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站起来一半,萧惩又坐回到凳子上,捧着馄饨碗点了点头:
“嗯,我不管。”
视线却再没离开过那边。
天桥底下有不少卖艺的手艺人,馄饨摊上也有很多歇息的路人,都只瞧热闹,没人上前阻止。
摊主正在灶台前浇卤汁,注意到萧惩的动作,提醒说:“小孩,这事你别管,今儿个就算是县太爷来了,也是打人的有道理。”
萧惩一愣:“怎么还会打人的占理?”
“这还用问?”旁边桌上的客人笑了笑,说:“还不是这秀才偷了人家的东西,活该挨打。”
“偷?”
“你是外地来的吧。”摊主见萧惩露出狐疑,说:“在这邺都城里啊,人人都知道天桥底下的秀才郎是个惯偷。
“按照国法,偷东西一次要剁手,而超过五次,就会直接拉去午门斩首。人家打他都是轻的,真要是报了官,他是得掉脑袋的。”
“这样。”萧惩点头,表示了解。
想不到咸池国的刑罚竟如此严苛,作弊要挖鼻子,偷窃要砍头。水至清则无鱼,说不好听的,这不就是暴|政吗?
“让你偷,天天偷,还敢偷!”
几名大汉对着书生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书生被揍倒在地,弱弱地说:“我、我没偷……”
“我们的荷包都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不是偷是什么?!”
说着又分别在书生的头上和肚子上猛踹了几脚。
书生呻|吟几声,抱着肚子滚了几滚。
慢慢地,他不滚了,开始蜷缩成一团四肢抽搐,抽着抽着又不抽了,只静静地躺在那里。
“爹!爹!”
小攻爬到书生身边,推了推书生。
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摸索着凑到他胸口去听声音,许是听到还有跳动,又摸索着去捧书生的脸。
萧惩觉得有点儿奇怪——
正常人不是一把就捧住了吗,还需要摸索?难道……
他忽然记起,书中小攻好像是先天失明的,要等魔化之后才能变好,难怪五年前就觉得他双眼雾蒙蒙的没神采呢。
这时,从书生的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血花儿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小攻从爹爹的脸上摸到了一手的血。
看不到是什么,只觉得这种液体味道很腥,还黏糊糊的。
他拼命地摇晃书生,哭着问:“爹,爹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爹……”
孤儿寡父的凄惨模样,任谁看了都难以无动于衷,萧惩手指不禁暗中攒了攒。
都这样了,几名大汉仍旧没有丝毫想要停手的意思。
小攻彻底被激怒了!
大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依靠脚步声辨别方向,笨拙又犀利地冲大汉们挥出一拳又一拳。
无奈只是个小孩子,又目不能视。
虽然出拳快,但对方闪避得更快。
他耗尽了力气连一拳都没打到,反被大汉嫌弃在脚边绊来绊去太碍事,抓着头发给拎了起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老爹是贼,你个小瞎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汉骂道,说着一把将他给扔出了几丈远。
萧惩眸色一沉:这都9102年了,还搞连坐?
小攻小小的身子像颗流星般在空中划了道弧线。
“咚”得砸在萧惩他们桌子上,打翻了叶斯文的馄饨碗。
“啊!”叶斯文暴起,拍着桌子怒道:“我的馄饨!你们还我馄饨!”
小孩儿摔得满脸是血,双眼紧闭,半张着嘴像只虾米一样蜷缩着,有气儿进,没气儿出。
萧惩彻底坐不住了,起身道:“正义君,我小师弟的饭碗都被人给打翻了,我现在插手,应该不算O勾了勾嘴角,OC了吧?”
【叮——反馈已收到,正待系统核实】
“那你先核实着吧。”
萧惩勾唇冷笑,弯腰将小攻抱了起来。
这一抱就是一愣,不曾想小孩儿虽看着挺高,抱在怀中却根本就是副骨头架子,轻得连同龄人体重的一半都不到,这得瘦成了什么样儿?
大概是被摔懵了,小孩儿脑袋一歪软软地靠在萧惩怀中,失去了知觉。
壮汉指着萧惩威胁,“警告你少管闲事啊,你帮他们就算你同谋,老子到官府告到你砍头信不信?!”
“信,如何不信。”萧惩嘲讽地说,瞥了眼倒地不起的书生,“即使不进官府,你想让谁掉头不也很简单的事儿嘛。瞧,人都快让你给打死了。”
大汉瞪着眼睛:“你知道就好,知道还不赶快滚!”
“别着急赶我走嘛!”萧惩似笑非笑,“没错,偷东西是不对。但你打翻了我师弟的馄饨,坏了我们俩吃饭的兴致,是不是也该受罚?”
说着,给叶斯文递了个眼色。
叶斯文心领神会,立马插着腰跟对方理论。
“对啊对啊,小西风说得对,你们还打翻了我们的馄饨呢,还我馄饨,快还我馄饨!”
几名大汉对望一眼,似乎不愿多事,于是摸出两枚铜板丢过来,“喊什么喊,不就是两文钱吗,给你你再去买一碗新的!”
叶斯文却摇头。
“不要不要,我只要刚才那一碗,不要新的,你们还我还我还我!”
“艹!打翻了的怎么再还你,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大汉不耐烦地抓起叶斯文,正要如扔小攻一样把他也扔出去,旁边有个卖艺人忽然说:
“你们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还跟两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随着这道声音,逐渐有更多的人开始帮腔。
“本来就是你们不对,打翻了人家的碗不道歉不说,还想打人,欺负人家是小孩子吗?”
“你要打人能不能到别处去打,在这里吵吵嚷嚷了大半天,害得我们都没法儿正常做生意了。”
“咱们国家好像也没哪条儿法律上写着,百姓可以滥用私刑、直接将小偷给打死吧?”
说着说着,原本还占理的几人,好像突然间又变得不占理了。
大家纷纷帮着萧惩批评他们。
“这……”一名大汉回头瞥了眼书生,有点儿心虚地对同伴说:“你们看他,好像真的快不行了,要不、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大家都说:“算了吧,算了吧。”
领头的人还有点儿气不顺,但迫于众怒,只能退了步,说:“好,今天就算了,以后千万别让我逮到,逮一次打一次!”
说罢又在书生小腿上踹了脚,才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馄饨摊主说:“这对父子经常在这一带小偷小摸,今天就是自作自受,小兄弟你说你管他的闲事做什么,不是自找麻烦吗?”
萧惩倒不觉得书中的主角会是小偷。
能做主角的人,定是一身正气,就说:“就算真的偷了,应该也不是这小孩儿偷的。”
摊主叹道:“这世道,能独善其身就不错了,谁还有功夫去管别人,像你这么挺身而出的,我只见过太子一个。”
萧惩一怔,笑:“我跟他……可不一样。”
把小攻暂交给叶斯文背着,萧惩去查探书生伤势,翻翻眼皮,瞳孔都已经开始扩散了,怕是回天乏术。
但他的嘴唇一直微微颤动,似还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萧惩低头,凑近了些。
书生身体紧绷,蓄足浑身的最后一点儿力气,喃喃说:“读……读书……”
萧惩听了半天才听清两个字,问:“你是想说‘读书’吗?”
书生还是说:“读书……书……”
萧惩赶忙在他身上翻了翻,结果找了半天连张纸都没有,更别说“书”,倒是手中握着一支毛笔跟几瓶颜料。
注意到刚刚挨打时书生就将护在身下,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萧惩便想看看这它们有何特殊之处。
谁知刚一碰到,书生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有点儿像是回光返照。
萧惩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但也总算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了,他说的是——
“读书人的事儿,怎么能算偷呢?”
“…………”
作者你给我出来!
如此明目张胆地照搬照抄鲁迅大大的“孔乙己”人设,真的好吗?!
.
萧惩正忍不住疯狂吐槽,远处传来了呦呦的鹿鸣。
竟是殷九离去而复返。
由三头灵鹿拉着的移动城堡自馄饨摊前匆匆驶过,都入了城门了又掉头回来,终在萧惩身边停下,殷九离从车上跳下来。
“你们两个不赶紧回观里,在此地耽搁什么?”
看到还有两个人,问:“发生了什么?”
萧惩将事情经过大致缩了缩,殷九离轻轻将他推开,亲自为书生检查伤势,点了几处穴道止血。
觉得书生有些眼熟,皱皱眉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太、太子……”
书生认出了殷九离,他还记得五年前神殿中太子殿下非但没有降罪于他,反而给了他一锭银子。
浑浊的眼睛起了丝稍纵即逝的光亮,他揪住殷九离的袖角,用微弱的声音说:“殿下慈悲,我是活、活不成了,只求殿下救、救救我的儿子……求您照顾、照顾……”
殷九离回头瞥了眼。
萧惩忙把小攻抱过去,好让他父子二人见到最后一面。
“小鬼,喂,小鬼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萧惩拍拍小孩儿的脸,又掐掐他的人中。本是渡口仙气就能解决的事,奈何他至今尚未开始修炼,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唤人苏醒。
“你轻点儿拍。”
旁边的殷九离实在看不下去了,嫌他太过粗鲁,别本来人家没事再被他给掐出事来,于是将小攻接过去亲自抱着。
温柔地捏捏小脸,在耳边轻轻地问:“小朋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
这小破孩儿竟轻哼了声,醒了……醒了……
萧惩无语地踉跄了一步,回身抱住桥柱子“咣咣”就是一顿猛撞。
把额头都给撞红了,欲哭无泪道:“正义君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小攻自有小受救,我提前救了也白救。”
沉睡的白雪公主会爱上她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这到底是什么神秘魔咒啊!
真是的,本想借此机会实施B计划,毕竟抱大腿是个技术活儿,要从娃娃抓起。
谁知竟被殷九离从中截了胡。
正义君还嫌他不够崩溃:【叮——经系统核实,因涉及宿主的自身利益,本次不记违规】
萧惩:“…………”
身后,一出“父子情深生离死别”的年度苦情大戏隆重拉开帷幕。
萧惩却只想自抱自泣。
直到小攻凄惨的喊了几声“爹,爹你不要死啊”,这出戏才算落幕。
结尾就是——
小攻悲伤过度,导致整个人都很自闭,拉着书生的手死活不肯离开。殷九离答应书生会好好照顾他,于是将两人硬掰开,把小攻塞进了鹿车里。
见萧惩没能跟上,回头道:“你抱着根柱子干什么,还不上车。”
萧惩说:“我想爬树。”
殷九离说:“想爬树回山再爬,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萧惩状似乖巧地点头,趁殷九离转身时飞快跑去将书生的遗物——画笔和颜料——给收了起来,才拽着叶斯文爬上鹿车。
钻进城堡一看,之前被撞的两个孩子已不在车上,又探出头问:“表哥,那俩孩子呢?”
“我已经送回观里了。”正在赶车的殷九离问:“我让你反省,你反省的怎么样了,知道自己错了吗?”
萧惩不出声。
殷九离声线微冷:“难道你根本就没反省?”
“太子表哥。”
萧惩叹了口气,“你就别问了,我不想说。而即使我说了,定也是你不乐意听到的。”一顿,“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跟你吵。”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也不知殷九离是听到还是没听到,总之,回去的路上,他一句话都没再说。
而随着小攻的登场,萧惩迎来了新任务。
【叮——任务三数据已更新,正在加载】
【任务三:请您从现在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小攻一虐到底】
一听到“虐攻”二字,萧惩心里就一哆嗦,现在对小攻捅出的刀子,以后都会变本加厉地捅回来啊。
而此刻,小攻就坐在他对面。
刚失去父亲就到了个陌生的环境,身边还围着两个陌生少年,小攻抱着膝盖缩在玉床的角落,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出极致的戒备和抵触。
一想到这就是以后注定要将他削肉剔骨,烧得连渣都不剩的人,萧惩就肝胆俱裂后背发凉。
扶着额头,他讪讪地问:“……怎么虐,比如?”
【比如趁小受不在,立刻捅他一刀】
“………………”