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别闹。”
萧惩皮笑肉不笑,这不是诓着他自己给自己挖坑埋雷吗?
不过——
殷九离正在外面赶车,看不到车内的情况,他倒确实可以趁其不在,对小攻做点儿什么。
做点儿什么呢?
萧惩摸摸下巴,盯着小攻笑得一脸迷惑,像个拐|卖|儿童的坏叔叔,连旁边的叶斯文看了都害怕。
“小、小西风,你干嘛这样盯着他呀?”
叶憨憨这个缺心眼儿。
萧惩赶忙“嘘”了“嘘”,叫他别说话。
回头见小孩儿听到叶斯文的话,戒备地往角落更深处挪了挪,脏兮兮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睛不安的眨啊眨。
萧惩皱皱眉头。
对方似乎敏感的有些过头了。
就像只听到弓声的小鸟,还没等他靠近呢,就“呼啦”一下飞走了。
看来这根大腿……有点儿不好抱啊。
觉察萧惩的目光尚未移开,小孩侧了侧身,低下头,试图避开他的视线。
而随着他的动作,身上那件本就捉襟见肘的短褂又往上抽了抽,露出半截纤细柔弱的手臂。
萧惩不由替他抽了口冷气。
手臂上新伤旧伤,血迹斑斑,甚至有些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发炎。
真是看着都疼。
眯了眯眼睛,他忽然起身,用两手卡住小孩儿的胳肢窝,一下把他给高高抱了起来。
“!”
听到有人靠近,小孩儿已经紧张到快要窒息了,又猛地被凌空举起,他僵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用悬空的两脚去踢萧惩。
“别乱动。”萧惩沉声说。
坐回原位,把小孩儿摁到大腿上搁怀里搂着,语气稍软:“给我看看你的胳膊。”
说着,避开伤口轻轻捏住他的手腕,把衣袖往上卷了卷。
小孩儿的身子立刻变得更紧绷了,但好在没有继续反抗。
萧惩见他终于乖了,弯了弯嘴角,在一道浅伤上戳了戳,问:“这都怎么弄的?”
“……”
小孩儿垂着眼不说话。
“行,不想说就不说。”萧惩也没逼他,冲叶斯文扬扬下巴,“你刀呢,把你刀借我使使。”
叶斯文比他小,但比他还先修炼。
因为心智异于常人,白道人教他修炼的功法没什么花招儿,只有“劈砍挑刺”四式。
用的兵器,是一把叫做“星矢”的砍刀。
萧惩觉得拿它来劈柴正趁手,但叶斯文把它宝贝得不得了,一天要擦好几遍,别说劈柴,就连劈头发丝儿都舍不得,睡觉都得压枕头底下不给别人看。
听到萧惩要借他刀用,立马一脸警惕:“你干嘛?”
萧惩有意逗逗小攻,道:“砍人。”
小孩儿果然又变得不安,挣扎着想从他怀中逃离。
“给你。”
叶斯文虽不情愿,但还是把刀递了过来。
“都说了别乱动。”萧惩使了点儿劲,用两条腿把小孩儿给夹住,接过刀在他耳边舞了两圈,说:“要是不听话,我这就割了你的胳膊拌黄瓜!”
刀锋划破空气,发出一阵“呼啦呼啦”的响声。
刀光将小攻的眼睛映得亮亮的,看上去有了些神采。
其实小孩儿的眼睛很漂亮,狭长的丹凤眼,内勾外翘,睫毛卷长浓密,还有薄薄的双眼皮。
不由感慨,幸好魔化以后视力还会恢复,要不就可惜了这双眼眸。
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就吓了一跳,怎么还期待着小攻魔化?!疯了疯了,他摇头,取出火折子沿着刀刃烤了几个来回。
【警告!警告!您现在的行为有OOC嫌疑,请立即停止】
萧惩一顿,笑:“不是你让我趁机捅他一刀的吗,我现在就在照做啊。”
【您的任务是虐攻,而不是帮小攻处理伤口】
“你放心,我没忘任务,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
萧惩敛了笑,正经道:“先虐其心志,再虐其体肤,循序渐进。钝刀砍肉——”
微微一顿,嘴角微勾,“才更疼不是?”
正义君默了会儿,说,【似乎有些道理。好吧,但您的一切行为都将受到系统监督】
萧惩好不露怯,“欢迎监督。”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萧惩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欢喜。
虐其心志。
说白了不就是嘴巴毒一点儿嘛,谁还不会。总之,要逮住一切机会拉拢小攻,还得让对方记住他的好才行。
只见他一拉小攻胳膊,道:“抻好,别动。”
刻意将声音往下压了三分,听着冷冷的没什么起伏,像是极不耐烦。
小孩儿的睫毛颤了颤,果然有点害怕。
有几道伤口结痂之后又化脓了,萧惩只能先给刀消毒,将皮肤划破把污血挤出来。
谁知才刚开始动刀,小孩就猛地把胳膊缩了回去。
萧惩正要凶他老实些别乱动,转念一想,对方大概是因为看不到,以为要伤他,害怕才会躲。
又或者……
垂眼见小孩胳膊上除了钝器打出的淤伤,更多的是被利刃划破。
想到咸池国偷东西要剁手砍头,而小孩儿一直被认作小偷,以前怕是没少遭受“剁手”的威胁。
刚刚自己还吓唬他“砍你胳膊”,简直造孽哦。
“吓你的,不剁你手。”萧惩于心不忍,声线不由变软了些,说:“但你胳膊上的伤口如果再不处理,怕是真的要废了。”
“……”
小孩儿这才又犹犹豫豫地把胳膊伸回来。
萧惩动作看似粗鲁,但刀锋划过小孩皮肤的时候,总会刻意轻柔几分,先挤出污血,再刮净腐肉。
看着刮净了还不够,还要把旁边的新肉也多刮掉一些,这样才能保证没有丝毫残留,伤口才能愈合的更快。
小孩儿才五岁大,痛得脸色发白,额角豆大的汗珠滚下来,整条胳膊都在发抖。
但他咬紧了牙关,长长的睫毛颤啊颤,愣是连丁点儿声音都没哼出来。
萧惩心里像是被谁扯了一下,微有些疼。
抬袖子给他擦了擦冷汗,道:“觉得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
小孩儿只紧闭起眼,另一只手将衣服的布料攥成一团。
萧惩不禁说他:“你是瞎,又不是哑。刚才你爹死的时候你哭这么惨,怎么轮到自己了,反而成了只锯嘴葫芦?”
“!”
提起他爹,小孩儿浑身一颤,猛地瞪大了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张张嘴似又要哭,但嘴唇颤了颤,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眼泪蓄满了眼眶,也没能落下来。
萧惩心里又被扎了一下,正想刚才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就见小孩儿转了头突然猛地撞进他怀中,把脸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
“……”萧惩一怔,转而失笑。
但话不说重些不行啊,不说重些,系统那边没法交代。
.
直到把小孩儿的胳膊包成了根大粽子,萧惩终于松了口气。
“包好了?”叶斯文问。
“好了。”
叶斯文忙把他的宝贝星矢拿走,呵一口气,擦了又擦。
擦着擦着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包好了你还抱着他?”
“……”
“没等着呢。”萧惩说,经一提醒,就想要把小孩儿搁回对面的玉床上。
小孩子总是容易对比自己更小的孩子产生兴趣。
叶斯文显然如此。
他凑过来瞅了瞅,说:“咦,他好像睡着了,小西风你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萧惩低头,见小孩儿仍闭着眼,眉头拧成一团,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的确是睡着了,而且怕是做了什么噩梦。
而没等萧惩有动作,叶斯文很快就又追着问:“小西风,你要抱着他睡吗?”
“……”萧惩放弃了把小孩儿搁回去的念头,动动胳膊给他调了个舒服的睡姿,极轻叹了口气。
“抱抱他吧。”
萧惩说:“他这么小就失去了最亲的人,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现在心里肯定怕着呢,如果有人能在这时候陪陪他、抱抱他,多少能好挨一些吧。”
叶斯文听得似懂非懂。
萧惩努努嘴,“把对面儿那张毯子递给我。”
他倒不担心自己此刻的行为被正义君逮到,小攻睡着了,睡着了即使对他好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算数嘛。
“给你,小西风。”叶斯文听话地把毯子递过来,看着萧惩给那小孩儿搭到身上。
小孩儿的脸一直脏兮兮的,比他的脸还脏。
他很好奇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就凑近了看,突然发现一件似乎很惊奇的事情。
“小西风你快看,他哭了!”
“嘘——”
萧惩第一反应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哭有什么稀奇的,你小时候比他还爱哭。”
叶斯文张张嘴,想跟他辩解。
萧惩瞪他一眼:“闭嘴,不许再吵。”
说着低头轻轻擦去了小孩儿眼角的泪珠,皱皱眉头,“小鬼,你脸好脏啊。”
看到手边的茶盏,于是用衣袖沾了些茶水,正要去擦,城堡移动的速度忽得慢了下来,随之一顿,彻底停下,殷九离钻了进来。
“回道观了,下车吧。”
见萧惩抱着小攻,愣了愣,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你抱了他一路?”
“………………”
被他盯着,萧惩莫名觉得心虚,抢人家未来老攻呢这不是?
“没,刚一会儿。”
屈指蹭蹭鼻尖,萧惩解释:“我见他胳膊有伤,就简单给他处理了处理,前一刻刚包扎完。”
殷九离“嗯”了声,说:“师父在神殿等你,让你回来找他。”
不知为何,萧惩觉得他态度有些冷淡。
大概还是因为白天他撞死人的事儿吧。
萧惩点点头,“嗯,知道。”
殷九离把小攻打横抱着,带他去客房,遇见同门师弟,对方笑着跟他打趣。
“太子师兄不愧是内门弟子,你这是得了师父的真传啊,一天之内就捡回了两个小孩儿。”
萧惩跟着跳下车:“表哥!”
殷九离一顿,回头:“还有事儿?”
萧惩追了几步,叮嘱道:“刚才我手边没药,只简单止了血,回去你记得给他上药。”
“好。”殷九离点头,欲言又止,“你……”
萧惩早觉得他不大对劲儿。
想到他憋了一路,不说出来晚上肯定睡不着觉,就说:“有什么就说吧,以前你也没跟我吞吞吐吐的。”
殷九离默了片刻,道:“你撞死的是受伤孩子的弟弟,待会儿见过师父,记得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这么说,白道人找他,大概也是同样原因吧。
.
果然刚一走进神殿——
“跪下。”
萧惩一愣,以前无论他多顽皮,白道人一次真气都没动过。
更没如此严厉地对他说过话。
但他还是听话地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不过脊背依旧笔直。
白道人背对着他,站在神像下方,微微仰视,声音平淡中带着严肃:“知道为什么让你跪下吗?”
“因为我杀了人。”萧惩说,一顿,“但我觉得,我没有错。”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算珠落地般清晰。
“杀了人还说没错,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儿。”
萧惩听到他笑了声,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笑的。
可他还是想说。
“当时路窄车宽,路两边又都是行人,车若径直朝前碾过去,一排十几人都得死。我只是见右边的人少,只有两个小孩儿,不得已才牺牲他们……”
白道人打断他,道:“太子殿下说他有机会让车停下。”
“只是‘有机会’。”萧惩撇过脸,倔强地说,“万一‘没机会’呢?”
白道人反问:“你不是很擅长‘赌’吗?”
“……”萧惩沉默,良久,轻阖眼眸,涩然道:“人命并非儿戏,我拿什么去赌……”
微哑的嗓音平白让人听出股苍凉。
白道人没接话,半晌,他转过身说:“其实,你们两个都没有错。”
“嗯?”
萧惩猛地睁眼,眸光雪亮。
“你的决定是最安全的,而太子殿下的决定,却是最理想的。”
白道人叹了口气,说:“但正因为过于理想化了,大多数人都是做不到的。”
萧惩问:“谁才能做到?”
“神。”白道人说:“只有真正的神,才能将一切都理想化。”
稍稍一顿,像是自言自语,“但三界之中,真神又能有多少呢?更多的不过是披了神仙外皮的妖魔罢了。”
萧惩的眼神迷茫又坚定,问:“师父,你也认为我是妖魔吗?”
“之前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世人就都说我是瘟神,是恶魔,而如今我杀了人,他们岂不是更加憎恨我?”
白道人看他一眼,“别人对你的看法,真那么重要吗?”
萧惩摇摇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想要什么。”
白道人笑问:“你想要什么?”
萧惩反问:“师父要听实话?”
白道人说:“自然是听实话。”
萧惩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这凌霄,沉于泥底;我想要这地府,浮于长空!我想要这黑白,抹去界限;我想要这世上,人神之间再无分别!”
说这些话时,他眼中折射的锋芒根本不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儿。
白道人愣了一下,说:“你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萧惩说:“还是要谢师父教得好。”
“千万别,你刚说的话是逆天之言,这个锅我老人家可不敢背啊。”白道人笑眯眯地说。
一顿,复道,“不过你既然已做到心中有数,又何须再来问我。”
萧惩也是一笑,忽又想起哪里不对,“既然师父没觉得我错,为什么还罚我跪?”
“我没罚你跪啊。”
白道人一脸茫然,说:“为师今日就要正式传你心法教你修炼了,你难道不该感动到落泪,跪着聆听吗?”
“………………”
“呵呵呵呵呵。”萧惩皮笑肉不笑:“师父,你怎么还是这么坏啊。”
早说啊老头儿,吓得他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好吗?
白道人挑挑眉毛,扔给他一大摞书。
被砸倒在地的萧惩:“这是什么?”
“想学哪门儿,自己挑。”
萧惩翻了翻,“仙道、鬼道、魔道、人道……呃,怎么还有畜生道?师父您不是修的仙道吗,这些您都会?”
白道人:“少废话,赶紧挑,我还约了人听曲儿看戏。”
萧惩问:“哪个最厉害?”
白道人随手抽出一本扔给他:“这本儿,这本没有软肋,最厉害。”
萧惩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小字:无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