想着,脚步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萧惩回头:“小鬼,怎么不走了?”
“……”
但愿是他想多了吧,颜湛舒了口气。
哥哥不去牵他,他也可以去牵哥哥呀。于是快走几步跟上,想去捉萧惩的手,谁知竟被对方躲开了。动作虽不刻意,但也绝对不是无意。
“……”颜湛一愣。
“我有点儿热,手心里现在全是汗,拉一起腻得慌。”
萧惩说,声音听着莫名疲软无力的。
还透着丝不同寻常的沙哑,呼出的气息更是热度惊人,喷在脸上,直熨烫的颜湛耳根发红。
他没有多想,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又走出一段,瘴气渐浓,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担心走散,萧惩让大家手牵着手。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牵住颜湛的衣角而没有与他直接肌肤相触。
这就显得奇怪了。
颜湛张口欲问,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的轻吟。
“呃嗯——”
从唇齿间溢出,如呜咽,如呢喃,带着婉转的尾音。
颜湛呼吸一促。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很多年前在太子宫,他与哥哥一起蒙进被窝里,哥哥被他搔得受不住痒,实在难耐时便也如这般哼出声来。
所以……
颜湛不确定地轻唤:“哥哥?”
“嗯!”
萧惩腿一软,踉跄了半步,快要摔倒时下意识扶住了颜湛的小臂,然而当颜湛反过去扶他的时候,他又莫名其妙猛地甩开了他。
这下,颜湛终于能确定他是真的很不对劲儿了,声线顿时一紧:“你是不是受伤了?!”
“别,别碰我!”
喑哑的声音都快不是萧惩自己的了,伴着微重的喘息,惊惶无措的语气听在耳中别样撩人。
“哥哥,到底怎么了?”
颜湛心急如焚,摸索着想要捉他。
萧惩往后一退再退,几乎语不成调:“别,别过来,嗯,别跟过来,让我一个人静,静一静……”
说罢转身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浓浓的瘴气中。
“哥哥!”
颜湛嘶喊,就势欲去追。
忽听那五人中有道声音小小的,说:“将军刚才的声音你们听到了没,怎么跟喝了二两春|药似的?”
颜湛一顿:“什么药?”
刀疤脸扯着大嗓门:“就春|药啊,喝了就能让人发……咦?小子你看起来怎么也有十六岁了,怎么连这都不懂?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
颜湛本来是真不知道春|药是什么,但听刀疤脸这欲言又止的语气,最后又来这么一问,懵懵懂懂间好像突然开了窍。
脸“唰”一下就红了。
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该脸红的时候,想到瘦子是跟萧惩一起回来的,果园里发生了什么他一定最清楚不过,不禁声线微冷:“方才在果园里,到底有何事发生?”
隔着浓白的雾霭,瘦子感受到了如刀的凌厉,打着寒颤磕磕绊绊说:“将军为了救我,被…被蛇咬了……”
“!!!”
颜湛一阵窒息,几乎就要张口骂人,但他实在不想如那些辱骂哥哥的人一样口吐芬芳,又只好放弃。
寻着哥哥跑远的方向追了过去。
瘦子捂着胸口:“妈唉,这小子眼睛不是看不到吗,怎么眼神还冷得这么瘆人?”
刀疤脸说:“你最好祈祷将军不要有事吧,要不等这小子回来一准儿能把你吃了,到时候更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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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来呀~快活呀~”
耳边围绕着阵阵女子的欢声笑语,声音充满了蛊惑。
明知对方是蛇而不是人,但浮现眼前的仍然是一张张或艳丽或清秀的娇美脸庞。
“魅蛇”以奢望果为食。
充分吸取果树的精华,在“蛊惑人心”的功效上比奢望果强了不止千倍万倍。每当有人中招,它们就会尾随在后纠缠不止,直到被咬之人精元耗尽暴努而亡,以食其躯壳。
萧惩无情道修炼至今,怕是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
搞不好就会无情道破,命丧于此。
浑浑噩噩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跑,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硬抗。
岂料跑着跑着突然被什么绊了一跤,猛地摔进一簇灌木丛里。他浑身软绵,这一摔竟再也爬不出来。
“呃嗯……”
抑制不住轻喘出声,尝试了很多次才勉强坐起来,轻阖双目默默念着静心咒法: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别问他为什么念得是佛经,问就是——
无情道毫无章法可言!根本不存在什么静!心!咒!
屁股挨着地,能感受到蛇群爬近时地面“沙沙”的震颤,然而声音一但传入耳朵里,却变成了女子的娇笑。
“嘻嘻嘻。”
“哈哈哈。”
“公子~少爷~来呀~快活呀~~”
萧惩开始念出声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然而,越念,越口干舌燥。只觉有道邪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先撞碎他的丹田,再冲断他的经脉。
不得已他只能用灵力去压制。
以将欲|火封印在自己的三寸灵台之内。
待结完最后一道封印时已然力竭,汗水将他的衣服浸透,因为虚耗过度,只剩下了渐重的喘息。
“公子~来呀~快活呀~~”
蛇群爬过灌木,渐渐朝他围拢。
顺着衣角爬到身上,从袖口钻入,再从领口钻出。冰凉冰凉,对燥热不已的他来说,倒是舒服。
“嗯……”
一丝轻吟几乎要从唇边溢出,他忙咬紧嘴唇止住,绝不能让对方看出破绽。
魅蛇见萧惩无动于衷便深入他的识海,不知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嘻嘻哈哈得意的笑了一阵儿突然画风一变,变成少年低沉微哑的嗓音自他心底响起:
“哥哥。”
乍由女子的娇笑变作颜湛的呼唤,萧惩眉头轻蹙,封印瞬间绽开了数道裂缝。然而没等他去修补,蛇群又学着颜湛的声音说:
“我会永远相信你保护你!哪怕与三界为敌也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对你不离不弃!”
识海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裂,封印支离破碎的同时萧惩也“哇”得喷出口血。
他再无力气支撑,身子歪倒一边。
蛇群瞬间将他淹没。
“哥哥!”
这时耳边又一次传来小孩儿的呼唤。
萧惩既无奈也无耐,勉强扯了下嘴角,笑得咬牙切齿:“妈的臭蛇,是小爷失算,想不到最后竟栽到你们手里了……”
“啊滚开滚开啊!”
颜湛挥舞着树枝将萧惩身上的蛇一根根挑走,他不确定哥哥身上有多少蛇,脚边又有多少。他也很害怕,但本能让他不知疲倦无所畏惧的去保护哥哥。
萧惩听到少年的声音,但以为是蛇。
直到小孩儿因为眼睛看不到不小心一树枝子抽在他脚脖子上,他吃痛闷哼了声才睁了睁眼,模糊看到一名黑衣少年。
“小、小鬼?”
萧惩不大敢确定。
“哥哥!”
颜湛先应了他一声,又喊,“好多蛇!这儿有好多蛇!”
“呵。”
萧惩短促地笑了声。
看得出,小孩儿明明自己就很害怕,但为了不让蛇伤到他还是一直壮着胆子驱赶。他抬抬手,哑声说:“好了小鬼,蛇……已经被你赶得差不多了……”
颜湛听了,忙扔下树枝跑过来扶他:“哥哥。”
结果指尖刚碰到萧惩,萧惩就是一阵颤栗。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肌肤滚烫,就像化开的一汪水,身子软得没一点儿支撑。
这次颜湛没再问他“怎么了”,而是问他“怎么办”,因为他已经从刀疤脸口中得知,哥哥正在经历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但,也可能不是折磨。
听着颜湛平静的语气,萧惩不由恍惚。大概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他忙道:“不,小、小鬼,你走,你走,你让我一个人……”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颜湛打断:“让哥哥一个人静一静的话,哥哥就会好受些吗?”
“…………”萧惩一怔。
不会吧,“冷处理”的方法他刚刚已经试过了,效果不怎么样不说还差点儿害他的灵台被毁,惨遭蛇群吞噬。但——
“但你在这儿的话我,我……唔嗯?”
唇上忽然一凉,未说完的话就这样被人尽数堵回口中。
“!”
萧惩蓦地瞪大了双眼,连脚趾尖儿都跟着瞬间紧绷起来。
而等他意识到自己刚刚会错了颜湛的意图,彻底明白过来小孩儿想对他做什么时,震怒的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哭腔:
“不,不要……小鬼你给我住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馄饨决定放弃治疗、山猫、荏苒、咏月辰星、40222752小天使的营养液~是西柚啊、抱一下不够那就抱两下、山猫、寻熹、说一不二小天使的地雷~以及苟利国家生死以、李子木小天使的手榴弹~姑娘们破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