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颜湛

萧惩怀疑耳朵听错了,“他让你来给我洗澡?!”

小孩儿点头,又心虚地垂下了眼——

他撒了谎。

五年没见,他想哥哥了嘛,想跟他多亲近亲近,连洗澡的时间都不想放过。

不过萧惩没能瞧出他的心虚,只顾着纳闷儿:

这殷九离还真是,怎么把自己的未来老攻往别人身边推?还有这小孩儿也是——

“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可真听他的话。”萧惩皮笑肉不笑。

小孩儿握了握拳,小声说:“也没……”

“得,你好意我心领,但我一个人能搞得定,你出去吧。”萧惩说,长这么大他还没被人伺候过,怪不习惯的。

“……”小孩儿张张嘴想解释什么,听萧惩已经往浴室走了,只好咬咬嘴唇,退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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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桶里搅了搅,水温正合适,萧惩光速脱掉衣服像条白泥鳅一样“滋溜儿”滑进了水里。

哇,真舒服啊。

拿着搓澡布,搓了上面搓下面,搓了下面搓前面,搓了前面搓后面……

搓后面……

搓后面……

呃……整整五年没洗澡,他身上都快包浆了,光搓干净大腿就用了整整两个时辰,实在是……搓不动了……

“那个,小鬼,你还在吗?”

门“吱嘎——”响了一声,小孩儿迟疑地探探头:“哥哥?”

刚把人撵走又叫人回来,萧惩自己都觉得脸有点儿疼,讪讪地说:“你还是过来吧,帮我搓澡……”

小孩儿愣在了门边。

萧惩说:“过来呀。”

小孩儿这才“蹬蹬蹬”跑过来,萧惩把搓澡布递给他,说:“只搓背就行,谢了。”

谁知小孩儿接了布,还没开始搓,忽然又“蹬蹬蹬”转身跑了出去。

“………………”

留下萧惩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对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乐意帮他?

这时又听到小孩儿“蹬蹬蹬”的脚步,相比之前,明显沉重许多。

看到他手里的水桶,才知道原来是觉得水凉了,就拎热水去了,萧惩哭笑不得,道:“你不都会说话了嘛,也不先知会一声再走。”

“嗯。”

小孩儿垂眼应了声,他是刚重新开口说话,还不大习惯。

而且说起不告而别……

哥哥才是才对,他都差点儿以为哥哥要丢下他不管了呢。

萧惩没察觉对方情绪里的低落,趴在浴桶边缘任小孩儿给他搓背,舒服得都快睡着了,心里不禁琢磨:

难怪书中萧厄喜欢让小攻伺候呢,搓澡按摩捶背,不能全怪萧厄人品太渣,实在是小孩儿的手法太绝。

哼!萧厄真会享受。

享受着享受着,就睡着了,除了五年没洗澡之外,在炼魂塔时他也五年没阖眼,因为一阖眼那些凶恶的厉鬼瞬间就会将他的喉咙咬断。

再后来,怎么从桶里爬出来滚到床上的萧惩不知道,只知道这一觉他睡得很长、很香,还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有一座开满了鲜花的小岛,名叫“花洲”。

花洲上魔气熏天。

但一点儿也不叫人难受,混合着淡淡的花香,反而清新怡人。

花海之中有名白衣少年。

少年素衣银发、银狐裘,一双似银非银的眼眸映着背后如银的雪山,美得像一幅冰雕玉砌的画。

画里还有一只粉色的小羊穿梭在花海,欢乐地扑着蝴蝶。

花海之畔。

萧惩远远望着少年,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经意四目相对,风卷起少年的银发,看不清他的表情。

唯能看到他银眸里闪过丝猝不及防地惊惶,又迅速收敛,化为等待了几千年的温柔缱眷。

思之如狂。

然而等萧惩忍不住好奇跑去找那少年时,竟突然有股强势的灵力将他拖出梦境,拉回到现实。

而他,只来得及从花海中摘取一朵幽兰。

“不要!”

萧惩猛然惊醒。

原来仅是一场梦境。

“唔……”按按生痛的额角,萧惩试图起身,谁知抬手时一朵淡蓝色的小花无声地从他掌心飘落,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银色流萤,被一缕微风吹着从指缝间飘散,再握不住。

空余一丝魔气,也越来越淡。

竟不是梦么?

萧惩望着流光几许茫然,这时突然惊悚地发现被窝里除他之外还有另一具暖烘烘的身子,吓得他猛地坐起。

“啊小鬼,你你你你你!”

小孩儿被吵醒,困倦地揉揉眼睛,表情无辜又单纯,“哥哥?”

“………………”

萧惩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深呼吸控制住暴躁的脾气,道:“你怎么钻我被窝来了?”

小孩儿皱皱眉头像是不解,“以前,不都这样吗?”

萧惩无奈扶额,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以前是以前,以前因为你还小。但现在你长大了,长大了就不能再睡一起了,你明白吗?”

“……”小孩儿抱着被角坐起来,蹲在墙根儿不知所措。

“唉——”

萧惩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小孩儿怎么还跟猫似的黏他黏上瘾了,早知道小时候就不抱着他睡了,还不是见他刚没了爹爹怪可怜。

没办法,只得去找了床新被子给他。

“从今天起,咱们一人一条被子,分开睡。”

“嗯。”

小孩儿垂眼,倒是一如既往的乖,平躺在萧惩里侧,两手交叉搭在肚子上。

萧惩又看到他掌心的黑纱,心里五味杂陈,便轻轻捉了他的手,问:“还疼不疼?”

小孩儿手缩了缩,不想给他看,没说疼,只说:“丑。”

怕萧惩嫌他手上的疤难看。

萧惩不想勉强他,就没硬抓着他不放,而是揭开被子把他的手塞进去,说:“胳膊搁里面,要不晚上会冷。”

默了会儿,他也躺下,问:“小鬼,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上山,我都跟你说了什么?”

“小树的故事?”

萧惩笑:“对,就是小树的故事。”

小孩儿翻了个身,跟他面对面,“记得,哥哥说要想变强,就得先忍受磨难。”

萧惩摸摸他的头。

小孩儿闭着眼睛,说:“所以我不觉得哥哥在冤枉我,我只当它是一场磨难。”

微微一顿,声音里忽又有了些哭腔,“可是、可是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啊?”

萧惩一愣,“没人跟你说吗?我表哥也没告诉你?”

小孩儿摇头。

所以……

所以这孩子就以为他在气他偷东西,因此不告而别,于是傻傻等了他五年?

“……”萧惩突然说不出话来。

良久,给小孩儿掖掖被角,道:“我也跟小鬼一样跑去受苦受难了呀。不过——我欺负你就算了,如果别人欺负你,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干受着。

“谁打你一下,你就要十倍的还回去,记住没?”

“记住了。”小孩儿点头,想了想,又说,“可是我若还手,他们就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打我啊。”

“那也不要怂。”萧惩笑,“不还有我呢嘛。”

小孩儿愣了愣,眼睛一弯,竟然笑了,重重应道:“嗯!”

萧惩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小孩儿笑起来可生动了,心好像随之被化开,如身上新晒的被子一样又软又暖还带着点儿阳光的甜。

突然想起来问:“谁给你找的衣裳?”

小孩儿说:“太子殿下。”

“别穿这个了,不好看。你才几岁呀,明天我给你找套活泼些的穿。”

然而,萧惩的所谓活泼……就是在黑色外套里面加了一件红色里衣。好吧,其实无论什么颜色,小孩儿自己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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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好久没给小孩儿做饭,萧惩早就手痒难耐。

小孩儿的嘴也馋。

在炼魂塔时除了打怪升级,萧惩时常会想,若有朝一日完成了全部的系统任务他还侥幸活着,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开家餐馆倒也不错,他是真心喜欢做饭。因为他觉得——

做饭,比做人简单。

“乒乒乓乓”一通捯饬,又一桌满汉全席新鲜出锅。

殷九离几个过来看他时,他正跟小孩儿讨论升级菜谱的事儿吗,指着盘子里红红绿绿的一坨问:“这道‘陈皮胡辣土豆丝’,是不是有点儿辣?”

小孩吃得津津有味,说:“我觉得刚刚好。”

殷九离闯进来,看到一大桌菜,眼睛一亮,“小十你竟会做饭啊,花样还这么多。”

萧惩说,“这不我俩正试菜呢,你们要不也一起尝尝。”

“好啊!”殷九离立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叶斯文则往后躲了躲。

花应怜瞥他。

叶斯文蹭蹭鼻尖,说:“我早饭吃撑了,还不饿。”

花应怜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两眼,这时殷九离喊他,于是收回视线做到了他旁边。

萧惩热情相邀:“斯文你确定不尝尝吗?我新开发的菜式,保证你以前从没吃过。”

“不不不——”

叶斯文疯狂摇头,把星矢往肩上一抗,转身说:“我去练功。”

“……”萧惩给自己找台阶,笑:“这小孩儿,真用功啊。”

“可不,他的刀法都要练到第九十八重了。”殷九离说,毫无防备地塞了满满一大口土豆丝。

“呃——”

谁知还没来及咽下去就双眼充血满面通红,用手扼住脖子瘫在椅子上不住抽搐。

萧惩一惊,上前抱住他道:“表哥,表哥你还好吧?”

殷九离像溺水的人揪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呻|吟道:“辣,水、快给我水……”

小孩儿不急不躁地倒了杯水递过来。

“水来了水来了,表哥,表……”萧惩接了忙给他喂,但殷九离已彻底昏死在他怀中。

另一边儿,花应怜也瘫在桌子底下狂吐鲜血,有气无力地骂道:“萧、萧厄你个王八蛋,就算跟我有仇,也没必要毒、毒死我吧……”

门外传来叶斯文狡猾又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看看怀中的殷九离,瞅瞅桌子底下的花应怜,再想想曾经中招儿的叶斯文,萧惩终于觉出不对劲儿了,回头一脸古怪地盯着小孩儿。

“小鬼,你确定我烧的菜没问题?”

“没啊。”小孩儿弯起嘴角,像是证明给他看似的,又吃了一大口。

萧惩皱眉:“身体也没不舒服?”

“没啊。”小孩儿摇头,把空了的碗一推,“哥哥,我想喝汤。”

萧惩给他盛满,亲眼看他喝得一滴都不剩,喝完还有精神冲他笑,顿时更疑惑了——

是菜不对还是人不对?或者……改天再拉老头儿过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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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如何暂且不知。

不过从此以后任萧惩说得天花乱坠,殷九离他们三个再也不敢吃他烧的菜了倒是真的。

有点儿可惜,殷九离的十八岁成人礼快要到了,萧惩本想做一桌子好吃的给表哥庆生呢。

算啦,好吃的都便宜给小鬼吧。

“过来!吃饱喝足了,该检查功课了。”萧惩说,走到书桌后面铺开一张宣纸。

“我不在的时候老头儿有没有按他答应的,好好照顾你,教你东西?”

“……”

不知是否错觉,小孩儿的表情有些躲躲闪闪的,沉默半天才小声说:“哥哥,我给你写个字吧?”

“哦?”萧惩意外,“你已经会写字了?”

“嗯。”小孩儿点头,萧惩把笔给他,看他要写什么。

小孩儿有模有样地捏着笔,一笔一划,写得——呃,歪歪扭扭。

萧惩一怔:“萧、厄?”

“嗯。”小孩儿声音小小的,“道长说,这是哥哥的名字。”

说罢,又有点儿失落地垂下头,“我写的……是不是不够好看?”

对一个眼睛看不到的十岁小孩儿来说,已经够好了。但——

“你写的不对。”萧惩说。

“不对?”

萧惩握住他的手,写道:“萧——惩——”

“萧惩?”

“嗯,萧是萧厄的萧,惩是惩罚的惩。”萧惩说,“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别跟别人说啊。”

小孩儿默念几遍,道:“我记住了,萧惩哥哥。”

萧惩想起什么,“对了小鬼,还不知道你的名儿呢,你叫什么?”

“我?”

小孩儿一愣,想了很久,颓然地摇摇头:“忘了,好、好像没有名字吧。”

怎么会没有名字?记得书里小攻叫“颜湛”来着,不过他爹没时他年龄还小,不记得也情有可原。

萧惩略一沉思,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

“严。”

“颜?”

小孩儿说:“嗯,他们都喊我爹严秀才。”

“这样?”萧惩抬手揉了他一把,“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嗯?”

萧惩握着小孩的手,在“萧惩”旁边又写下两个新的字——

“颜,湛。”

小孩儿重复:“颜——”

皱皱眉头,怎么觉得这个“颜”字跟爹爹教他的不一样呢?但还没等他抗议就听萧惩跟他夸耀。

“颜湛,这名儿真不错,你喜欢画画,偏巧颜是颜色的颜,湛也算是颜色的一种,就像天空一样干净明澈。”

颜湛:“…………”

好吧,只要哥哥喜欢他就不说什么了。不过——

“哥哥,你说像天空,天空是什么颜色?”

这一问,倒是真真切切把萧惩的心给问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